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并不是什么冠军,而只是个普通的家长。
明昕不仅在花滑俱乐部有一群师弟师妹,在芭蕾课上也有一堆师弟师妹。
在一群同样穿着芭蕾训练服的孩子里,明昕的肢体更加柔软修长,符合芭蕾舞者“三长一小一个高”的标准,三长即长胳膊、长腿、长脖子,一小指脸小,一个高即高脚背,不同于其他芭蕾男舞者,他甚至能够用软舞鞋上脚尖,脚背能够弯成极其漂亮的弧度,有时他的芭蕾老师索菲亚甚至会叹息他竟然不是女孩子,不能在那些著名的芭蕾舞曲中扮演女主角,还说按照他的舞姿,穿上芭蕾舞裙跳芭蕾一定会很漂亮。
但明昕显然不愿意跳女步,为此几番险些对索菲亚黑脸。
在索菲亚的指导之下,明昕与一众小孩随着节拍做出各种舞姿,而他往往是动作最标准的那个,有时还会被当做教具展示给其他小孩看,也会和索菲亚一起帮助师弟师妹掰正动作,接着再继续做下一个动作。
就连教室外等待自己孩子的家长,注意力都忍不住投到明昕身上。
只见那少年面容似雪般美丽,穿着紧身舞服的四肢没有一块肌肉是完全放松的,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柔软轻盈感,忽地一个大跳,仿佛天鹅展翅翩飞般,双腿一前一后,形成了一个极其接近180度的可怕角度,高远度都极为惊人,坐在贺昱身侧的一个家长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回去也会拿这个优秀的师兄教育自家小孩,不求一模一样,只求自家小孩能做到那个少年的一半,就谢天谢地了。
贺昱却很冷静,只是在手中手机的屏幕上按了一下,将这一幕定格在相机里。
而原本空无一物的相册里,类似的照片已经有许多张了。
一个小时的课时很快就到了,明昕正打算收拾行李出去找贺昱,却被索菲亚叫住了。
明昕应声停住了脚步,不同于在林教练和贺昱面前的放肆,在索菲亚这个优雅的老人面前,除了女不女步的问题,他向来都维持着最礼貌最温和的模样,于是回头询问道:“有什么事吗?”
不知为何,今天索菲亚看他的眼神有一些古怪,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有一丝期盼。
“听说……”索菲亚斟酌道,“你准备走职业花滑的道路?”
接受花滑冠军的指导,便等同于走上了职业花滑的道路。
这个道理没人告诉明昕,但明昕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听到这句话,只是有些失措地往外看了看,见到贺昱站在窗外,正透过窗户看过来,便收回了视线,却仍然不愿意承认,只是有些别扭道:“贺昱跟你说的这种话吗?我……”
虽然明昕只跟索菲亚学了几年芭蕾,索菲亚却早已知晓这个孩子的性子,知道他不当面否认,往往就意味着承认,她目光温和,又问道:“你父母知道吗?”
“他们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一说到父母,明昕的语气就冷了下来,“反正我做什么他们都不同意,倒不如先做了再说。”
索菲亚叹了一声气,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好了?”
明昕终于直视了她的目光,乌黑的眼瞳中,是他从未有过的坚定之色。
“我想好了。”他说。
直到坐上贺昱的小电动车,明昕还是没搞懂,怎么他的芭蕾老师,莫名其妙地就要过几天去俱乐部看他滑冰了?
