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一点的如陆淮和陆家大哥这些人,不仅知道陆卓衍当年为什么去慈山,也知道那个妹妹的名字,就是叫棠月。
但是年纪小的,像是陆芷桃和陆商祺这些,只知道陆卓衍有过一个妹妹,却不知道具体名字,无法和眼前的棠月联想到一起。
陆淮最初也没把棠月和陆卓衍在慈山的妹妹画上等号,后来稍微一琢磨,什么都想通了,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
小辈里最闹腾的要属陆商祺,今天却格外沉默。
家族群里消息响个不停,不消说,都知道全在群里私下八卦棠月和陆卓衍。
有人碰了碰陆商祺的胳膊,示意他看群消息,他却置若罔闻,端起桌上的酒,“姐姐,喝一个吧,我三哥不能喝。”
棠月酒量也不咋好,接下他的酒,“好。”
一个‘好’直接把陆卓衍劝诫的话堵了回去,他见过棠月醉酒,脑子里闪过片段,随即眼中流露出些许笑意,浮皮潦草地扫了眼陆商祺,“不许欺负我女朋友。”
幼稚的话让桌上陷入短暂沉默。
这特么还是陆家那个混世魔王吗?
好在陆淮见怪不怪,吃着菜偷笑,被陆家大哥抓包,意味深长地说,“你也跟着胡闹。”
陆淮无奈,这事儿哪儿是他管得了的,一桌子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棠月和陆商祺碰了杯,爽快地一饮而尽。
大庭广众之下,陆卓衍堂而皇之把一块挑好鱼刺的鱼肉夹到棠月的碗里,“喝这么猛,醉了还不是折腾我。”
“…………”
如果沉默有声音,此刻一定振聋发聩。
陆淮忍不住转开眼睛,铁树开花,原来是这种风格,看来给女朋友背包包还是小瞧他了。
喝过酒,棠月坐下吃饭,腰被他抚了抚,像是在安抚她。
视线凝在碗里被堆出的小小塔尖,陆卓衍这人,是有多担心她吃不饱?
虾转到面前时,棠月拿起筷子,主动夹走两个,放在盘子里慢慢剥。
剥好的虾,礼尚往来,放入陆卓衍的碗里。
那人微微一愣,谁也看不见的桌子底下,陆卓衍伸过手去,掌心拍了拍棠月的大腿。
酥酥麻麻的触感,令棠月精神一振,一根一根掰走他不安分的手。
祝过寿,吃过饭,陆老爷子找陆卓衍过去,棠月在休息区等他。
却不想陆丹臣亲自到了小辈这一桌,“棠月是吧,我是陆丹臣。”
棠月静静地打量了几秒陆丹臣,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您好,我是棠月。”
视线下意识瞥了眼另一桌的沈骁助理。
当年来棠家找她的人,除了傅昂,还有就是沈助理。
棠月不知道沈助理,陆丹臣,傅昂,这几个人在过去那件事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被带回傅家不是偶然。
陆淮回来,撞见棠月和陆丹臣前后离开,微微拧眉,觉得不太安心,“卓衍呢?”
陆芷桃从手机里抬起脑袋,“爷爷喊走了。”
正欲再问,陆商祺说,“在三楼休息室。”
陆淮看了眼陆商祺,总觉得这小子最近奇奇怪怪,稳重多了,不像之前又蠢又容易炸毛,想关心两句,陆商祺却是不欲多聊,沉默的在一旁喝酒。
-
三楼休息室。
陆丹臣靠坐在椅子里,长腿交叠,姿态放松,“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棠月。”
在那样的眼神里,棠月没有胆怯,“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陆丹臣把一个文件丢在桌上,点点下巴,示意她看。
而,棠月与他对视着,视线半点不挪。
“你还是看看。”
棠月仍旧没接,“您到底想说什么?”
陆丹臣轻嗤,“陆卓衍那混小子胆大包天,竟然把你带到陆家人面前,我现在身为陆家大家长,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棠月抿着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回答。
陆丹臣见惯了大场面,面对棠月这种小女孩,展现出骨子里的父权威压,“棠月,你是陆卓衍的妹妹,这件事你很清楚吧。”
谁知,棠月移开目光,视线在文件上面落了一秒,笑了下,几分嘲讽。
“你笑什么?”威严被挑衅,陆丹臣不悦皱眉。
“兄妹在一起,自古就是有违人/伦,你读了这么多年书,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陆卓衍从小被我们宠坏了,做事比较混,任性了点,可因为陆家在,他有任性的资本,你有什么?”
