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不必在外征兵打仗,四房称病推了户部的职位, 闲暇在家。三房许昱淮近来也将公务搬回家中处理, 又从宫里接回了宸贵妃许昱晴。
他们这一大家子人继老侯爷去世后,还是头一次如此完整地聚在一起。
余老太太抱着两个孙子眉开眼笑, 整个人也仿佛在这段时间容光焕发, 看着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今日府中为她办寿宴,一清早丫鬟小厮就开始忙碌着, 各司其职迎客的迎客,洒扫的洒扫。
许明舒一早就开始往门外瞅着,自宫里一别她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邓砚尘了。
她心里想得紧, 可又顾及着他的伤不敢同邓砚尘讲。
他自从北境回来以后, 还从未能安安稳稳地休养过。
邓砚尘这个人平日里对待自己的事情上格外的少言寡语, 只要许明舒一开口,他就是血流三尺也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跑过来见她。
这几日邓砚尘能在将军府待得这么安静,兴许真的是在和黎瑄将军和沈夫人坦白。
想到这里, 许明舒耳廓不由得热了起来, 甚至不敢面对一会儿要过来给余老太太祝寿的这对夫妻。
活了两辈子, 许明舒第一次发觉自己居然这么没出息。
许明舒捂着脸, 陷入羞愧时, 沁竹欢快地从外面跑进来,道:“姑娘, 你要出去吗, 我方才见将军府的人来了,想必小邓公子也已经到了!”
邓砚尘来了不先来见她, 估计是觉得她这个时间根本没睡醒,跑演武场找长青和小齐他们去了。
许明舒想了想,觉得还得是自己主动去寻他。
也罢,姑且再让她主动几次,待到他提了亲就不必再守这些礼仪规矩了。
许明舒到达演武场时,没见到长青和小齐他们,出乎她意料的是,站在邓砚尘身边的那个人竟然是裴誉。
邓砚尘拿着手中的长枪像是在比划着什么而裴誉抱着怀里的刀站在一边看得认真。
许明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到他们二人坐下休息了方才走过去。
她和邓砚尘的事早就被裴誉察觉到了,见她过来,裴誉默默地行了礼退了下去。
许明舒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狐疑道:“你俩怎么凑一块儿了。”
邓砚尘拉过她的手,说:“互相请教,他教我用刀,我告知他使用长枪的技巧。”
许明舒点点头,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这段时间裴誉怪怪的。
不过他的事她也不是很在意,这辈子只要裴誉规规矩矩地在她爹爹身边做事,前世那些恩怨她便不再计较了。
如今她父亲靖安侯被夺了兵权,四叔辞官养病在家,她姑母也不再似从前那般受宠。
在外人眼中,靖安侯府似乎变得没那么兴盛,但只有他们自己人方才明白,如今才是最最安稳的日子。
许明舒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所有事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扭头,看着邓砚尘挺立的侧脸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邓砚尘对上她奇怪的表情,也跟着笑。
“我倒是好久没见过你这样孩子气的笑了。”
许明舒拉着他的手晃悠着,“我心里高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邓砚尘抬手摸了下她被风吹到嘴边的鬓发,盯着眼前那张明艳的脸,眼中满是温情。
“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
他的姑娘短短几年,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勇敢睿智,行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邓砚尘感到欣慰地同时,也觉得心疼。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希望许明舒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在府中横行霸道,吵着向他要岁敬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颇有些感慨道:“侯爷若是知道你这般被催着成长,为了家人私下做了这么多,兴许会觉得疼惜。”
毕竟那是靖安侯府全府上下,捧在手心里一手养出来的姑娘。
许明舒叹了口气,她若还是从前那般模样,重活一世将变得毫无意义。
“人嘛,总不能一直是小孩子。”
邓砚尘凝神看向她,“我倒觉得像小孩子那般也没什么不好。”
许明舒感到有些好笑,“我若还是那般秉性,为家人什么都做不了。”
“并不一定非要做出什么贡献才算有意义吧,我想侯爷和夫人也从未对你有这样的期许。”
邓砚尘望向湛蓝的天,“侯爷为你取名为明舒,希望你能明事理,知善恶,懂得舍也懂得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明舒,很多事没必要太为难自己。”
他笑得灿烂,歪头看向她眨了眨眼睛。
“更何况,今后还有你夫君在擎天撑着,无须你太过操劳。”
心跳骤然加速,许明舒觉得面上一热,不知是羞愧还是感动一股脑得涌上来,烧得她感觉自己脸颊两侧快起火来了。
她猛地抬手在邓砚尘心口位置拍了一下,皱眉道:“说得好听,提亲的事你准备好了吗?”
邓砚尘捂着胸口,佯装疼痛,“黎叔叔已经打算今天和侯爷夫人说了,总要先给他们一个心理准备。”
许明舒瞟了他一眼,“这还差不多。”
她拉着邓砚尘的袖口,满意地笑了笑,“走啦,外面冻死啦我们去喝甜茶!”
