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替许呈晋续了杯茶,“这倒警醒我了,咱们从苏城回来,那边饮食粗犷,现在也该循序渐进食些好克化的东西。”
说着,她忆起了月江阁里爱吃的桃桃,笑道:“说起来,还有一事没告知老爷呢。”
大太太笑道:“孙管家有个儿子,已经十六了,我瞧过,是个模样周正的,也在念书,他们见过桃桃,前几日与我提了几句,想和桃桃见见面,若是可以,想要定下桃桃。”
许呈晋只一瞬就拒绝了,“不必。”
大太太眼里露出一丝困惑,“老爷在苏城不是应允过陈忠吗?要替他为桃桃相看一门好亲事。”
“孙管家做事牢靠,也应允过绝不儿子纳妾,桃桃若是嫁过去,就是正房夫人,吃穿不愁,还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绝无人敢欺负她。”
许呈晋眉间舒展,“他们再好也只是平民,一直未曾告诉夫人,陈忠此番在战场颇为瞩目,累下不少战功,就是现在回来,也能至少封个七品官。”
“若是陈青云再考中秀才,孙管家于他们不过是最末流的选择,夫人若是真替桃桃定下这门亲事,恐怕是要好心办成了坏事。”
“那我明日便回绝了孙管家。”
大太太了然,思及短短几年桃桃的变化,不禁感叹,“这孩子还真是个有福的。”
另一头,许恒虞在西街许府看到自己祖母闹了好大一出戏,这会儿都困了,正准备脱衣服,吉泰敲了敲门,支进来一个脑袋,挤眉弄眼,“少爷,外院那个邱合来了。”
许恒虞手一停,“让他进来。”
邱合是从街上跑回来的,累得气喘吁吁,走到四少爷房间才意识到有些唐突,“少爷......”
“什么事?”许恒虞披着外衣,脚踩着热水里,手腕依在桌子上问道。
邱合纠结了两番,还是道:“少爷,我瞧见孙尚丰了,他刚才和好几个人一起去了沁源楼,我扒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那儿的妈妈说,他们今天要在那儿找乐子过夜!”
“......知道了。”
这是什么意思?
邱合惴惴不安地走了,距离许恒虞让他看着孙尚丰已经过了很久,万一四少爷这期间和陈青云关系淡了,不想管桃桃的事了,自己这会儿子岂不是扰了少爷休息。
吉泰没听见邱合的话,疑惑地端着水进屋,许恒虞眯着眼,吩咐道:“明日早些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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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蒙蒙亮,孙尚丰搂着怀里滑腻的身躯慢慢醒来,舒适的触感让人沉沦,他伸手逗弄了几下,惹得姑娘娇/喘连连,直到门外传来友人的声音,“丰兄弟,卯时了,咱们该走了。”
大宴严禁官员学子狎妓,沁源楼打着茶苑的幌子做皮肉生意,早定了一套规矩,卯时必须离开,孙尚丰再留恋不舍也只得起身,走前掐了掐姑娘身上的软肉,调笑道:“给爷乖乖等着,后日再来找你。”
那姑娘只着单衣,眼眸潋潋,不舍地把他送到门口,看得孙尚丰的好友咋舌,几人勾肩搭背地出去,那人羡慕道:“丰兄弟,沁源楼的姑娘个个儿骄矜,咱们哥儿几个每每都要哄了又哄,唯有你能让她们主动伺候,真是艳福不浅。”
孙尚丰也得意,嘴上道:“女人而已,就算是官家小姐,到我手上也得乖乖听话!”
跟孙尚丰一同在许府里做事的王昌任听着不满,故意问道:“可我听说你娘已经为你相看了一门亲事,还官家小姐,你怕是马上就要娶一个丫鬟罢了!”
若是搁在前几日被这么说,孙尚丰必然大怒,这会儿他却露出一丝你不懂的神色,“丫鬟怎么了,你们是没见过,那小丫头年纪不大,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尤其一双眼睛,正应了她的名字,啧,艳若桃李!”
“便是官家小姐,恐怕也没有那么好的颜色!”
其他人艳羡地让孙尚丰再多说说,王昌任越发酸溜溜,“那倒好了,等你结了亲,再来不了沁源楼,阿玫姑娘说不定能让我们一亲芳泽。”
孙尚丰啐了一口,“就凭你?阿玫的脚指头你都碰不着!”
他想着自己娘劝认下这门亲事的话,一个丫鬟,还能管得住他?到时候他家里有着娇妻,外面有着红颜知己,岂不美哉?
