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宸贵妃面色一凝,她沉默着像是陷入回忆之中,良久后她笑了笑道:“不曾。”
白衣银枪的青年在她记忆里熠熠生辉,时隔多年仍旧挥之不去。
宸贵妃叹息道:“我此生最幸运的事便是能遇见阿屹,又怎会觉得后悔。”
“沈世子于姑母,就如同邓砚尘于我。”
许明舒瞧见姑母神色染上一抹不舍,拉过她的手安抚道:“我是姑母看着长大的,姑母自当最是懂我,若是有机会您见到邓砚尘,必然能明白侄女所言不假。”
宸贵妃看着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笑道:“也罢,你自己喜欢便好,左右他跟在长兄身边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
“我就知道姑母最疼我了!”
许明舒见好就收,靠在宸贵妃身上甜甜地撒娇。
恍惚间,她似乎又想起什么,直起身问道:“姑母,七皇子今日为何会在姑母宫里。”
“来给我请安。”
许明舒不解,上一世的萧珩虽每日晨昏定省一次都不曾少过,但他心里却是极为不情愿的。
他因着生母程贵人的事记恨着宸贵妃,那几年昭华宫一片母慈子孝不过都是萧珩隐忍的一场戏而已。
这一世的萧珩几乎没有同宸贵妃有过交集,没道理过来昭华宫请安。
宸贵妃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年初宫里办家宴,所有皇嗣都跟在自己母亲身边,只有我和七皇子,一个无儿无女,一个没了生母,倒也同病相怜。”
“我孤身一人闲言碎语不少,七皇子听见后便到我身边作伴,一连七天都是这般。从前没接触过七皇子,此番交谈觉得倒也是个命运多舛,叫人心疼的孩子。后来七日宴席结束后,他便日日到昭华宫同我请安,时而送些东西过来,如今殿里燃着的香,便是他送的,很是合我心意。”
闻言,许明舒握着手帕的掌心紧了紧。
沉默半晌后,许明舒一字一句道:“姑母,日后还是同七皇子保持些距离吧,他送得东西也尽可能不要用。”
宸贵妃皱眉,不解道:“为何?”
萧珩不是个愿意在没有用的事情上花费时间的人,前世他拒绝认宸贵妃为母,被光承帝关在幽宫里断了饮食,不许太医为他诊治。
许明舒误打误撞寻到他时,他满身污血,意识昏沉双眼不能视物。
她不知他身份,自己做主将他带回了昭华宫,寻人替他清洗诊治。
太医在屋里忙前忙后一整日,许明舒再次进去时,那个脏兮兮的少年已经被清洗干净,身上的伤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
这时的她方才发现这人生得可真好看,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那时的萧珩在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许明舒便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说一些她觉得有趣的事。
时候久了,他从先前冷漠的装睡,到一点点能回应她几句话。
许明舒觉得很高兴,她实在是太孤单了。
从前在侯府里,小辈只有她一个孩子,家中长辈各自忙碌着根本没人能同她说说话。
后来被姑母接进宫,宸贵妃备受恩宠也不能时时陪伴她,她同宫里那些皇子公主也没有几个能相处愉快的。
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听她说说话,许明舒觉得开心极了。
直到那一日,光承帝来到昭华宫里,指着躺在床榻上的萧珩问她,
“想不想要一个哥哥?”
当时的许明舒并不明白其中深意,只是觉得日后有人能一直陪着她说话了,便用力的点了点头。
自那以后,萧珩成了昭华宫宸贵妃的养子。
恍惚间,许明舒想起前世她与萧珩成亲后,他冷声对她道:“你和你姑母毁了我与我阿娘一辈子,今日对你的这点委屈,我不觉得过分。”
这一次,事发之后他依旧不愿认宸贵妃为母。
许明舒也绝对不会再给他接近她姑母的机会,一早就阻挡住他靠近宸贵妃的可能。
本以为他这一世得太子照应,不会再同昭华宫有牵扯,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寻过来了。
许明舒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不得不给宸贵妃下一剂猛药。
“姑母,近来我似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宸贵妃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许明舒幽幽开口道:“我觉得很奇怪,听宫里的人说起,当陛下下江南时结识了一位歌妓,据说是一见钟情,便带回宫里宠爱有加。”
“永德八年,这位备受恩宠的程贵人不知为何突然被打入冷宫,而那一年秋,姑母您入宫了。”
宸贵妃不解道:“你说的这些同我有什么关系?”
