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织儿并非那样的人!
萧煜怔愣地蹲在那儿,也不知蹲了多久,直到外头的天色已然昏暗下来,屋内也逐渐失了光亮。
他转头盯着那草帘子,似乎期待着它下一瞬便会被一只柔荑掀开,从后露出一张娇艳昳丽的面容来,嫣然笑着脆生生唤他“夫君”,招呼他吃饭。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寂静的草屋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声响。
萧煜站起身,拖着步子行至炕前,随即掀开被褥躺下,缓缓闭上了眼。
他只望自己再次醒来,发觉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噩梦。
抑或是她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其实她并未走远,兴许很快便会反悔回来,继续抱着他眨着那双杏眸同他撒娇。
萧煜闭着眼睛,却并无丝毫睡意,只这般熬了一夜,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子落在炕前时,他才坐起了身。
他抬首环顾了一圈,屋内寂静也清冷得可怕,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最初来到沥宁的那段日子。
可那时的屋里并不像如今这般,处处都是苏织儿的痕迹。
那搁在窗台上的铜镜,是她晨起时爱用的,角落里的棋盘上还有她未解开的棋局,萧煜甚至仿佛看见她在炕桌旁为他缝制衣裳,埋首练字的模样……
可一眨眼,屋内空荡荡的,没有苏织儿,唯有他一人而已。
萧煜神色木然地穿衣下了榻,他仍坚信着苏织儿会回来,毕竟她同他说过,还要和他生孩子,在院子里盖砖房,其乐融融地过日子,这辈子都不与他分开,她又怎会骗他呢!
他清扫了院子,如往常一般提起木桶去河岸边打水回来。
就算苏织儿不在,他也要操持好这个家,不能让它变得破败凌乱,不然她回来怕是要怨他的。
对厢的牛三婶自屋内出来,远远看见萧煜,不由得提声道:“周煜,刚打水回来呢。”
她蓦然想起昨日之事。又问:“这织儿是去哪儿了呀?昨儿我看见她背着包袱走了,我问她,她也不说,只说你是流人,不能离开沥宁,她只能自己去,还让我多照顾你呢……”
萧煜闻言步子骤然一滞,然他并未答话,只继续埋着脑袋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
牛三婶看着他这副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模样,纳罕地蹙了蹙眉。
这是怎么了……
萧煜将桶中的水倒入水缸里,旋即坐在木墩上生火做饭,一整日都是这般面无表情,浑浑噩噩。
直到那蔓延全身的疼痛感袭来。
他又毒发了!
这次病发的间隔时间教之从前更短。
萧煜却头一次觉得这病痛竟也没那么难熬,或是因着这份疼痛压根抵不过心底的痛楚。他倒宁愿更痛一些,能让他不会因时时想到苏织而心如刀绞,难以喘息。
他不知自己这一日究竟吃了几顿,晚食似是吃过了,又好似没吃,左右他也一点不在乎,只待天黑便在炕上躺下。
纵然事实就摆在面前,可萧煜仍在不住地麻痹自己,固执地相信苏织儿还会回来。
那发作的毒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理智,加之他压抑在心底的悲楚,竟令双眸猩红的他教之从前变得更加暴戾可怕。
他撕碎了手底下的被褥,努力维持着仅存的理智,直熬到深夜,痛得周身大汗淋漓的萧煜蓦然听见屋内传来动静。
是她回来了?
她果然不会抛下他!
他心下陡然一喜,挣扎着站起身,尽力收敛起浑身摄人的气息,生怕吓着苏织儿,然当他亮着一双眸子正欲伸手去掀开草帘子时,却被一道锐利的寒光迷了眼。
他下意识躲闪,然下一刻却觉似有什么擦过脖颈,传来细微的疼痛。
习武之人的本能令萧煜登时反应过来。
有人想杀他!
这段时日,那位赵睦赵大夫开的汤药虽没能抑制住他体内的毒,但却阴差阳错恢复了他以往七成的武功。
眨眼间,那杀手已然闪进屋内,纵然在一片黑暗中,萧煜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剑剑直指他的要盖。
显然是想要了他的命!
即便他如今这般,却依然容不下他的,还能有谁。
萧煜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方才刻意收敛的戾气与杀意在一瞬间迸发而出。
他猩红着双眸,像头恐惧的野兽,不要命地伸手握住了那把刺向他的长剑,在对方因震惊而怔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长剑夺过,反一剑刺入了那杀手的胸口,旋即快速抽出,任凭那滚烫的鲜血溅撒在他的身上。
萧煜已然混沌了理智,就像是在享受这种杀戮的快意,他抿唇笑起来,就这般一剑一剑反复地刺在那人身上。
直到那人应声倒地,他的衣衫上也尽是淋漓的血迹,他才松开手,任那柄长剑掉落在地。
看着躺在地上千疮百孔的尸首,萧煜从起初的低笑出声到最后像疯了一般不住地放声大笑。
少顷,他拖着步子走出内屋,取了火折子毫不犹豫地丢在了墙角的柴禾堆上,有了助燃之物的火眨眼窜至屋顶,很快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
萧煜走出草屋,冷眼看着吞噬在火光里的草屋,神志分明因着毒发而混乱,却又自觉异常清醒。
他知道,他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她是自己走的,没有任何人逼她。
她口口声声说要与他白头偕老,但到底抵不住对荣华富贵的向往。
昨日她抱着自己那般异样,或只是对抛弃他一事心生愧疚罢了。
说什么不会再去寻她爹,原不过是不想让他一个卑微的流人拖累自己。
萧煜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可他分明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故意接近他,却还愚蠢到对她动了真心,心甘情愿地入了这场骗局。
是啊,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都不过是假的!
