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靠着软椅缓缓坐下,又问道:“四弟最近是怎么了,从前也没见他这般忙碌过。”
闻言,周氏摇了摇头叹息道:“听说是陛下有意修皇陵,朝中一些官员和太子殿下都不赞成此事,认为国库不足以支撑如此大的工程,陛下信不过,这几日叫户部的人查帐要一一验证。”
徐氏微微皱眉,“又要修皇陵?我记得十年前朝中就传出消息要修皇陵,后来好像是因为江南水患给耽搁了,看来这么多年陛下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呢。”
“可不嘛,修一座新皇陵耗资巨大,但陛下若是执意要建也没办法。”
许明舒听着母亲和四婶婶的交谈,瘪嘴䧇璍道:“年前黎叔叔向朝廷讨要的军粮一拖再拖,至今都没如数送到,修皇陵倒是决定的迅速。”
徐氏看了看周围,见身边都是心腹丫鬟,方才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背后妄议天子是非,你的小命不想要了?”
许明舒低下头,没有说话。
周氏忙打圆场道:“没事,都是自己家里人,也是咱们的不对妇道人家竟议论起朝政来了。”
说着她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丫鬟将盘子端过去,吩咐道:“小舒啊,婶婶房里今日新作了荷花酥,味道清甜你也尝尝。”
说着,周氏也让丫鬟端去送给徐夫人。
徐夫人摆了摆手,道:“我最近吃什么都难受的厉害,这小东西一天天长大了,贯会折磨人。”
周氏看向徐夫人隆起的小腹,笑着道:“快了,用不了几日就要从你肚子里出来了,待到他长到了满地跑的年纪,嫂嫂还要怀念从前在你肚子里安安静静的时候呢!”
徐夫人低头小心地抚摸着自己的殪崋肚子,“我现在就希望孩子能平安降生,其余的什么都不求了。”
她这一胎来的不易,怀得更是不易。
不仅初怀孕时孕吐反应极大,时常吃不下东西吐得浑身无力。待到了胎儿一天天长大,在肚子里翻滚的也越发厉害,时常闹得徐夫人整夜整夜地睡不好。
所幸在家中有余老太太细心叮嘱下人变着花样得做补品来给她吃,府中大事小情也有周氏尽心打理着,没叫她在其他事情上多操一点心。
周氏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我听说慧济寺求平安符特别灵,要不明日我抽个时间替嫂嫂求个平安符过来如何?”
“府中事务繁杂,”徐夫人摆摆手道:“你就不要在费心费力了!”
闻言,许明舒擦了擦脸上的荷花酥渣,站起来自告奋勇道:“我去,我去!”
周氏与徐夫人相视一笑,没有阻拦。
次日一早,盛怀叫人套了马车前往慧济寺。
寺庙内前来求签求符的香客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她同其他人一样依次围着佛殿转了几圈,虔诚地跪在地上祈福着,最后拿着求出来的平安符去找盛怀。
一套流程下来,已经是累得筋疲力尽。
许明舒这几天接连着四处奔波,又要早起,困得在马车上一直打瞌睡。
回到侯府时已经过了晌午,盛怀跳下了马车轻轻敲了下车窗道:“姑娘,咱们到了。”
许明舒正要下车时,沁竹慌慌忙忙地从府中跑出来,急切道:“姑娘,侯爷他们回来了!”
???
许明舒一头雾水,之前寄回来的信上还说父亲他们要三四天之后才能到达京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许明舒急忙问道:“到哪了?”
“已经进城了,这会儿应当被百姓簇拥着过官道呢。府中好多人都过去迎接,奴婢在这儿一直守着就等您回来告诉您呢!”
许明舒连忙拉着沁竹坐回车上,忙道:“那还不快去!”
