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柳莺莺在心中飞快盘算着。
沈六公子既已向家中表明了心意,看方才沈月曦的行径,不用想,也知四房家主定然是勃然大怒了一番,轻易不会同意,然而,又听闻沈六公子昨夜在院中跪了一夜的,也就代表着,沈六公子还没有放弃,其决心甚至不在她之下。
也就意味着,事情没有到最后一步,分明还未见分晓。
议亲本就是一件漫长的事情,波折不断,成或不成,不在一日之言,只要沈六公子没有放弃,一切或将还会有转机。
这样想着,柳莺莺复又将来沈家那日她亲手造的那份名册翻了出来,只见首先引入眼帘第一个便是柳莺莺用毛笔叉掉的沈琅的名讳,余下,沈烨、沈墨二人的名讳被她划掉了。
看着这份名单,良久良久,柳莺莺复又提笔,有些泄愤似的,在沈琅的名字上再打了两个大大的叉来。
做完这一切后,这才目光一移,将沈庆二字画了个圈围了起来,希望虽渺茫,但说不定会有奇迹了。
与此同时,柳莺莺忽而想起那日玩投壶之时的苏子詹,那苏子詹的投壶技术分明精湛,若非那日沈大姑娘拖了后腿,苏子詹那日分明一鸣惊人,是个低调温和之人。
听说苏家兄弟自由丧母,其父是个难得一见的清官,看着才情气质甚至尤在沈六公子之上,家世不过分显赫,内宅简单干净,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才是,还曾帮忙过柳莺莺一回呢。
其实,刚来沈家时,柳莺莺曾特意留意过这人,只是,听说苏公子随府中其余公子们住在书院,来沈家这么久了,还只偶遇过一回,加上,想起那日沈月澶的羞涩脸红,以及苏子磬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和关注,柳莺莺到底淡了几分心思。
却也依然抬起了笔,将苏子詹的大名写在了册子上。
果然,这件事情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时,却见老夫人并未曾对柳莺莺发表任何意见,只神色淡淡的挑了挑眉道:“小六什么都好,就是过于文气了些,这样的性情,便是他日一朝入仕,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来,早些经事,早受些磨难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一时,欣慰又苦恼道:“孩子们都大了。”
“该来的总会要来。”
却说,沈庆自那日昏厥苏醒后,滴水未进,竟已三日不曾吃喝过了,仿佛要与父母抗争到底似的,不过三日光景下来,竟已瘦了一大圈。
四老爷见儿子这般蹉跎,气得与尤氏大吵了一架,尤氏见丈夫离心,又见儿子这样倔强,心中虽恨,却也到底不敢拿儿子的命来赌,三日后,终于松口,却只一脸疲惫的开口道:“那等女子绝对做不了我沈家的当家主母的,她若愿意,我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抬她进门来,不过此事要等到我儿中了举子后。”
说着,尤氏闭了闭眼,道:“不然,你若再不吃不喝,为娘便也陪你饿下去便是,与其日后看着我儿被毁,为娘倒不如现如今死个干净才好。”
而在得知沈六公子竟三日不吃不喝与四房顽固抵抗之际,柳莺莺终于坐不住了,只见她从箱笼里摸出一块麒麟玉佩来。
只见那块玉佩玉质温润,品相极好,乃玉中极品,柳莺莺用力拽紧了那枚玉,良久良久,趁着傍晚夜色,凭着记忆中模模糊糊的印象,寻到了沁芳院对面的林子中一处山石入口来。
那日,沈琅便是抱着她入了这片林子,没多久,便入了一处暗道。
柳莺莺大着胆子果然寻到了一处密道,她举着火折子在蜿蜒的秘道中缓缓而行。
边走,边忍不住心惊道,没想到沈家的地底下竟还有着这样的结构来,也是,到底数百年家业,焉知藏了多少秘密呢?
秘道错综复杂,跟迷宫似的,入里便见与三四条秘道汇合,分别通往不同的方向,柳莺莺凭借着超强的方向感,顺着一条通往大房方向的主道,饶了近乎半个时辰,终于顺利打开了一座石门。
那间柳莺莺来过的,暗藏在桃园假山中的那间密室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只是此刻密室中空空如也。
并不见沈琅的任何身影。
柳莺莺沿着整个密室参观了一遭,末了,坐在那片书墙的案桌前,见案桌上摆放了一本书,柳莺莺随手翻开,赫然是一本《道德经》,柳莺莺看到《道德经》的那一瞬间,瞬间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来。
道德经!
