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钱你拿去,请郎中看一看,再买些旁的调养调养。”
拿着银锞子的手白皙纤细,为着迁就她,俨然还佝偻着身子,引得芫娘忍不住仰起头瞧过去。
站在她眼前的这位小姐,实在好看。
她的穿着已然算是有些素了,只一件窃蓝的菱花长袄,套着蜜合色比甲,发髻之间也未曾簪金戴银,只用梳头的桂花油细细贴过,饰两支细玉掩鬓。
但她肤如凝脂,唇若桃花,一双烟眉柳叶目顾盼生辉,就算没有丝毫的举动,仅只是在这街上站着,也如春桃翕开,似仙娥临凡,带着寻常姑娘不曾有的姿仪。
纵是旁人再怎么涂脂抹粉,也扮不出她身上那份儿儒雅的矜贵气。
“小姐生得好漂亮。”芫娘坐在地上忘了起身,却仍忍不住仰起头低声感叹。
小姐一愣,立时弯起眉眼笑道:“你这小娘子,如何这般嘴甜?方才是偷偷吃了蜜不成?”
芫娘咬着唇瓣,一时莫名腼腆起来。
她的确是嘴甜惯了的,可方才却绝非谄媚,只是真情流露。
可往常就算被调侃,她自有化解的言语。
如今却不知是怎么,被那漂亮的小姐一打趣,她竟只剩了害羞。
芫娘低下头躲开这位小姐的目光:“我正巧在路边,救小姐和盼星姑娘本就是举手之劳,哪里犯得上小姐这样破费?”
“小娘子快起来吧。”盼星将她轻轻一搀,随即扶起来,“小娘子贵姓?”
芫娘便道:“我姓姜。”
那漂亮的小姐见芫娘不肯收,方将那银锞子装回去:“我瞧姜小娘子在街头张望,似是赶路来的,这是要去何处?你既不愿收钱,那不如到前头坐我的马车,我送姑娘一程。”
芫娘顿时眼前一亮:“不瞒小姐说,我今儿才第一日到顺天府,是想找一家唤作凤翔楼的酒家。只是这顺天府广阔,我寻了半个时辰,却怎么也找不到地方。”
“凤翔楼?”小姐略做思索,“我听说过,那里有道绣球豆腐,颇有名气。”
“小姐听说过?那小姐可能帮我引路?”芫娘染上几分喜色,“若是果真能借小姐的光,那真是太谢谢小姐了。”
“小姐这字眼,唤来唤去听着倒是生份。”小姐掩唇轻笑,“我姓谢,闺名云笈,正取自《云笈七签》中的云笈二字。”
“你若不嫌,叫一声云笈姐姐便是了。”
芫娘那寻不得前路的担忧一时烟消云散,她笑着应声:“云笈姐姐。”
谢云笈轻点一下头,便着盼星带着芫娘一道儿往前走。
芫娘随在他们身后才过一个街头,果见一辆马车停在街角。
那马车套着两匹骏马,红顶金簾,车身不仅描画着金色纹路,还装饰了金铃,华贵无比,富丽堂皇。
饶是旁人路过,也会忍不住停下步子来多看两眼。
芫娘还顾不上惊诧这马车的豪华,便被盼星垫着脚凳请上了车。
她兀自坐在谢家小姐身旁,又合着笑轻轻招呼一声,这才仔细打理起方才散落杂乱的行囊来。
这一程从香海背来的东西实在不少,幸而大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也不怕摔打。
唯有那本她收拾小院子时捡到的《三字经》,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被拦腰撕断成半截,生生成了惨不忍睹的残页。
芫娘翻着页数按字去对照,却发觉这字也变得歪歪扭扭难认起来。
再重新拼一拼,却好像还是不大对劲。
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先前还有陆怀熠帮她,可现下在这顺天城骤是有茫茫人海,她却无计可施。
坐在芫娘身边的谢云笈不知是什么时候瞧向了芫娘,此时望着她为难,谢云笈方柔声问:“姜小娘子瞧《三字经》,你也识字?”
芫娘闻言,后知后觉抬起头,抿了一抹轻笑:“得了个好心人教,才开始学,略识得几个。”
“只是我学的不好,这书上头的字我还没有学完。如今撕成这副模样,我一时对不回去,叫云笈姐姐见笑了。”
“认字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你不必担心。”谢云笈挑了挑唇角,“你年岁不大,缘何不留在父母身边,要一个人到顺天来?”
