贺棣棠薄唇翕动:“好。”
夏日夜晚,空气里带着潮热。
霍南笙带着贺棣棠来到了霍宅的后花园,门廊挂着一盏灯笼,廊道幽深蜿蜒,古色古香。宅院内有座窄桥,越过人工养殖的荷花池。水波清韵,幽香暗生。
相比起半路发家的霍家,贺家更配得上名门望族。所以一路走来,见到霍家后花园如同明清古园般的建筑,贺棣棠也没有太多的惊讶。
“你之前不是说,有话想和我说吗?”
蝉鸣叫嚣着暑热,霍南笙声线清脆,给人以凉柔感。
贺棣棠思忖半晌,迟疑着,是否要和她开诚布公的洽谈,还是如同过去以往的每次照面,从言语到神态,都是包装过的虚伪。沉默间,冷不防撞上霍南笙的视线。
她眼神干净,笔直地望向他。
“你应该知道,今晚我和我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面对她的纯粹,贺棣棠决心撕开伪装,将真实的一面暴露给她。
霍南笙:“知道。”
贺棣棠追问:“真的知道吗?”
霍南笙笑了下,轻飘飘地说:“相亲啊——”
贺棣棠笑不出来,“你好像并不排斥和我相亲?”
霍南笙:“排斥有用吗?”
贺棣棠一愣。
“没用,”她自问自答,“所以接受就好。”
她这淡然如菊的态度,令贺棣棠想当然地以为:“你该不会相过很多次亲了吧?”
“我说这是第一次,你信吗?”
“……信。”以霍家现在的地位,倘若真有人和霍南笙相亲,恐怕那人在相亲前,都要在圈内大肆地宣扬一番。
沉默。
唯有蝉鸣。
霍南笙走得累了,在石椅上坐下。
她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几分钟的功夫,便有佣人送了果盘茶水过来。
“喝点儿水果茶吧,刚煮好的。”霍南笙倒的第一杯,递给贺棣棠,继而才给自己倒。
是真的刚煮好。
杯面还冒着热气儿。
贺棣棠喝了口,清甜爽口,但他还是皱眉。
大概没有年轻人会在夏天喝热饮,霍南笙又让佣人拿了点儿冷饮过来:“这是杨梅荔枝饮,这是西瓜汁儿,里头加了冰块儿,你应该能接受。”
西瓜汁冰冰凉凉,入肺沁脾,半杯下去,盛夏的燥热似乎荡然无存。
贺棣棠打趣霍南笙:“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个季节还喝热的?”
霍南笙只说:“我胃不太好,不能喝太刺激的。”
她的话让他陡然想起那杯冰美式。
“我那天——”
“——偶尔喝一点儿也没什么。”霍南笙也记起来,含糊地一笔带过,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绕回正题来,“你应该不止想找我说相亲的事儿吧?还有什么事儿?”
杯里的西瓜汁都喝完了,杯壁仍带有凉意。
贺棣棠无端手心紧张地冒汗,热汗与凉水混在一起。他放下杯子,手握成拳,正准备开口时,一道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寂静。
贺棣棠躁郁烦闷地看向手机,看清来电人是谁后,眉头皱起。
“抱歉,工作电话,必须得接。”他解释。
霍南笙表示理解。
无人驾驶项目迫在眉睫,技术部的人几乎天天在加班。贺棣棠今晚这趟,还是请了假出来的。
技术部的人给他打电话,也是因为开发项目遇到了难题,贺棣棠眉头紧锁,边和那边的人沟通,边起身往外走,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和霍南笙说一句:“我得回公司一趟,过阵子等我稍微闲了再和你说。”
不等霍南笙回应,他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霍家宅院太大,贺棣棠一时间找不到出口,还是管家带他出去的。
管家送走贺棣棠后,回到茶室,“贺少爷回公司加班了。”
下棋下的正愉悦的霍起阳,听到这话,手里执着的黑子,缓慢沉重地放在棋盘里。
贺榆眉头皱起:“他什么时候回的?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管家:“他接了电话后就往外跑,应该是抽不出时间和你说。”
贺榆:“这小子!”