道德二字,与那人有半分沾边之处么?
心中讥讽一番,随即,缓缓起身,在书墙前漫不经心的挑选,见书架最里侧卷放了一副画轴,柳莺莺还以为是那日遗失的那副,立马去取,然而取到手中时又见分明不是,那日的画轴轴杆与这副分明不同。
犹豫了一下,正要缓缓打开之际,这时,忽而听到身后石门缓缓响起。
柳莺莺立马将画轴重新塞了进去。
等到沈琅跨入密室时,看到的便是柳莺莺高深莫测的捧着他的《道德经》淡淡阅读的画面。
她身姿笔挺,一丝不勾,然而气质分明慵懒,身姿分明曼妙。
全身上下,哪里有半分气质与书中相配。
见他出现,她终于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朝着他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第082章
四目相对间——
一个神色清冷, 凤眉淡扫。
一个慵懒散漫,漫不经心。
两人脸上均没有表现出过分异色,怡然自在得好似都是这座密室的主人般, 对对方的出现既没有任何意外, 也不见任何涟漪。
两两对峙间,一时,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还是吴庸见少主立在石门前不走了, 不明所以,良久良久,只有些狐疑的低唤了声:“少主?”
这声疑问响起的一瞬间, 忽而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不好,密室里有人!
瞬间, 手嗖地一下搭在了腰间,正要气势凌厉的拔出了腰间的大刀来。
这时, 沈琅背着手缓缓踏入了密室中, 吴庸立马一脸警惕的紧随其后,一抬眼, 便看到了少主案桌前端坐着的那位曼妙身姿。
柳……柳姑娘?
看到柳莺莺出现在密室的那一瞬间, 吴庸微微瞪了瞪眼,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仅仅在于柳莺莺缘何会出现在这里,更在于,那个位置通常只有少主才能坐。
就连他都从未曾坐过。
沈琅出门极少走正门,他喜静, 非特殊情况, 鲜少人前露面, 一般外出办事多走密道,且沈家这个密道知道之人并不多, 唯有沈家主事的几位家主才知,而几位家主从来没有走密道的习惯,故而这个密道只有少主走。
吴庸奉命外出办差时,少主通常就坐在此处静候。
吴庸从未曾见过除少主以外地任何人坐过这个位置。
放眼整个玉清院上下,哪个敢坐少主的席位。
然而,此刻柳姑娘竟坐在了那里,她不但坐了,她还翻看着少主的书,她悠然自得像是坐在自家闺房中似的,全然没有任何不适感,好似她就是这里的主人。
关键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全无半分违和感。
关关键是,少主也好似并没有任何不悦之色。
吴庸隐隐约约知道这二人之间的一些勾当……呃……关系,怔了一下后反应了过来,迅速的调整了一番热情的神色来,只扬起了一张大大的笑脸来,便冲着柳莺莺笑着开口道:“柳姑娘——”
不想,话才刚开口,便见那位柳姑娘神色淡淡的将手中的道德经一合,竟连个眼尾都不曾往吴庸这个方向扫过一下半下,随即竟径直淡淡抬起了下巴,直直冲着前方的沈琅开门见山道:“我想与沈大公子做个交易!”
说话间,柳莺莺直接将怀中的玉佩摸了出来,啪地一下,扣在了案桌桌面上。
手指一下一下淡淡敲击着桌面,漫不经心说着。
吴庸顺着案桌看去,便见案桌上扣住的赫然是上个月少主消失不见了的那枚麒麟玉。
吴庸一脸惊诧,要知道,少主丢失的那枚玉佩戴了好多年,价值姑且不论,关键是,少主喜欢旧物,自那枚玉佩丢失后,他便没戴过其他玉佩,还是吴庸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寻了一枚相似的来,却也不过戴了一回,便扔一旁了。
没想到,那枚麒麟玉竟落到了柳姑娘的手里?
关键是,这枚玉佩他记得丢得早,他们刚回府不久就丢了,没想到早在那个少主竟跟柳姑娘勾搭……咳咳……牵扯上了。
就在吴庸一脸目瞪口呆之际,这时,一道清冷犀利的目光直接朝着吴庸面庞直射了来,吴庸一抬眼,便对上了沈琅那双冷寒的视线,吃瓜吃得正亢奋的吴庸瞬间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立马飞快支吾道:“属下……属下这便告退!”