他用装在贺昱口袋里的手扯了扯贺昱的外套,没大没小的,“贺昱,你是不是和索菲亚老师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就知道我要走花滑……的事情了?还要到俱乐部看我……”
“这不是挺好的?”也许是贴得太近了,贺昱的声音竟是从胸腔里传来的,“索菲亚女士是俄国著名的芭蕾艺术家,如果她愿意来指导你的花滑表演部分,你的表演分根本低不了。”
“花滑算是芭蕾舞的一个变种,表演形式当然也是有共通之处的,最开始的冰上跳跃技术,就是像你今天在芭蕾课上的大跳,”贺昱解释道。
“那也不用……把我的芭蕾老师挖过来吧……”一想到贺昱一定是当着那群家长的面挖索菲亚的,明昕就羞窘得脚趾蜷缩。
贺昱却低声道:“明昕,只靠着自己是得不到冠军的,冠军需要许多人的助力,你没有比赛的基础,没看过你表演的人不会来指导你,所以我正在尽力为你寻找愿意倾尽全力指导你的人。”
好像很有道理。
口袋里的手在不自觉扣着衣服。
贺昱却没再说什么,耐心地等了一会,便听到一道模模糊糊的,仿佛是从他的胸腔开始震动的小声:“哦。”
平时张牙舞爪,但是发现别人好像很有道理时,就会很小声地应和,好像害怕被听到自己的应和一样。
真可爱。
沈家就坐落在华城比较著名的富人小区,小区里全是独立成院的别墅,明昕本来以为到小区门口时,他还得对着保安刷一下脸,保安才会放这么一辆看起来价值就不超过两千的小电动车进去,可那个保安只看了一眼贺昱,居然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明昕就这么被送回到家门口。
明昕下了车,却没有立刻进家门,一只手还窝在贺昱被他烘得暖呼呼的口袋里,不愿意撤走。
看起来是不舍得的样子。
可那张脸仍然是冷冷的,好像在等他开口。
贺昱心里笑了一声,终于试探着道:“啊,跑了一晚,有点口渴,反正都到你家了,不如请我喝口热水吧。”
于是明昕紧绷着的脸松开了,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神情,“那进来坐坐呗,反正我估计现在屋里也没人。”
然而他的预料却是错误的。
别墅里虽然关着灯,却有散落一地的高跟鞋、皮鞋、领结和看不出款式的单薄衣服。
明昕的脸色一下子就差了起来。
贺昱冷静的目光逡巡过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以及昏黄的厨房灯,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唔……”
粘稠的、仿佛带着钩子般的女人轻哼声从厨房传来,在贺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飞快抬手,捂住了明昕的耳朵。
“……你儿子回来了怎么办?啊……”女人叫道。
男人呵呵笑道:“我让司机别带他,他还得等公交车呢……没那么快。”
门又被贺昱重新关上了。
在朗朗月光之下。
贺昱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心想这都是什么破事。
小孩站在旁边,脑袋低低的,哪怕被及时捂住了耳朵,他也难免听到了只言片语。
忽然,贺昱前牵起了他的手。
明昕没有抬头,闷闷道:“干嘛?”
“走吧,”贺昱叼着烟,低声道,“我带你回我家玩。”
第85章 冰上的王座6
明昕还以为贺昱的住处会很远。
结果贺昱只开了一会车, 就再一次停下了车,说:“到了。”
甚至都没离开小区。
明昕原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可现在, 看着眼熟的别墅,他终于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纠结道:“你……你也住在这里?”
如果他没记错,贺昱甚至没有转弯,也就是说, 某种意义上,他和贺昱居然还算作是邻居!
“不是我住这, 这是我朋友的房子。”贺昱说着, 将电动车停在门口,这里根本没有人会偷这么一辆小电动,所以他不仅没有给电动车上锁, 甚至连钥匙, 拔了之后就被他随手丢进电动车前头的杂物兜。
贺昱从百宝箱一样什么都掏得出来的口袋里拿出一大把钥匙,其中就有一支形状眼熟的钥匙, 那正是前门的钥匙。
他到底有多少朋友?又是朋友的冰场,又是朋友的房子。
朋友房子的钥匙怎么在他这?
