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小主恐怕还是要一如从前,谨言慎行。”
明芙不解,分封后便该侍寝,怎的还是要这般拘束。
许嘉星虽不急着侍寝,却也好奇缘由。
方嬷嬷语气颇为谨慎,把七皇子的事讲给许嘉星,迟疑道:“七皇子是太后幼子,陛下费劲整个大宴的势力都找不着丝毫踪迹,眼瞧着要入冬,太后娘娘恐怕......”
她正声道:“若是太后真的不适,小主一定谨记,莫要与人谈论此事。”
嬷嬷一语成谶,三日后,原本能下床走走的太后,在一场突来的寒潮后,没有意外地染上风寒,陛下召集了所有太医,日日不缀地守在床前,这回别说新秀女们,就是后宫也无遐进了。
此情此形下新秀女们再一次坐了一次冷板凳,许嘉星心里记着大姐姐的事,不用马上面对皇上,她大大地松了口气,静静适应起了宫里生活。
要说皇宫,不愧是天下人都向往的地方,无一处不精致,哪怕是墙竹上浅浅的雕花,都栩栩如生,且再也没有人逼着她必须念书写字,精通女工刺绣,除了嬷嬷们的时时念叨让人耳朵生茧,一切都比在府里有意思多了。
宫女这边,明芙撇开桃桃,最好的事儿都揽在自己身上,处处拔尖,次一点的才肯分给桃桃和雨兰,桃桃没有和她争这些的意思,作为五品昭仪的许嘉星,虽然没有侍寝,但宫人们皆不敢怠慢,吃食用度全按照品阶发放。
看着满桌的膳食,吃着外头要卖二十两的八宝糟鸭,桃桃含泪吃掉两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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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太后身子的确不太好,到了除夕合宫夜宴,皇上也只露面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众人宗亲皆道皇上孝义至纯,实在是国家大幸。
许嘉星位置靠后,看不清皇上珠帘下若隐若现的面容,低声喃喃了几句。
“小主,怎么了?”
许嘉星素手扬起酒杯,一饮而下,纳闷道:“怎么有点眼熟......”
在合宫夜宴的惊鸿一面后,后宫的人再忍耐不住行动起来,新秀女里有的自己跟着宫里的主位去看望太后,有的在御花园吹冷风盼望与皇上偶遇,还有的直接奔到了承远殿,谆谆爱意地奉上一盒亲手做的吃食。
然后被谢妃关在宫中罚抄了三十遍宫规。
方嬷嬷冷眼看着新晋嫔妃们的一举一动,“小主,这个时候切不可着急,都是一群眼皮子浅的,太后垂危,她们不好好待在宫里少惹事,反倒上赶着去找叨扰皇上,别说谢妃娘娘罚她们,怕是皇上也要动怒。”
她看着许嘉星让宫人请来的佛像,对许嘉星没有头脑发热也去献殷勤的行为表示赞赏:“小主做得很好,安心为太后祝祷,凭借您的初封位份,只要陛下愿意进后宫,您都是第一个侍寝的。”
许嘉星没有说话,轻轻冲着佛像拜了拜。
这尊佛不是为太后请的,是为姐姐,她祈祷姐姐能在地下长眠安息。
只可惜,许嘉星想闭起门做个不生事的鹌鹑,外头的人却不想让她安安稳稳。
正月十五,大雪将停,后宫嫔妃们前往凤鸾宫向皇后娘娘请安,许嘉星第一次见到了这宫里所有的妃嫔。
宫里人人皆知,成安帝的皇后出身不高,但皇上登基后还是封她为后,因为是先帝赐婚,皇上和皇后在潜邸甚是恩爱了几年,只是皇后在这时间里,迟迟没有怀上孩子,先帝不忍皇上没有后嗣,便再次做主,把皇上的表妹许给了皇上。
但这皇后实在是太神秘了,许嘉星进宫快半年,竟没见过一回。
“参见各位娘娘,皇后娘娘昨日抄写佛经,咳疾未愈,殿内备好了茶水点心,娘娘自行便宜就是。”
皇后的大宫女照旧拿着一套老话术,一字一句地说完后弯腰退回了内室。
谢妃微微蹙眉,十五的大日子,皇后也抱病不肯出来,她与纪妃眼神略微交视,转头道:“妹妹们进来吧。”
凤鸾宫里头摆着十六把椅子,五品以上的妃嫔皆能坐,皇上登基三年,后宫人数着实比不上先帝,这位置还绰绰有余。
许嘉星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夏知灵等人,她微微福身,冲高位妃嫔行礼后,坐在了戚昭仪的下首。