孙尚丰信誓旦旦:“等我把桃桃娶回来,收拾得服服贴贴,这沁源楼我照样想来就来!”
他话音刚落,不知何处扫来一道劲风,蒙头就是一棍打在孙尚丰的腿弯,一群人猝不及防,鸟骇鼠窜,惊慌地齐齐看向出手之人。
那人穿着一身藏蓝缎绣锦袍,脚踩黑靴,一张脸冷若寒霜,眼眸含怒,盛气凌人。
他右手持棍,身高玉立,不错眼地盯着孙尚丰,冷道:“不想惹上事的,都滚。”
众人吓呆了,忙不迭地一个接一个地跑了,完全没有搭救孙尚丰的意思,最后一个离开的,听到孙尚丰又是极其惨烈的一叫后,腿肚子都软了。
老天,孙尚丰哪儿惹到的这门一尊煞星。
街角里,孙尚丰也懵逼,他抱着腿痛得眼泪横流,凭着记忆勉强认出眼前之人,“四,四少爷,您,您......”
就算是少爷,也不能平白就打他一顿啊!
“沁源楼,好玩吗?”
此话一出,孙尚丰魂都快飞了,勉强支着身体跪着磕头,“少爷,少爷,我错了我错了,求您别告诉太太!”
他能混得这么自在,都是仗着许府丰厚的月例银子,若是被太太知道他狎妓,别说是他了,连他爹都可能会被赶出来!
孙尚丰涕泗横流,哀求道:“少爷,要不您再打我一顿出出气?”
他心里一万个费解,好好一个少爷,怎么就专门跑这儿碰上他了!
许恒虞厌恶地看着孙尚丰,“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离桃桃远点,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到关于她任何一个字。”
就因为一个丫鬟?!!
孙尚丰不可置信,刚想再说,又是一棍,这回打在他小腹上,让他几乎以为触及到那珍贵的命根子,他蜷着身体,透着模糊的泪光看到许恒虞那根高高扬起的棍子,他福灵心至,悲切道:“是!是!我绝不再提!!”
“哐当”一声,许恒虞擦擦手,把木棍丢在孙尚丰身边,冷声道:“回去自个儿找你母亲解了这门婚事。”
等他走后,孙尚丰痛得呲目欲裂,在地上蠕动了好一会儿,四少爷力气极大,他试探着往下摸了摸,害怕忧惧,给了路过的小乞丐一些钱,让他扶着去医馆好好看了看,确认无事后,他也不敢就这么回去。
父亲母亲若是看见了,必然要追着问,他能怎么说,是少爷让他离那个臭丫鬟远些,还是自己狎妓被抓个正着,父亲不但不会帮他,只会直接收了他所有的银子。
为此,他愣是硬挺这在外面游荡了三四日,孙管家在府里也放弃了这门婚事,大太太本来就看不上他,孙尚丰还这么不懂事地不着家,这个近在眼前的绝好机会,他怕是捞不着了。
街上,吉泰眼神飘忽地看着自家少爷的小腿,不敢说话,许恒虞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冷气,甚至...有点点阴郁,吉泰有些害怕。
忽地,周围紧绷的气氛霎时消失,吉泰抬眼望去,就见少爷快走几步,手指一弯,一个栗子敲到站在药房前的小姑娘头上,笑盈盈道:“怎么在这儿?你病了?”
桃桃捂着脑袋,默默翻白眼,“没有!”
怎么她十次放假九次都能碰着许恒虞啊?他身上有gps吗?!
许恒虞深以为然,“也是,毕竟你早膳一顿能吃八个水晶包。”
桃桃:???
四少爷你是有什么大病吗?
她气鼓鼓的,许恒虞收起调笑,装似不经意关切道:“你爹爹快回来了吧?”
哈?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知道。”桃桃心里默念不生气歌,假笑道:“不如您去问问哥哥,他说不定知道。”
许恒虞摸摸鼻子,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还小,有些事情,等你父母回来了再决定也不迟。”
桃桃满脸问号,什么跟什么?
许恒虞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道,“这世道,有不少衣冠禽兽,你别被他们外表骗了,傻乎乎地就跟着走。”
桃桃:?你在说你自己吗?