“于道德层面,你是个不入流的私生女,意味着你母亲破坏了别人家庭,当了人家的第三者,为人所不齿,何况你母亲还是陆卓衍的亲二婶。”
“于出身层面,你从小生活在虞家,那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你比任何人都明白,且不说那样家庭环境的好与坏,单就你13岁站在法庭上公开指控你养父杀人,你处理这件事的行为动机,暴露出你不懂感恩与孝道,百行孝为先,这也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你一样没学到。”
“你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你的学历,桐城理工,听着唬人,但也就是个本科学历。”
“从事殡葬业,当然我没有职业歧视,这个行业永远不会失业,但你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性情凉薄,怎么去选择这样的职业。”
“无论从哪一方面,你与陆卓衍差距太过遥远,你要认清现实,如果好好当他的妹妹……”
“我当他妹妹,陆家会成为我的后盾,在我的事业,以及未来结婚生子这些事情上面帮助我?”棠月掸掸裙摆,抬眸望着陆丹臣,显然对于刚刚陆丹臣的贬低,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对手不过是个小姑娘,正所谓先攻心。
但其冷静态度,仍是令陆丹臣愣了愣,这个女孩心性过于沉稳。
“你们陆家人,就是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决定我未来的吗?”棠月讥讽。
陆丹臣脸上阴云密布,与外面难得放晴的天空截然相反。
此刻的棠月身上那种自毁倾向渐渐溢出,“我记得你,亲子鉴定上面的执行医生,你的话,决定了我是谁,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我想问你一件事。”
陆丹臣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问。”
“当年虞文升欠债,那些债主来瓦兰巷找我,后来再也没来过,傅昂说,不是他干的,是你么?”
闻言,陆丹臣并不否认,面上稍显得色,“都是小事,那时候陆卓衍还跟你生活在一起,再怎么样,我得确保他没事。”
棠月挑唇一笑,“说实话,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走不出困住我的瓦兰巷和虎阳镇,我们早该见见,却一直没有机会。”
陆丹臣:“今天能有这个机会畅谈,也是好事。”
棠月:“当年的我就是颗棋子,你用来牵制陆卓衍,他也是棋子,你用来做什么我不知道,如今棋子们都长大了,高高在上的您,以为还能作为执棋人,肆意摆布我们吗?”
陆丹臣狠狠拧眉,要说话,棠月却没有给他机会,“陆卓衍不知道那份亲子鉴定是怎么回事,我却非常清楚。”
“我和陆卓衍那份鉴定,他的样本被傅昂替换成了傅小鲤的,我和傅小鲤本就是姐弟,不足为奇。”
“至于我和陆卓衍父亲傅霆那份,则是采用了我亲生父亲的样本,唯一的谜题就是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能在陆卓衍这种出身医学世家的人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您和傅昂不是吗?”
“不对,还有个沈助理。”
“沈助理当年和傅昂的话,我听见了。”
第99章 不讲理
另一间休息室。
陆老爷子看过亲子鉴定资料, 一把丢在桌上,砸出震天响,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陆卓衍。
他的亲外孙, 长相酷似亡妻,英俊不凡。
性格和他妈妈陆笙笙一个模样刻出来的,坦坦荡荡, 又蔫儿坏。
那是他唯一的女儿,又像足了年轻时候的他,陆老爷子对其倾注了许多爱与心血, 不顾别人反对,属意她为陆氏集团的接班人。
造化弄人, 一场车祸, 带走了女儿女婿,留下这么个孩子,羽翼未丰, 就敢鸡蛋碰石头。
“你到底想做什么!”陆老爷子镇定下来, 那双总是看透人心的眼睛,在此刻竟像是看不透外孙。
“我和棠月的亲子鉴定, 有这么令您难以接受?”陆卓衍大剌剌地敞开腿, 坐在椅子上,清瘦指间把玩着手机, 嘴角挂着笑意, 漫不经心里带着几分残忍。
陆老爷子不动声色,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舅舅做的那份亲子鉴定的?”
“挺早之前。”陆卓衍笑得无比混蛋,故意给出个模棱两可的时间。
谁见了都想揍他的程度。
刻意补了句, “我怀疑的多了,就看您准不准了, 鉴定没在陆家医院做,在光和医院做的,您可以问问刘副院长,您的学生,绝对靠谱。”
陆老爷子指着陆卓衍鼻子骂,“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上周拿到的亲子鉴定结果,我和棠月并不是兄妹,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您和舅舅不依不饶地找上门,我自然要送上回礼。”
陆老爷子:“真是小瞧了这个棠月,一心就想嫁进陆家。”
“她不知道。”陆卓衍低着头,一只手搭在沙发上,手机悬在他指间,像个运筹帷幄的少年将军。
眼神锋利,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我偷拿她的头发做的样本,外公,您阻止不了我。”
“或许在您眼里,我和她不合适,但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鞋的人知道。”
“外婆去世,您一蹶不振,所有人都说你爱外婆,那么我问您,外婆对您来说有多重要?”
陆老爷子沉声驳斥,“别拉你外婆下水,陆卓衍,你最好想清楚,他是你舅舅,为了一个外人,与你舅舅生出嫌隙,值得?”
“我不记得教过你拿剑对准家人。”
陆卓衍抬手一伸,拿起桌上的一杯茶,仰起头,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单刀直入,“外公,您到底要偏袒他到几时?”
“舅舅出于什么心思做出那份假的亲子鉴定,把我们耍得团团转。”说着,他自嘲一笑,“不,不是‘我们’,是‘我’,外公,他的所作所为,您一直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