“谢妃姐姐,皇上连日操练,今儿可是元宵,怎么也该歇歇了吧?”说话的是穿着竹青菊纹衣裳的孟嫔,她面色柔白,举手投足都透露出股书卷气。
谢妃但笑不语。
孟嫔眉头轻皱:“也不知皇上可好好用膳没有。”
“孟嫔姐姐常去上书房,有姐姐分忧,陛下自然能够舒心,用得也好。”夏知灵笑着接话,她与孟嫔同住一宫,虽说是新晋妃嫔,说起话来却带着股子亲昵,外面人瞧着两人极好,想到孟嫔的荣宠,那夏知灵受宠也指日可待了。
不禁有几人看向了默默不语的许昭仪,毕竟她才是这批人里位份最高的,结果现在住在云苍楼,深入简出,连个引荐皇上的机会不得。
“这位妹妹,我倒是少见。”说话的是坐在贺嫔下首的赵嫔赵清涟,她面若桃花,一张小脸上无处不透着滟丽,在美人如云的当下也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去年新晋的许昭仪。”
赵嫔单手撑着下巴,轻声道:“许妹妹今年不过刚及笄吧,怎的是你进宫,我记得,你可有一个冠绝京城的姐姐,叫什么来着?”
许嘉星安静起身,“姐姐名叫许嘉元......”
“怎么?难道你盼着皇宫富贵,替了你姐姐的位置?”赵清涟下一瞬捂嘴轻笑,仿若只是逗个乐子。
“...家姐因病已然过世了。”许嘉星听她拿姐姐逗闷子,身子紧绷,赵清涟是赵尚书的侄女,从前养在京城外头,十几岁了才接回京城。
“我刚来京城那会儿,各府夫人们都在传你姐姐的风姿,不成想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我的错了,竟不知佳人已逝,那可真是可惜了。”
她低头喝茶,嘴里说着可惜,眼里全是嘲弄。
许嘉星心头一缩,心知该忍下这口气,与她一同当作一件小事般代过,可嘴里上却忍不住地道。
“这不怪娘娘,大概是赵嫔娘娘没有姐妹,才会觉得,亲姐妹之间会为着些黄白钱财而争。”
这话一出,连孟嫔都对着赵清涟露出浅浅不屑,她话里话外都不忘提银子,可见不是不明白姐妹之情,而是自个儿打心里就觉得钱财重要。
赵清涟面色顿时一沉,凉凉道:“牙尖嘴利。”
“好了,大好的日子,争执这些做什么,有这份力气,还不如回去想想怎么让皇上舒心。”
有谢妃发话,赵嫔恹恹地也缩了回去,许嘉星捏着拳头,闷声坐下。
时间一到,高位妃嫔们一一走出殿门外,许嘉星也跟着向外,她刚走到门口,便被一道柔柔的声音叫住。
许嘉星回头,是披着银狐斗篷的赵嫔,其他娘娘们皆已坐上辇车离开,唯有她还在此处,一看就来者不善,剩下还没走的妃嫔们也不急着走了,三三两两地落在后面,想看赵嫔要做什么。
“妹妹,我知道你家世显赫,又仗着相貌不俗,可是在这后宫,我却不得不教你一个道理。”
赵清涟的护甲做得精美,手指轻勾在许嘉星的下巴上,冰凉颤人。
“心里再不服,嘴上也得憋回去。”
她冷眼看着许嘉星仿若上天恩赐般精心雕琢的面庞,嘴上轻道。
“来人,许昭仪顶撞上位娘娘,就罚她,在这雪地里跪上——三个时辰,好好学学规矩吧。”
第59章
许嘉星站得笔直, 两人目光交汇,她看到了赵嫔眼里的挑衅,深深地吸了口气, 余光扫过周遭的妃嫔,她们都屏息等着,看自己会不会拒不下跪,继续和赵嫔争执。
许嘉星直觉得不对。
新晋的妃嫔这么多,赵嫔独独挑了她一人,这是故意激怒她的,她刚入后宫,真同赵嫔闹大了, 罚得恐怕就不是跪了。
“赵嫔娘娘教训得是。”
许嘉星直愣愣地一句话就跪下,赵嫔顿感无趣, 摆摆手哼声道:“就这点骨气, 还以为多能耐呢。”
“既然许昭仪乖觉, 那就自个儿在这跪足了三个时辰再起来吧。”
她坐着轿辇离开,其他妃嫔也都一一离去, 生怕跟着遭殃, 偶有几个位份低的, 临走前匆匆福身行礼。
凤鸾宫前霎时安安静静, 只剩几个洒扫太监宫女。
桃桃被这么粗暴的妃子震惊到了。
“小主, 咱们就这么跪着吗?”明芙咬唇, 不甘地瞪着长长的宫道,同为嫔妃,赵嫔凭什么这么罚小主。
天上簌簌地又下起了雪, 冰凉的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化成一滩冰凉刺骨的雪水, 赵嫔只罚了许嘉星,却屑对她的几个宫女说什么。
眼看许嘉星的膝盖上氤氲起深色的湿气,桃桃果断道:“小姐,我们去找嬷嬷。”
到底是熟知宫里底细的嬷嬷,随便出个主意也比她们干站这儿强。
明芙耳朵一竖,提着裙摆就朝云苍楼跑,“我去找!”
