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熠眼见顺手替芫娘也盛一碗粥,浅声道:“把甘草吐了,先吃饭。”
“嗓子还疼得厉害?”
芫娘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果然觉得嗓子好了许多,她眉眼染上几分笑意,但冷不丁迎上陆怀熠的目光,她立马还是冲着他凶巴巴地皱两下眉头。
陆怀熠被惹笑了:“干什么?我叫你含着甘草有什么错?”
芫娘撇撇嘴,心下腹诽道:哪里只是含着甘草的事情!
分明还有他戏弄她的事,戏弄了好几回!
一旁的陆巡茫然地望着芫娘,又打量向陆怀熠,全然弄不清楚这两位在打什么哑谜。
陆怀熠察觉到了陆巡探来的目光,随即正经了几分:“你明日还要去招工,说不了话可不行。”
芫娘一听这话,顿时也有些犯起难来。
一天不开张,银子便要像流水似的花着。师父连宅子都卖了,这酒楼若是做不起来,让师父的家底打了水漂,她可再也没有脸见师父了。
芫娘正支着下巴愁眉不展,门外忽然出现几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兴高采烈地朝着她挥起手来。
“芫娘,芫娘!你果真在这。”
“我们几个到顺天好些天了,可算找到你了。”
第49章
芫娘朝外定睛一瞧, 登时大喜过望。
外头的几个人身形纤瘦,面容姣好,不是红芍她们又是谁?
“红芍姐姐!”芫娘忙不迭迎出门去,恍惚连自己嗓子疼也忘记了, “果真是你们。”
红芍拉着芫娘好好打量一番:“才几个月没见, 你这个子都抽了条了。”
“我们先找到凤翔楼, 没人搭理我们,后来是个帮厨的娘子偷偷跟我们说你在这, 我们就紧赶慢赶地寻过来了。”
芫娘掩不住笑意,连忙牵住红芍的手:“可吃过饭没有?快进来。”
红芍一行跟着芫娘有说有笑地进了门, 不免愣一愣:“哟, 陆百户也在呢?”
陆巡见状,只能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一旁的陆怀熠支着下巴, 哂笑一声敲了敲桌子:“你叫哪个陆百户呢?”
“就看得见陆巡,看不见我是吧?”
红芍连忙赔笑:“诶,六爷也升官了?恭喜恭喜, 咱们哪敢看不见六爷呢?”
芫娘忙给红芍她们张罗凳子坐下,又给大家斟了茶:“红芍姐姐, 你们怎么来顺天了?翠翠呢?”
红芍一口气灌下一整杯茶, 才像是缓过了劲,朝着芫娘娓娓道来:“自你走了没多久, 翠翠陪客到外头凑马吊局子,就被一起打牌的县衙主簿夫人相中了。”
“主簿夫人做主给翠翠赎了身, 纳进家中给主簿大人做妾去了。”
一旁的丹桂和银琼也连忙应和:“翠翠进了主簿大人家,可把老鸨吓坏了, 从前坑骗翠翠的钱财都还给了翠翠。”
“对了,还有狗春儿, 老鸨说他偷东西,给送到县衙大牢里去了。”
红芍又道:“翠翠把那些钱都给了我们,还去替我们跟主簿大人求情。”
“有了六爷留下的宅子和钱,再加上主簿大人做主,我们几个就都赎了身,往后离了花楼,再也不做那皮肉营生。”
“大家各自有了各自的去处,我们三个在香海无亲无故的,便合计来顺天府找找活计。”
芫娘听得大喜:“我这正缺人跑堂呢。”
“你们愿不愿意来我的酒楼帮忙?管吃管住,一个月两钱银子。”
“正经营生,哪有不好的?”红芍环顾着酒楼,俨然比芫娘还要高兴,“咱们都知根知底的,你就放心吧。”
“叫我们做菜劈柴的我们做不来,叫我们传菜招呼人还能做不来?”