明昕疑惑。
开了门之后,明昕亦步亦趋地跟在贺昱身后, 见到里屋还是最开始的商品房模样, 没有加以额外的装修, 完全是新搬进来的样子。
“你朋友怎么连白布都没拆?”明昕站在沙发边,看着沙发上的白布陷入疑惑。
“新买的房子, 没什么人住, 你直接拆吧。”
于是明昕仿佛把这屋子当自己屋子似的, 立刻把盖在沙发、桌子和电视机上的白布都拆下来了, 还开了电视机,漫无目的地换台。
旁边贺昱好像又开了一次门,随后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外卖的样子,明昕刚转头看过去,手里就被塞了瓶罐装的饮料,他定睛看去,只见外包装上,歪嘴笑得很贱的小孩瞪着大眼斜眼看他。
明昕立刻抬头,不可思议道:“你……你以为我会喜欢喝这个吗?!我又不是小孩了!”
贺昱手里提着啤酒罐,闻言对着他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那没办法了,未成年不能喝啤酒,你要么喝牛奶,要么喝白开水。”
“那我要喝白开水。”明昕嘟囔着道,“你一个运动员,应该也不能喝啤酒才对啊。”
“运动员确实不能喝啤酒,”贺昱一边为这个难搞的小孩烧水,一边道,“但我现在可不是运动员,而是你的教练。”
可等他回来时,电视机却一瞬间被换了台,从欢乐的动画频道切到了纪录片频道,红色包装的牛奶被放到了桌面上,而某个坐在沙发上的小孩嘴角沾着点奶渍,却一脸正经,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
贺昱心中暗笑,但要是放任明昕这个样子不管,之后他发觉了一定会羞得钻进洞里,于是他抽了一张面巾纸,直接上手帮他把嘴角的奶渍给擦了,明昕被擦了个猝不及防,抬着眉疑惑地看他,但贺昱已经把面巾纸扔到垃圾桶了,销毁证据了,还顺便拿过遥控器,把频道调回动画频道。
明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耳尖微微发红,两只脚在沙发前晃来晃去,在欢乐的动画音乐声中手足无措。
这一切在9点到来之际,于他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中乍然破碎。
一看到来电人,明昕的嘴角就立刻落了下来。
他的异常很快就被贺昱发觉了,贺昱低声问道:“家长?”
明昕盯着手机不说话,显然是不想接电话的样子。
下一刻,他的手机却被男人抽走了。
贺昱直接替他接通了电话,一边朝屋外走,一边客套地和对方打招呼:“你好,沈先生……”
他离开客厅走到了院子里,明昕实在好奇他在和那个男人说什么,趴在沙发椅背上,试图通过沙发背后的窗户听清贺昱的声音。
可还不等听清个只言片语,贺昱就回来了。
“你家人答应了,今晚你可以在我这里留宿。”
贺昱靠在门上,对着他笑道。
因为不知道晚上会在外头留宿,因此明昕没有带睡衣,但还好他在俱乐部就洗过澡换过一套衣服了,柔软的舞蹈服刚好就能作为睡衣使用。
这还是明昕第一次在别人家留宿,虽然是新房子,连被套都要现装,但是他表现出了莫大的兴奋感,10点多倒在次卧的床上半天还睡不着觉,就偷偷摸起来,想去倒点水来喝。
可到了走廊,他看见了从主卧房门下透出的微光,意识到贺昱还没睡着,脚下便忽地变了个方向,竟是走到了主卧前,正欲敲门时,却发现房门并未关紧,还留了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他竟是看到在屋内空地上,正借着光滑地面在做旋转训练的贺昱!
不同于明昕超快速的旋转,世界冠军的旋转显得沉稳有力而富有美感,并且竟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旋转速度。
明昕看得入迷,几乎靠在了门板上。
然而他忘记了,门是没有任何支撑的。
于是他就这么顺着打开的门摔进了屋里。
贺昱停下旋转,暂停了电脑播放的音乐,一边喝水,一边看着摔在门口地毯上的明昕,挑眉笑道:“都快11点了,怎么还不睡觉?睡不着?”
明昕从地上爬起来,耳朵已经蒸熟了般透出几欲滴血的颜色,口上却还在嘴硬:“还不是因为你……半夜训练,吵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