霍起阳掀了掀眼皮,缓声道:“年轻人热爱工作是好事儿,老贺啊,你作为父亲,要经常提醒他,让他别总是忙于工作,而疏忽了人生大事。”
贺榆赔笑着:“当然,当然。”
贺棣棠提早离开,贺榆面上挂不住,如坐针毡。
没过多时,贺榆找了个借口离开霍家。
贺榆一走,李夕雾也很有眼力见地说:“我还有点儿事,姑父,表哥,我先走了。”
顷刻间。
茶室里只剩下霍起阳父子二人。
霍以南起身,代替李夕雾,坐在了霍起阳的对面。
他执白子,替李夕雾下没下完的棋。
霍起阳没那个心思:“不下了,让人推我回房间。”
霍以南朝门边站着的管家看了一眼。
管家会意,退出茶室,离开前,把门关上。
霍起阳眼睫一颤,脸部的那条刀疤也跟随着,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一下。
“你要干什么?”
“父亲,我们聊聊。”
相比于霍起阳的正襟危坐,霍以南姿态闲散,像是寻常父子的聊天。
霍起阳:“你要和我聊什么?”
霍以南:“边下棋,边聊。”
霍起阳咬了咬牙,执黑子,下棋。
只是,每一步,步履维艰。
霍以南慢条斯理地下棋,语气悠哉:“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南笙不可能也不可以去相亲?她的未来伴侣,必须是她自己挑选,而不是你们安排的。”
“那你也应该清楚,她现在的身份是霍家大小姐。因为是霍家大小姐,所以她可以享受着富庶给她的便利,享受着一堆司机佣人为她鞍前马后,随随便便一件首饰都要上百万……没了这层身份,她什么都不是。”
霍起阳脊背往后靠,松散的坐姿,睥睨向霍以南。
他想要在这场对话里,占据主导地位。
“她不能既要金钱带来的优渥生活,又要追求自由恋爱。凭什么呢?她的人生到现在为止,都是霍家给她创造的,不要谈什么她自己没出一份力这种话,她一个小姑娘的力量,微不足道。换做是任何一个人,但凡她智力正常,被养在霍家,我照样能把她养成大家闺秀,你明白吗?”
“有付出就要有回报,以南,你可以不联姻,那是因为放眼整个豪门圈,没有任何人能够真正意义地配得上你。但是霍南笙不行,她创造出的价值与我给她的,不对等。她只有联姻,才能回报霍家对她的付出。”
霍以南淡声反问:“那又怎么样?”
霍起阳:“你——”
霍以南低头理着衣袖,心不在焉的语调,缓缓说:“如果你想安享晚年的话,就老老实实待着,少管南笙的事儿,也少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
“霍以南!”霍起阳怒火中烧,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棋盘。
棋子四散,落了满地。
霍起阳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霍以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让她联姻!我让你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妹,所有人眼里,你们是至亲至爱的兄妹……”
他声音也是颤的,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情绪后,将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咬牙切齿地说了出来。
“她是你妹妹,你喜欢谁都可以,除了她。”
死一般的沉寂。
霍以南没有任何被拆穿的慌张。
他伸手,将松了的领带拉紧,十指微动,他唇畔弯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哥哥喜欢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贺棣棠离开后, 霍南笙又在外面待了会儿,喝了两杯花果茶,才回屋。
宅院里一片静好, 佣人们训练有素地忙碌着,管家陈伯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由茶室的方向晃悠到霍南笙这边。
霍南笙:“陈伯, 哥哥他们还在茶室里下棋吗?”
管家:“没有,贺先生走了,表小姐也有事走了,这会儿就你哥哥和父亲在茶室里待着。”
霍南笙年幼时期也被要求上过围棋课,然而她对围棋提不了一点儿兴趣, 始终觉得该门课程, 枯燥, 乏味。为期三年的围棋课结束后, 霍南笙对围棋唯恐避之不及。
“他们在下棋是吗?”她兴致索然,“我上楼休息了。”
转身上楼之际。
“南笙——”
身后,响起霍以南熟悉的嗓音, 温润, 无波无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