“太好了,你们三个帮了大忙,红芍姐姐和银琼招呼招呼客人,丹桂会算账,就做账房,咱们明天准备好东西,后天就能开门!”芫娘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我这酒楼才租下,还是第一回 聚这么多人,难得今天这么热闹,咱们得过得痛痛快快才行。”
桌上的牛肉粥给三个人吃是绰绰有余,但若是要大家一起就显得不够了。
芫娘撸了撸袖子:“我去做些好吃的,咱们一起庆祝庆祝。”
“那我们来帮忙。”红芍和丹桂银琼一拥而上,有说有笑地同着芫娘往伙房走去。
才一小阵功夫,一只加炭的铜锅就被端上了桌。
铜锅被分作两格,一头是加了辣椒花椒和各种调料的麻辣红汤,另一头则是加了葱段姜片的白汤。
牛肉,羊肉,白虾,黄喉,各类时蔬都切成了均匀的块和片,放进“咕嘟嘟”的沸汤中一煮,顿时滋味十足。
大家欢欢喜喜地将爱吃的东西搁进锅里头,有说有笑地等着东西在锅里沸腾翻滚,再沾上自己喜欢的蘸料,各种滋味一时间在口中齐齐迸发,令人欲罢不能。
芫娘因为嗓子痛,被陆怀熠责令不准吃辣。故而只能眼巴巴望着大家大快朵颐,自己则守着清汤涮菜。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怀熠,趁他不备,就眼疾手快地从红汤锅里夹一块牛肉,举起筷子朝着红芍得瑟。
不管是什么食材,被红汤一煮,又麻又辣,滋味爽劲,芫娘最喜欢了。
然而还不等她开心太久,陆怀熠就冷不丁朝她瞥过来。
芫娘心虚地一愣,牛肉就从她筷尖脱落,直直顺着桌子滚去到地上。方才还溢于言表的喜悦霎时间荡然无存,芫娘只能欲哭无泪地扁扁嘴。
陆怀熠被引得嗤笑一声,随即垂下眼帘,默默夹了一块红汤锅的牛肉在芫娘碗里。
“就这一块。”
“快吃,不然凉了发腥。”
芫娘打量打量陆怀熠,忙慌慌把牛肉塞进自己嘴里,生怕迟上一时半刻他就后悔了。
这牛肉先前浆过,眼下已经煮的又软又烂了。
芫娘咬了几口,才发觉陆怀熠一直瞧着她。他笑吟吟的,像是肚子里憋了什么坏水。
芫娘连忙侧过身,躲在红芍身边试图,避开陆怀熠的视线。
红芍还有些不明所以:“芫娘?怎么了?”
芫娘连忙抿着笑摇摇头:“没事。”
“牛肉可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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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日。
谢府。
“公子,徐瑞家的已经带来了。”阿正推开门,一个妇人便低眉顺目地走了进来。
妇人望着坐在屋中的谢安朔,连忙并住两只手低头屈膝:“见过表少爷,表少爷万福。”
谢安朔慢条斯理端起茶船,目不转睛地拂了拂杯中的茶叶,方道:“当初谢家左迁,兰序留在京城,我记得是有劳你照顾的。”
徐瑞家的连忙合着笑道:“不敢当,那时候老奴在老爷家中伺候,照料表小姐本就是老奴的分内之事。”
“只是谁料表小姐的病迟迟不见好,才那么小的年纪就……唉……实在可惜……”
谢安朔啜两口茶,锐利的视线才又落在徐瑞家的身上:“既是分内之事,想来该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你再与我说说,兰序每天都吃的什么药?进什么进得最多?”
徐瑞家的一愣,言语顿时支吾起来。
“这……已然过了十多年……老奴早已经不在老爷府上伺候……记不得了。”
谢安朔摩挲着虎口的牙印,唇边漾出几分冷笑。
兰序幼时身子弱,力气不大,还是他教兰序咬旁人保护自己。
故而那抢兰序滚灯的人被兰序咬过,母亲为了照料高烧惊厥的兰序更是被咬了好几回,唯有这位号称衣不解带照顾兰序的人手臂上干干净净。
若不是如今谢安朔自己也被人咬了一口,他差点就忽略了这些细节。
正因如此,他专程叫阿正把徐瑞家的找回来对峙。
可才一问,徐瑞家的就已经漏了馅——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十多年前声泪俱下地给谢家说过什么话了。
谢安朔目光一凛,手中的茶杯顿时被沉沉墩在桌上:“记不得了?那你可记得你家买宅院的钱从哪来?你家徐瑞在赌坊里欠下的银子又是怎么补上的?难不成是靠你做活的工钱?”
“你既然亲自照顾兰序,给兰序送终,怎么会记不得?”
“兰序到底是生了急病,还是你疏于照料?是谁给了你钱,让你在谢家面前说谎?你若是还不照实说,我就把你埋在兰序旁边,去地底下照料兰序,给兰序好好赔罪。”
徐瑞家的眼见瞒不住谢安朔,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表少爷饶命,老奴不知道,老奴当年都是听了吴管家的话才那么说的。”
“表小姐……老奴也没照顾表小姐两回……都是吴管家他们在照料,表小姐的身后之前也是吴管家一手料理的。”
谢安朔掐了掐掌心,瞬间将杯子丢到徐瑞家的脚下摔得四分五裂。
兰序的死若无蹊跷,这些人又何必要做这么一出戏来骗谢家?
只恨他竟过了十余年才察觉端倪。
阿正瞧着谢安朔深恶痛绝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害怕,只能低低唤一声:“公子。”
“阿正,父亲与刑部刘大人交好,你拿上拜贴,私下去找刘大人请个仵作来。”
“公子这是……”
“去给我查,兰序究竟是怎么死的。”
阿正眸子一缩,瞬间明白了谢安朔的意思,他满脸的不可思议:“公子,小姐入土为安十多年了,何况老爷和夫人都不知道,咱们就这么贸然开坟,是要惹祸的呀。”
谢安朔却目光如炬,斩钉截铁道:“今天就挖。”
无论如何,他都绝不要兰序不明不白得死。就算是天王老子谁要怪罪他,他也绝不停手。
阿正见谢安朔铁了心,自也不敢再有二话。
他带着人上山,寻见那座立在花深处,孤零零且没有墓碑的坟冢,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坟包彻底铲平,挖出了里头的棺材。
可待到那棺材起开,边上的谢安朔却随之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