芫娘摇摇头:“早已经没有父母了,是托旁人介绍了凤翔楼里的活计才到顺天的。”
谢云笈闻及此处,好看的眉头不禁微微蹙住。
她望着芫娘那本撕坏的书,轻声开口道:“家兄是翰林院任编修,平日里誊抄书卷是常事,他誊过的书籍有好些,都搁在府上的书房里不见天日,倒是闲置了。”
“姜小娘子孤身一个,在这世道上本就不易,有这份肯勤勉读书的心思已然是顶顶难得,不必怕旁的人笑话。”
“明日我便去兄长那里择几本好学好认的,差人送来给你。”
芫娘得了这般意外,不禁喜上眉梢。
如此可果真是太好了。
她心里有一箩筐感谢的言语,想要一股脑全都倒出来。
只是碌碌而行的马车也正巧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盼星挑起帘子朝外望一眼:“姜小娘子,凤翔楼到了。”
芫娘见状,便也只好道一声谢,跟着盼星下车。
目送着谢家小姐的马车行远,芫娘这才拿着荐信转身踏进凤翔楼的大门。
京中的酒楼果然比香海的酒楼要气派。虽然只是陆怀熠口中“籍籍无名”的地方,可这凤翔楼也足有三层。
一层是大堂和打尖的散客,二楼三楼则是提供给客人的雅间,小二伙计们穿梭其中,瞧着好生忙碌。
一想到往后客人们要吃她做的饭菜,芫娘的心绪不禁越发激动。
她一边打量,一边寻见那坐在柜台后头的账房,忙满心喜悦地将荐信递了上去。
谁知账房连荐信瞧也不瞧,便像驱赶蚊蝇似得冲着芫娘随意摆摆手,算是要将人打发走。
“走走走,我们凤翔楼如今不缺人。”
“先生,这荐信你瞧都还没瞧呢。”芫娘将手里头的信高高举起来,“我真是被推荐来做掌灶的,不骗你。”
账房这才大发慈悲地瞟一眼芫娘和她手里的信封,随即低下头,从柜台下头的抽屉里捏出一沓厚厚的信封。
账房这才把一摞信压在桌上,不紧不慢道:“这么多荐信,各个都是人推荐来要掌灶的,我若是一个一个都去后厨里给找个灶,让我找到哪天去?”
芫娘怔了怔,一时哑然。
吵吵嚷嚷的动静惊得掌柜也信步走来:“怎么回事。”
账房便将芫娘拿着荐信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人人都想着来我们凤翔楼,凤翔楼的饭岂是那么好混的?”
掌柜打量一眼芫娘:“多大年纪?从哪来的?”
“今年一十有六。”芫娘如实道,“本在香海县,是为着来凤翔楼才来的京城。”
“若是凤翔楼不肯收,我实在无处可去了。”
掌柜的把荐信塞回芫娘手里:“凤翔楼的掌灶如今确实不缺,你若是无处去,可以留下在凤翔楼做个帮厨。”
“做不做你自己瞧,若是要留下,晚上住在后头院子里,明儿三更起来干活。”
“早晨送来的菜,赶在开门前全部洗净削好。”
第26章
顺天府北城。
巳时。
鼓楼大街上人头攒动, 繁华异常,只在旁人眼里落下“热闹”两个字。
荟贤楼就坐落在鼓楼大街正中。这里菜色精致,席面讲究,雅致的名声数一数二, 一贯是食客老饕与达官贵人们猎鲜的去处。
门前的小二眼见得又来一辆马车停在门前, 连忙迎过去, 俯身替贵客们放好脚凳。
片刻功夫,车中随即走下两位客人来。
一双翩翩贵公子, 只是在街面上行走也难免点眼,引得不少人投来打量的视线。
走在前头的信步闲庭, 一瞧便知是那位令京中做酒楼买卖之流皆头疼无比的顺天纨绔之首——
英国公府陆小公爷无疑。
至于走在后头的, 倒是位甚少出入酒楼饭店的人物。
他一身绀青直裰,束着幅巾, 鹤颈如玉,肤色脂白,薄唇轻抿, 眸光深邃,俨然一副清冷书生模样。
但凡有些阅历的伙计, 绝不至于不认识他。
这位不是旁人, 正是当朝最炙手可热的新贵,前科探花郎, 谢家的大公子谢安朔。
眼见两位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竟聚在一处,伙计们不由得挠了挠头。
不过眼见贵客们朝着荟贤楼里头去, 伙计们也顾不得再思量许多,连忙脚底生风, 一溜烟地去寻掌柜的。
荟贤楼里头修的考究,整座楼虽坐落在这顺天府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但却扰不到楼中的半丝清净,故而这荟贤楼的厢房一贯安静雅致。
凭立在此中俯瞰街景,是当真能体会闹中取静的精髓。
雅间里早就为贵客奉着温好的水酒同果点。
七星伴月的花型攒盒镶有螺钿,分格摆放着樱珠葡萄,并着安南贩来的香盖同莽吉柿。这些饶是再顺天城里也颇是罕见的水果,都已经细细地剥开切好,码放到整整齐齐。
谢安朔见着迎客的小厮走远,方收回目光端坐在桌前,轻声揶揄道:“在顺天能吃陆小公爷的请,这可真是荣于华衮。”
陆怀熠一只手撑在膝头,坐没坐相地斜倚在圈椅边,恍惚听不见这调侃的言语,只捏住手里头把玩的骰子,自顾自懒洋洋地撩起眼眸。
“少说你那废话,只说东西带来没有?”
谢安朔哂笑,随即忿忿顶一句:“兆奉陈案已经过了十多年,如今朝中人人讳莫如深,这案牍自然更是凤毛麟角。”
“我又不是神仙,你想找,我难不成伸伸手就能给你变出来?”
陆怀熠却不气,只慢悠悠道:“年初我跑马那彩头是替谁赢回来的?你弄那彩头又为着什么,你打量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