邓砚尘由着她拉自己往前走,还不忘回头带上自己的枪。
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走远后,廊下的石柱后走出一道蓝色衣衫的倩影。
宸贵妃许昱晴看着她们离开的放向,捏着帕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方才在前院时,黎瑄和沈凛向靖安侯夫妇提起议亲的事,许昱晴早就对此事心知肚明,便寻个借口出来走走。
寻着记忆里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她便走到了演武场,正巧看见两位青年在哪儿比试。
她是女眷,又是宫妃不便抛头露面,本想就此离去,可转身时阳光一晃,许昱晴看清了其中一位身形修长单薄的青年手中握着的长枪。
那是曾经经她之手每日精心擦拭过无数遍的亮银枪,是先帝为她夫君沈屹打造而成,全天下只有这一把。
而如今,这把本应当放在国公府沈屹灵位前的长枪,出现在了这位玄衣青年手中。
顷刻间,许昱晴明白这人是谁了。
许明舒先前在昭华宫的话在许昱晴脑海中不断回荡,她定下脚步,站在廊柱后悄悄打量着邓砚尘。
青年肩颈端正,身形修长,长枪在他手中挥舞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场较量完毕,青年收枪转身,阳光照耀在他额头的汗水上,他朝身边人爽朗一笑,一双眼竟比夜里的星星还要明亮。
那般带着少年人朝气的模样同记忆里白衣少年身影不断融合,恍惚间许昱晴仿佛又听见许明舒在她面前认真地说,
“沈世子之于姑母,就如同邓砚尘之于我。”
“姑母若是见过邓砚尘,就能明白我心不假。”
许昱晴站在哪儿,看见许明舒来了又去了,看见那青年爱惜地看顾着自己的枪,追随上许明舒的脚步。
年少的感情总是人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时光,许昱晴立在原地许久,幽幽开口对身边跟她一同出宫,来照料她的女官道:“去和侯爷说一声,这门婚事我是同意的,若是可以尽快下聘成亲。”
女官皱了皱眉,“可是娘娘,七皇子有意求娶的事前几日皇后娘娘还过问了您的意见,怎么给答复呢?”
许昱晴叹了口气,“左右我现在还未回宫,就先托着吧。”
待到许明舒和邓砚尘这边事成之后,她只说是她回家方才得知二位小辈早就私定终身,下聘已过,如此一来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白日忙碌了一整日,前来祝寿的宾客尽数离去后,侯府中人才能得出空闲来休息。
许昱淮心中有事,一整天都显得心神不宁。
他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几杯已经冷了的茶。
许昱康近来在府中也没闲着,他收集了些这几年地方缴纳税收的账目,依次翻阅查看着。
陈年旧册实在是太多了,许昱康一得空闲便开始捧着书卷看。
此时,房内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许昱康拿着册子围着房间内转圈,一手拿着看一手掐算着。
不知转到第几十圈,许昱淮终于受不了了,开口道:“坐下看吧,你转得我眼晕。”
许昱康眉头紧锁,掐算着的手在书卷上摔打了几下,说:“不对啊,这帐怎么算都不对啊,明显和国库对不上!”
许昱淮烤着火,神色淡淡道:“算久了头疼,歇歇吧。”
许昱康听出自己兄长是觉得自己算错了,忙争辩道:“国库的账本子这几年都是我记录着,三哥你也知道我这人过目不忘的,这些地方粮税明显和户部账本子上记得对不上。”
许昱淮喝着茶,此时也有些疑惑,他这个弟弟在算数方面的天赋他是知道的,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从翰林院调任至户部。
“怎么个对不上法?”
许昱康道:“地上收上来的税远比户部记录的高上四成,但这四成却并未纳入国库。且若是按照户部账本上算,这几年朝廷各项财政的拨出远超国库存银,尚书大人先前说得国库充裕,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闻言,许昱淮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恍惚间他想起先前在宫里时,王皇后和他说的话。
“京城的风常年这样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京城风大,她是想暗示他些什么。
“这几年旱涝灾害频发,花园里的花时常更换方能维持着花团锦簇,”
这几年因为旱涝各个地方产粮也大大折扣,交上来的税收也比从前减少了几成。
明明每年财政收入逐渐减少,送往前线的军粮都是一拖再拖,户部尚书为何还要拍着胸脯说出国库充裕的这种话。
花园里的花时常换,才能维持着花团锦簇,人在宫里待得久了,便会误以为荣华易得......
许昱淮猛地站起身,心道,坏了!
若是他推测不假,国库早就已经空了!
先前派给北境的军粮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咬牙拼凑出来的,就连邓砚尘都曾提起,军粮里新粮混杂旧粮,江南米掺杂北方米。
北境的军粮是迫于形势,和靖安侯的催促不得不送过去的。
可其他的将士便不会这么幸运了,皇陵尚未竣工,需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若是今年还是灾情频发的一年,百姓受不住巨额赋税之苦必定要生出祸端。
皇陵一事,不能再进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