萧煜静静看着被火舌吞噬而逐渐坍塌的草屋,似乎也眼看着他与苏织儿的过往和曾共同幻想过的未来一道悉数付之一炬,就像她亲笔写下的那封和离书一般。
他们之间从此两不相干。
他会回到京城继续做他的六皇子。
而她则如愿以偿,成为她的苏家姑娘。
萧煜敛起唇角笑意,须臾,一双猩红的双眸褪去最后一丝的光亮,彻底漆黑沉冷下来,周身散发的阴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第52章 偶遇
天还未大亮, 范奕派去接人的马车便自县城往兆麟村而去,驶到半途,车夫却蓦然勒马而止, 蹙眉往后望了一眼, 少顷,复又掉头回返, 追赶方才与他擦身而过的男人, 直至跟前,他才认出萧煜来。
看他一身衣衫单薄, 其实满是鲜艳的血迹,眼神还凉得吓人,车夫不由得心下发怵, 但想到是范奕下令来接的人,仍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人恭恭敬敬地请上了马车,一路心惊胆颤地送抵了县衙。
范奕着一身官服亲自来迎,甫一看见萧煜这副模样和脖颈上的伤, 登时惊道:“殿下,您这……”
他原以为萧煜身上这血是他受伤所致,但仔细一瞧才发现并非如此,这像是沾染在上头的血迹。
当是旁人的。
他也不知萧煜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外头凉,不宜久站,他忙命人烧了热水,又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交予萧煜替换。
待萧煜沐浴罢,任人伺候着梳整一番再出来时, 已是一身天青锦袍,玉冠束发, 丰神俊朗,再不见昔日落魄寒酸的模样。
萧煜在前堂坐定后,范奕才站在他身侧毕恭毕敬道:“殿下,微臣得了消息,前来迎接您的人马约摸午后便会抵达。”
“嗯。”
听萧煜低低应声罢,范奕看向他脖颈上已然干涸的伤口,蹙了蹙眉,“殿下您的伤……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无妨,小伤罢了。”萧煜声音低沉平淡,旋即眼皮微抬,看向范奕道,“我杀了一个人,那草屋也教我烧了。后续之事你便替我处置吧……”
言至此,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接着道:“往后,兆麟村便再无周煜此人。”
眼见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杀了人这话,范奕顿觉后背一阵阵发凉,不过,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殿下,那人是……”
“来杀我的,只反教我给杀了。”萧煜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似在说一件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一般,随即又道,“你再帮我寻一个叫赵睦的大夫,他就住在韦家,我要带他一道进京去。”
“是。”
虽不知萧煜用意,但范奕仍是恭敬应下,紧接着便听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又淡淡道:“关于那科举舞弊一案,将你知道的和那些证据尽数告诉我吧。”
听得此言,范奕猛然抬头,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去,心下顿时激动难抑,一时间连嗓音里都透出几分颤,“是,殿下……”
他定睛看向萧煜,便见他端坐在那厢,举手投足间透出令人难以忽视的矜贵威仪,一如他昔日记忆中的模样。
然很快,范奕唇角的笑意淡下去,眉宇间笼上似有若无的担忧。
因他发觉,与此同时,这位六皇子殿下的眼神冷得可怕,薄唇紧抿着,周身上下竟无一丝生气,神色阴沉沉直教人头皮发麻。
与先前和苏织儿相处时那温润且平易近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范奕垂了垂眼眸,一时竟不知,他做的选择究竟是不是对的。
而且若这位殿下将来知晓真相,知道是他设局逼走了苏织儿,他的下场定然惨烈。
范奕捏了捏拳,强行抑制住心底涌上的俱意,眸色坚定了几分。
然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反悔。
何况,一切正朝着他希望的方向顺利发展着。
*
那日,范奕为苏织儿叫的马车将她带离沥宁后,苏织儿便寻了个就近的当铺,当了方升那块玉佩,换了些碎银两和铜钱。
她生活在沥宁十余年,从未离开过那里,这还是她头一回远行,且还是孤身一人。
女子在外危险的道理,苏织儿自然晓得,故而她还特意去香粉铺子买了些脂粉,将脸抹黑了些,还在上头额头鼻尖点了不少难看的麻子。
再用麻布盖住脸,遮住容颜,沿途边同人打听边往西面的禹葵而去。
她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防身的本事,不敢轻易露财怕教人盯上,因而那几两黄金她虽带出来了却没始终使过,最多敢用些碎银和铜钱。
正常而言,自沥宁一路向西,若搭车的话,最快十日便能抵达禹葵。
可不知怎的,打启程后,苏织儿的身子一直隐隐有些不适,倒也不能说有多难受,只格外疲乏没有气力,没走几步便觉累得厉害。
如此这般,苏织儿也不能强撑,只得一路走走停停,行得极慢,直过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到达了禹葵县城几十里开外,快的话再过两日便就能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