许明舒想了想,道:“我原来也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可去年邓砚尘回老家查案,那里的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还有些话本子记载着当年陛下是命人拿着一幅画像找与之相似的女子,这才寻到了程贵人。”
“而那个画像,便是姑母您现在挂在寝殿里的那一幅画。”
闻言,宸贵妃侧首看过去,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那画是她十六岁入宫参与花朝宴,坐在湖心亭里躲阴凉时,被当时还是皇子的光承帝画下来的。
沈世子死后,国公夫人不忍她年纪轻轻守寡,便自行做主将和离书给了她。
许昱晴失了丈夫,悲痛欲裂,曾在寺庙带发修行了几年。
后来,光承帝找到了她。
他对她诉说埋藏在他心里多年的爱意时,便是将这幅画拿给她看。
有一人能经得住时间考验,十年如一日的默默爱着她,守护着她,宸贵妃内心一点点被感动占据,大约又过一年后,她跟着光承帝进了宫,成了这昭华宫的女主人。
而如今,许明舒却同她说,在她嫁给沈屹后,光承帝曾拿着这幅画寻找同她相似的人,这才寻到了程贵人。
程贵人因她而承宠,又因她入宫而被受冷落。
那程贵人误入宫墙,这一生的坎坷岂不是原因都在于她?
七皇子不知情还好,不然整日在宫里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又同他生母相似的脸,必然是......
思及至此,宸贵妃慌忙站起身。
若是萧珩知情!
宸贵妃周身发着抖,这一年来她好不容易开始习惯同光承帝保持一定距离的日子。
如今又告诉她,与她同床共枕之人,这个一向在她面前温和的帝王夫君,背地里竟做出这样恨决的事。
许昱晴在这宫里无依无靠,在面对受宠多年未能诞下子嗣的风言风语中,她没有恐惧。
面对宫中嫔妃的嫉妒陷害时,她没有担忧,可这一刻她是真的怕了。
“小舒...小舒,我该怎么办?”
许明舒起身保住她,紧紧地将她姑母拥在怀里。
“姑母好一阵没回家了,同陛下说过几日祖母过寿,我们回去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许明舒的手一下又一下在宸贵妃脊背上安抚着,隔着厚重的棉衣,许明舒还是能感觉得到姑母单薄的身躯。
许明舒突然有些愧疚,明知道这些话要叫姑母伤心一场,可还是说了出来。
早晚是要知道的,许明舒想。
与其等到万念俱灰,还不如一早看清他们父子的嘴脸。
这些年,姑母其实在宫里过得也没那么开心。
她执意留在这儿,无非就是陷入了光承帝为她编织的美梦,以为她自己辜负了皇帝多年来的爱意,想用余生弥补他。
可是为帝王者,杀伐果决,为了权力可以牺牲一切。
就像前世的萧珩明明说心里只有自己,依旧抬了个身份低微的婢女做妾室,在处置靖安侯府时丝毫没留情面。
光承帝对姑母用情至深,在面对皇位权力的威胁时,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
他们这样的人,不配有被爱的资格。
许明舒拍了拍宸贵妃的背,道:“姑母,我们回家吧。”
...
许明舒从昭华宫出来后,邓砚尘已经在宫门前等她许久了。
看见她时,朝她招了招手。
尚在远处,看见那抹熟悉的玄衣身影时许明舒鼻头一酸。
不知怎么得,许明舒突然觉得又欣喜又委屈。
像是苦尽甘来,所有的事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保住了弟弟和母亲,爹爹和黎将军也没有在战场上失去性命、姑母看清了皇帝的真面目、四叔也没有受户部连累陷入被抄家流放的地步。
太子萧琅病情稳定,他与光承帝不同,萧琅心怀仁爱之心,能恩威并济赏罚分明。
有他在萧珩也会甘愿一世为臣,辅佐太子成为一代明君。
而这一世,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再错过邓砚尘。
许明舒小跑上前,也不管身处何地扑上去牢牢抱住邓砚尘。
邓砚尘被她冲过来的力道撞得踉跄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了这是,一天不见这么想我吗?”
许明舒没有说话,她将头埋在邓砚尘怀里,闻着他身上能让她平静的清香。
良久后,她抬起头看着他道:“皇上赏你什么了?”
邓砚尘道:“官职钱财都有,你想问哪一个?”
“这么大的功劳,应该够聘礼了吧?”
许明舒歪着头看向他:“我已经和姑母打过招呼了,她知道我们的事了,你若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邓砚尘笑了笑:“够了,今日回将军府,我便将去寻黎叔叔说明这件事。”
“一言为定!”
许明舒伸手,同邓砚尘拉了个勾。
这会儿,她方才发现左右都没有她爹爹的身影,忙问道:“我爹呢?没和你一起出来?”
“陛下和侯爷有事要谈,侯爷叫我们先行回去。”
许明舒点点头,“这样啊,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