话一落,吴庸立马大步走向了对面石门,石门开启的那一刻,还忍不住偷偷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看便见沈琅清冷的凤眼淡淡眯起了。
吴庸后瞬间只觉脖颈处一凉,脖子一缩,立马脚底抹油,跟阵风儿似的消失不见了。
吴庸这个搅屎棍一走,沈琅这才终于正眼抬起了眼来,朝着案桌后那道身影看了去。
只见沈琅淡淡扫了柳莺莺一眼。
这日柳莺莺脂粉未施,衣衫素雅,分明是身在闺中的常服,丝毫没有刻意装扮过的痕迹。
沈琅在她脂粉未施的脸面上看了一眼,末了,视线一移,落到了那枚麒麟玉上,余光却分明在那双不断朝着案桌上敲击的葱白的玉手上看了片刻,这才淡淡收回了视线,终于矜贵开口,却是漫不经心扫了对面一眼,道:“交易?”
说这话时,沈琅背着手,缓缓踱步到柳莺莺对面那堵墙壁前。
墙上嵌了一座石烛台,狮头面,凌厉的狮嘴里此刻吐出火光来,光线微弱,正是不久前柳莺莺给点上的。
此刻沈琅缓缓抬手从狮子头上取了一把剪子来,漫不经心的挑剪着蜡烛烛心。
随着沈琅的动作,昏暗的密室瞬间光亮了不少。
“正是。”
柳莺莺赫然点头。
正要继续往下说时,却见那沈琅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他身高极高,哪怕站得远,依然压迫感十足,她说话时莫名觉得要抬着脸,只觉得气势弱了几分似的。
下一刻,便见柳莺莺缓缓起了身,隔着一张案桌,与沈琅两两对峙,道:“我与沈六公子互生情愫,相信大公子近来也听说了,六公子……六郎想娶我为妻,我也钟情于六郎,只是我身份微末,四房长辈并不看好,若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沈大公子助我一臂之力——”
柳莺莺一五一十的将她此行的目的如实说来。
却见那沈琅在听到她说起“六郎”二字时举起剪子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那张清冷的脸面转了过来,直直扫向对面柳莺莺,一度微微眯起了眼。
不多时,面上似涌现出了一丝淡淡嘲讽,却也很快消散。
只目光定定的盯着柳莺莺看了片刻,少顷,方神色冷淡道:“我记得警告过你,离小六远点。”
说这话时,沈琅语气仿佛转冷了几分。
看向柳莺莺的目光仿佛锐利了几分。
然而,柳莺莺却毫不畏惧地迎上了沈琅清冷的目光,亦是眉头微挑道:“我也记得我当日询问过大公子,我若不适合六郎,那适合哪个?可惜那日大公子并不曾为我指出一条明路了。”
说这话时,柳莺莺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琅,一边说着,一边抓起那枚麒麟玉捏在手心缓缓摩挲,一边轻轻一笑道:“我柳莺莺既已是沈家的人了,怎还能跑去祸害别家呢?您说对吧,大公子。”
她勾勾盯着对面沈琅,笑了笑道:“大公子不让我去祸害六郎,难不成是想让我来祸害您么?”
柳莺莺笑盈盈地看着沈琅,说这话时,她的灼灼桃花目目光流盼,分外勾人。
然而,就在她水色潋滟,妩媚勾人间,下一刻,只见那桃眸间的妖娆顷刻间荡然无存,消散得一干二净,眼里早已被清醒取代,一片清冷,声音也跟着飞速转冷,道:“既你沈大公子不想接这个盘,总得为我选个接盘之人,这个要求不过分罢?”
说到这里,柳莺莺语气略有些嘲讽。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忽见柳莺莺又蓦地笑了,清冷与风情间,她运用得炉火纯青,只见她轻轻一笑间,目光灼灼,好似方才的冷漠不过是一场错觉。
沈琅静静地欣赏着柳莺莺的变脸大戏,淡敛着眸,似乎并没有要回答她这番话的意思。
见沈琅盯着她不说话,柳莺莺毫不意外,片刻后,话锋一转,忽而嘴角一翘,只又冷不丁开口道:“对了,我依稀记得,大公子心口处有一处旧伤呢。”
话一出,竟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