她跑得飞快,桃桃也不跟她抢,这样的鬼天气,就是站着也觉得脚冷,摸摸身上随时带着的小荷包,桃桃凑近了凤鸾宫的宫女,想向她买个厚垫子。
那宫女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毕竟是被罚的妃嫔,若是赵嫔计较起来,她也没有好果子,可桃桃出价太高了,只加了两番价,宫女便咬牙放下笤帚,回屋找了个软垫交给桃桃。
好汉不吃眼前亏,赵嫔总归没留人在这儿守着,还是保护好身子别着凉才行。
许嘉星也不傻,乖乖起身跪在了软垫上,身体情不自禁地放松了些。
桃桃凑在许嘉星耳边悄声道:“小姐,待会儿咱们装晕吧?”
许嘉星眉眼弯弯,偏头看了眼桃桃,低声回道:“小声点。”
不愧是从小和和自己一块长大的,不谋而合。
许嘉星心里有数,桃桃也就放心了,偏身站在风口上,尽量挡住从巷道吹来的冷风,她常年练武,周身血脉通畅温暖似火,天上的小雪花,于她不过是浮毛。
或许是赵嫔的气焰生生刺激到了明芙,没一会儿她就从云苍楼快步回来,面色通红。
两人望着明芙,等着嬷嬷能给的好计策。
明芙气喘吁吁:“嬷嬷说,说小主现在跪在凤鸾宫,让咱们去向皇后娘娘通禀,扰了娘娘清养,望皇后娘娘恕罪。”
“然后等着就好。”
许嘉星和桃桃面面相觑,这是个什么章程?
另一头,许嘉星被赵嫔罚跪的消息迅速递到了谢妃宫中,谢婉殷看着桌上没处理完的宫务,淡淡道:“由她跪,明儿在我库房拿上润凝膏,再去太医院带上太医去看看。”
赵嫔美貌又颇受皇上宠爱,许昭仪当众顶嘴,罚她也是应该,这些新晋的妃嫔,在熟悉后宫后,越发地躁动,上回闯到给皇上宫里送点心的那位,今日看着依旧跃跃欲试,指不定就要再捅出个什么篓子。
有她们中最高位的妃嫔受一次重罚,以儆效尤,也无不可。
至于日后许昭仪得宠后会不会报复回去——
谢妃摩挲着手里的汤婆子,总归,也不是她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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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晴烟瞅着自己专心雕刻的皇后娘娘,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道:“娘娘,外头......”
庄青青吹开刻刀下的木屑,“说吧,看你饶了好几个圈了。”
晴烟到底是为着主子,“这外头还下着雪,若是昭仪小主在凤鸾宫前头跪坏了,皇上定会怪罪在我们头上的。”
娘娘明明什么事都不参与,却还得替这些妃子的争执背锅。
庄青青习以为常,又是个把她这里当成角逐战场的妃嫔,一年总有那么一两次,也不知是真气得等不及要立刻罚人,还是想试探她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皇后能忍到什么程度。
她端起手边冒着烟的热茶,随口道:“这回罚的是谁?”
“是新进宫的许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