京城西侧大街上,玄甲军的大军整齐地穿过街道,一路前行着。
许侯爷坐在一匹黑色的骏马之上,脊背挺拔器宇轩昂,身后的披风随风猎猎而飞。
京城百姓听闻许侯爷带着一小部分玄甲军回京,纷纷围在道路两旁张望着,手中不断向行过的将士们身上抛着花瓣。
许侯爷拱手向周围百姓致谢,视线后移时,众人看见许侯爷的身后跟着一个身骑白马,模样俊俏的少年郎。
周边一众少女从未在玄甲军中见过如此年轻的小将,且少年生得白皙端正,眼角一直带着谦和的笑,抛向他身上的花瓣也格外的多。
少年被花瓣遮挡住了视线,他也不恼,笑着打理着头上掉落的花。
许明舒到时,一行军队已经停在宫门前等候。
她探头看了看没见到许侯爷的身影,想是已经进宫面见皇帝去了。
左右打量时,突然听见前方有女子的声音传来。
许明舒侧首望过去,见宫门前站在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孩,正伸手攥着一个人的衣袖,朗声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人?”
被攥着衣袖的人推开半步,想要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出来,那女孩依旧执拗着不撒手,俨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少年侧首的那一刻,许明舒心中一急,当即下车挡在他面前,道:“他是我家的,你待如何?”
第24章
手里攥着的衣袖被人大力推开, 成佳公主看着突然闯到自己面前的人,不满道:“许明舒,怎么又是你, 你不在侯府好好待着跑宫门多管什么闲事?”
许明舒抬眼看她, “光天化日之下,公主殿下在自家门口拉着我家的人手不放, 还怪我多管闲事?”
“你家的?”
成佳公主皱眉, 她从未听说靖安侯府里有这个年岁模样如此俊俏的少年,看着眉眼之间也同许明舒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就算是什么远方表亲, 她问问又怎么了?
思及至此,成佳公主朗声道:“他救了我的菲菲,我不过是想问他的名字方便日后答谢他而已, 你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做什么?”
“什么菲菲?”
许明舒不解地看向成佳公主, 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宫人。只见那绿色罗裙的女使怀里抱着一只圆滚滚带着金黄色绳结的肥兔子, 一时没忍住笑了出声。
成佳公主见状,怒气更盛,她从前本就在宫里同许明舒因为些琐事结下梁子,两人每逢见面吵架斗嘴更是闹得满宫都知晓。
成佳公主生母刘贵妃在宫中地位仅次于许明舒姑母宸贵妃, 外祖父更是任职户部尚书, 几位舅舅也是翰林出身。
古往今来文官清流, 她从不觉得自己家中要比许明舒这个武将家中出来的矮上一头。
更何况她是当今圣上的血脉, 朝廷亲封的成佳公主, 靖安侯府声望再高又如何,不还是要替她们萧家打天下。
见许明舒颇为放肆地笑个不止, 一点都不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成佳公主怒斥道:“你笑什么!”
许明舒一边掩面一边止不住地笑着,她拉了拉身边站着的邓砚尘道:“你听见没, 她给那只胖兔子起名叫菲菲哈哈哈...怎么会有人起这么肉麻的名字啊哈哈哈......”
邓砚尘将手轻轻搭在许明舒手臂上,没有说话。
许明舒知道他这是提醒自己不要做得太过,可她对此并不在意,谁叫对方是成佳公主萧璃琬。
上辈子,成佳在知道邓砚尘身世后每逢见面都要出言讽刺一番,更是耍脾气以邓砚尘冲撞了她的马车为由,叫有伤在身的他在宫门前跪着,淋了两个时辰的雨。
而成佳自己悠闲地站在城楼里,一边吃着宫人送来的果子一边欣赏着楼下风景。
如今到了这一世,她还是一般的骄纵任性。
新仇叠旧怨,许明舒这一次不会这般轻易将此事翻篇,最起码也要叫成佳知道,她许明舒的人没那么容易被人随意欺辱。
“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父皇送给我的兔子,你竟敢嘲笑......”
“没嘲笑啊,”许明舒打断她道:“既然是陛下送得那自然是只伶俐可爱的兔子,只是这兔子到了你手里倒是和主人越发相像了。”
成佳公主皱眉:“你什么意思。”
许明舒继续道:“给兔子系个金黄色大蝴蝶结这种事也就你能做得出来了,公主殿下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我奉劝你多花点精力在学习穿着打扮上,别整日乱七八糟的钗环插一脑袋,全身花花绿绿的在宫里宫外乱晃。”
“许明舒你放肆...你敢对本公主出言不逊!”
