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天气转冷。
季岚终于接受了老师任静熙的意见,在周宸琳的那里开始定期的心理咨询。
“开始吧。”
宸霖按下按钮,录音笔吧嗒一声,开始了记录。
“……”
“前天下午五点,我去参加了同学聚会,大概两个小时,和两个同学聊了二十分钟,内容是以前在南都大学的生活,以及现在学校的改变。”
“感觉,嗯,很不错,她们……很热情,一个同学送了我她从马来西亚带回来的小摆件。”
“昨天我约了朋友去逛街,买了些衣服,还去电玩城玩了抓娃娃机,她玩得很好,抓了十几个吧,我不太行,没抓到。”
……
宁静小巧的房间,阳光洒落在白色的窗台上,蓝色的桌上摆着一盆小小的水仙,布置得像外面休闲的咖啡厅,温馨而淡雅。
室内空调开得很足,季岚坐在宸霖对面,双手交握,有点生疏地分享自己的经历和感受。
“那台跳舞机很灵敏,就是节奏太快了,我不太适应,跳了六个币都没有过关。”
很大的进步,宸霖稍微坐正了一点,温和的笑了笑,按了一下录音笔,合上记录册,“好了,今天分享的感觉怎么样?”
“也,就这样吧。”
有点无奈,季岚笑笑,喝了口咖啡,也许她还是不适合话多的设定,谈感受比考试还慎重。
“要不要和我谈谈她?”
“她?”
稍微吃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复,季岚知道周宸琳说的是谁。
“老实说,开始是不太愉快。”
垂下眸,季岚轻轻笑了一下,当再回忆起这些事情,“但婧瑶她……真的很好。”
和冯帆不一样,哪怕是一点一滴的相处积累,她所谓的爱还是脆弱的不堪一击,而严婧瑶,起于轻浮,却出人意料的忠诚,单纯。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喜欢我,想和我交流,也是真心的,我……我想过表达的。”
她们不太愉快的遇见,她的感激,她的愧疚,她的心意……许许多多,但就像她老师说的,她已经快失去分享的能力了。
拖延,强制,最终把她赶跑了。
默默陷入回忆,宸霖看她逐渐蹙起的眉头,适时打断,“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把笔和记录册收起来,又看了一下日历,“下次时间间隔长一点,下周一,ok?”
“好。”
季岚把无度数的眼镜戴上,和宸霖点点头,提起自己的皮包,准备开门出去。
“诶,季教授。”
“嗯?”
季岚回过头,宸霖微微一笑,“今天这身衣服很漂亮。”
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教师制服,而是崭新的,天蓝色的套裙。
季岚莞尔,穿上风衣,尽管还是一样的清冷,却与以前不同,带上了柔和的温度。
“谢谢。”
……
下午,季岚待在了办公室。
把空调开到适宜的温度,泡了一杯红茶,她打开电脑,登录了国政大学的网站。
页面顶头有一栏“公开视频”,季岚点开,熟练找到法学专业,点击一个专项视频,在下滑列表中选了第四节《刑事案件基本技能》
视频加载了几秒钟,很快,熟悉的人出现在画面中间,后面的白板写着标题。
“好,各位实习律师,我叫严婧瑶,来自黎城半夏律师事务所,本次培训营课程由我主讲刑法章节,在这之前……”
和生活里放松的状态不同,严婧瑶难得穿一次板正的职业装,白衬衫黑外套搭配得十分规矩,声调沉稳,语气严肃认真,自信而且风度翩翩。
季岚喜欢她这样子,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其实早看过好多次了,等视频播一段,她用手轻轻摸了一下屏幕,正好是个放大的特写镜头,她的指尖抚过严婧瑶的脸。
“……”
她想她了。
就这么默默地认真看了会儿,季岚还有没写完的论文,便把视频的声音调小一些,再单独打开笔记本电脑放在旁边。
安静的办公室里,仿佛她在陪着她。
下午六点。
论文删删改改,只写了一个章节,季岚把文档保存,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准备回家。
家,学校,仍然是两点一线的生活,心理咨询没有改变她的生活作息,她的个性,照旧是那个上课下课回家的教授。
除了,开始期待一个女人会出现。
晚上应该就在家里待着,季岚想想没什么忘记的事了,才锁了门,下楼开车。
季琬琰叫了一个十六寸的披萨。
季岚一进家门就闻见了奶酪独有的香味,季琬琰端出煮好的甜汤,笑逐颜开,“岚岚~”
“嗯。”
亲爱的敬爱的可爱的季女士永远有种强大的精神活力,季岚脱掉风衣,跟母亲说了几句话。
去卧室换衣服,扔在床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没见过的陌生来电。
“喂?哪位?”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以为大概率是骚扰电话,对方却说:“您好,纪委办公室。”
季岚愣住。
“请问是季教授吗?”
“我是。”
“那好,关于您提交的那封实名举报信,因为情况特殊,所以我们决定给您先做一个口头说明。”
“嗯……”
关于父亲贪污公款的举报,季岚咬了咬嘴唇,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
“您所提交的关于骆毅同志贪污渎职的匿名举报信,经我们立案,检察院等有关部门核实,属于不实举报,已把案件报告移交公安进行处理,发现举报人是骆毅同志生前的一个下属,因个人作风问题受到批评,怀恨在心,恶意诽谤。”
“骆毅同志从未做过有损人民,国家和党利益的事情,一切行为符合党章国矩,我们谨代表组织,再一次对骆毅同志生前的工作和奉献,给予肯定和极高的评价,同时,也会对举报人追责到底。”
“……好。”
声线轻轻发颤,季岚挂断电话,静静地站立着,任由汹涌的情绪淹没。
她是在父亲去世后两个月收到的这封匿名举报信,一度陷入怀疑,提心吊胆,不敢告诉母亲,也没有勇气去纪委查实是否有人举报。
“……”
那一次雨夜袭击的伤痕,不止是身体的创伤,也让她的信任难以建立,脆弱不堪。
对严婧瑶如此,甚至对父亲也如此。
点开邮件,季岚终于能把这封举报信删除,她深深舒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外面传来季琬琰的声音,季岚出去,看到她在分披萨,不由上前,轻轻地问:“妈,爸爸走的时候……痛苦吗?”
季琬琰一愣。
四年了,季岚第一次这么问她,季琬琰鼻子有点酸,转过身,看着女儿,“不痛苦,他吃了半颗安眠药,在飞机落地的时候,没有醒过来。”
“那当时……”
“岚岚,你爸爸他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只是不想影响你,不想你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我知道。”
她一直知道的,可看到遗照的时候,她却还是向母亲发了火,质问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害怕被隐瞒,害怕信任崩塌,一封无中生有的举报信也能轻易动摇她,季岚忽然抱住季琬琰。
“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