不过许恒虞虽然别别扭扭的,桃桃倒也听出了他语里关怀之意,点点头,“放心啦,我只在城中行走,有大人教的武艺,没谁能打得过我。”
许恒虞看着她明媚不知事的笑,放了心,看样子,孙尚丰的事她是一点也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出来。
他一脸菩萨似的慈眉善目,桃桃看得毛毛的,好心建议道:“这间药坊有助眠的药,四少爷不如买点喝喝看,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许恒虞失笑,小不点这是变着法子地说他看着不正常呢。
一年多的时间,桃桃早把京城各个小巷逛熟了,她驾轻就熟地去了渊连街,这里比较僻静,也会有些囤积的药材,“老板,今天当归什么价呀?”
安寿堂老板从前一看她就愁,小姑娘杀价可凶,他每每都成本价贴给她,这回倒招手让她进去,“快来快来,我收了好些药材,你瞧瞧有什么需要的,都拿去。”
他们店小,没什么好的储藏条件,这些日子阴雨绵绵的,再不卖出去就要烂在手里了。
桃桃乐滋滋的,京城里房租奇高,就算把她攒了好几年的钱和赏赐都拿出来,也不过能租个小店面一年的时间,既然暂时租不起房子,桃桃就想先囤货,许多药材用来做护肤脂膏不可或缺,五小姐的库房又大又干燥,放这些绰绰有余。
临进去前,桃桃余光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揉揉眼睛,定神一看,还真是大小姐许嘉元,她身边跟着好几个闺秀,几人一起进了一家灰扑扑的小店,看样子是间书店。
桃桃感慨,听说洛芬洛茹说,大小姐课业极重,每日只能歇三四个时辰,就这样还能有时间带着密友去看闲书,了不起了不起。
自己还是和正在房里睡美容觉的五小姐更配!
“许嘉元,这就是你说的藏书孤品极多的店?”谢婉殷捂着鼻子,眉间微蹙地打量着这间书店。
“是。”许嘉元淡淡道,率先逛了起来,其他人想着怀着来都来了的心情,也跟着逛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惊喜道:“真的有思安大师的书哎!”
“天呐,这居然是的渺远居士的书,我哥哥找了许久,这下好了,今年的生辰礼物有着落了,他一定高兴!”
她们各顾个地找起来,寻宝似的热闹了整间屋子,许嘉元站在书架前,隐隐感觉到有人的注视,回头看了过去。
姜云行站在柜台后,爽朗一笑,挠挠头,想说话,许嘉元迅速把头转了回去,姜云行讪讪,低头写起了字。
不到半个时辰,这些名门闺秀都找到了合心意的书,她们抱着书,围着许嘉元夸道:“真不愧是林夫子的得意之徒,我在京城住了这么久,竟不知还有这么好一处地方。”
“老板,结账。”
“好嘞。”姜云行热情地替每个姑娘打包,主动道:“给你们打个八折。”
这些贵女哪里会缺这点银子,她们注意到姜云行俊秀的脸,和小姐妹低声道:“这掌柜的长相倒是不俗。”
其中一人性格最是外向,揶揄道:“莫不是看在元姐姐的面子上,掌柜才给我们折扣?”
“你别胡说。”许嘉元回话极快,语调淡漠,乍一听就像是十分嫌弃与他沾上关系一样。
气氛瞬间一凝,那姑娘也知道自己失言,许嘉元是尚书嫡长女,怎么会和个书店掌柜扯上关系,是她寻得孤本有些高兴过头了。
深觉歉意,那姑娘拉着许嘉元的袖子不住地告饶,许嘉元半天没回神,扯了又扯才轻声道:“无事。”
姜云行包好最后一本书,笑着解释道:“各位姑娘买的多才有折扣的,姑娘们若是不要,那也是便宜我了。”
她们依次走出去,许嘉元落在最后出去,倏地听到了声微小却无法忽视的声音,“谢谢。”
许嘉元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地走了。
姜云行自顾自地点着银子,眼眸含笑,许姑娘只是想介绍一些生意给他,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更不可能因为一句话就误会。
又过了半晌,一个身形微胖的男子脚步匆匆地走进了店内,放下一包银子:“可算出来了,快,最近有没有什么好货,都给爷拿来瞧瞧。”
姜云行写字的手没停,“没了,王公子,我现在不卖这些了。”
“不卖了?!”王庆面如山崩,不敢相信地问:“为什么不卖了?官府查到你了?”
姜云行摇头,“我要备书准备科考,没时间再经营那些了。”
王庆叹息,既买不着黄书,他也就不再畏畏缩缩的,自然地在这店里支棱起来,看他写字道:“你也是个奇才,念书才多久,已经是个秀才了,若是乡试已过,还真能当个举人啊。”
姜云行神色温柔,“成家立业,我要先立业才好成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