许明舒看着眼前人扭曲的一张脸,毫不畏惧道:“别人敬着你是位公主,是当今天子的血脉,对你的无理取闹以礼相待,但那不是你肆意欺辱别人的理由。你若是有本事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少来为难我家的人。”
说完,她拉着邓砚尘的手离开,半分眼神没在留给旁边的成佳公主。
邓砚尘被她推着往前走,慌忙之中不忘朝成佳行礼,却被许明舒更为大力的拉了几下。
行至马车前时,邓砚尘停下脚步立在原地看向许明舒道:“侯爷......”
见他犹豫,猜想是不愿先行跟她离开,许明舒开口道:“爹爹刚回来,陛下想来同他还有许多事要聊,阿娘已经在府中预备了接风宴,我们在这儿等他一会儿再一起回去吧。”
邓砚尘点了点头,他侧首看向宫门处的方向又问道:“你方才同公主那般讲话,她会不会生气告你的状?”
“没事,”许明舒摆了摆手,“我俩一见面就吵,陛下都习惯了,不过你做什么了惹得她一直揪着你不放。”
邓砚尘也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他跟着许侯爷一同行至宫门前,侯爷下马时同他讲要去宫里面见陛下,叫他率军在此等候。
谁知侯爷前脚刚走,邓砚尘听见头顶传来一阵呼喊声,抬眼时见一只毛茸茸雪白的东西从城楼上落了下来,他没做多犹豫,足尖轻点马背一跃而起,将那东西在半空中接住随即稳稳地落在地上。
怀里的东西似乎是受了惊吓,一直挣扎着,邓砚尘站稳后发现是一只系着金黄色绳结的兔子。
正不知所措时,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华服年岁同许明舒差不多大的姑娘从里面跑出来,心急地将那只兔子从他手中接过来轻声安抚着。
见兔子的主人赶到了,邓砚尘将兔子交走后正欲返回军列中,谁料那华服公主叫住他,问他叫什么名字改日去府上答谢他。
邓砚尘摇了摇头,区区小事不必挂心,可那公主却再三问他非要知道他的名字不可,抓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僵持中,许明舒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他身前替他解决了麻烦。
许明舒在听完邓砚尘的描述后,毫不留情地说了两个字:“有病。”
听她这样讲,邓砚尘颇为轻松地笑了笑,眉眼弯弯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清爽与干净。
许明舒被他的笑晃楞了神,看着面前许久不见的人,她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她继承了靖安侯,在同龄女孩中个子算是高的了。
明明年初走时自己到他耳廓的位置,如今方才过了半年,许明舒觉得她好像将将能碰到他的下巴。
“我入军营时是个子最低的一个,那会儿总怕以后长不高,每日清晨攀爬饮牛乳一天都没落下过,谁知到了今年个子就一直往上窜......”
他抬手比了比许明舒的头顶,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许明舒也没客气,狠狠地朝他手臂打了一拳。
远处城楼之上,两个修长的身影将方才宫门前这一幕尽收眼底。
太子萧琅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道:“你瞧,琬琬如此骄纵任性,如今算是遇见对手了。”
萧珩看着马车前嬉笑打闹的少年和少女,眉头微皱道。
从前在宫里,成佳公主同其他几位皇子也曾多番欺辱他,他虽不喜这几个名义上的兄妹,但见今日许明舒挡在那人面前教训成佳公主,不知怎么地萧珩心里觉得有些堵得慌。
他犹豫半晌,开口道:“可她毕竟是公主,是天子血脉。”
萧琅侧首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想起之前萧珩提起许明舒时称他是君,靖安侯是臣的话,语重心长道:“虽说自父皇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与靖安侯的关系便成先君臣后兄弟。可是阿珩,若是人登得高处后心中只记得尊卑等级,忘了从前患难与共的情分,未免太过冷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