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路上还有suv刚才辗过留下的印子,车轮的花纹错落有致,好像在棕色的土路上镶了几块砖。
院门外的野生停车场不知道什么时候架起了两盏灯,明晃晃地正对着几个院子里的水洼。
路勉没减速,利落地停好车。
山下来送菜的几辆面包车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路勉的车,沉默的车身上是雾蒙蒙的白色照明光。
“回来啦!”路勤扯着嗓子喊,震得平地里几声回响:“正好吃饭!”
大爷早早地坐在桌边,右手边放了个铜壶,还冒着热气,是刚热好的老酒。
路勉打了招呼,坐在他对面。
季姜寰犹豫了几秒,在圆桌边追忆着自己午饭时候的位置。
大爷乐呵呵地朝他招手:“来,小季,坐我这。”
季姜寰看看路勉,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代表着春雨工作室待客态度的季姜寰很乖巧地在大爷身边坐下,扯了个即礼貌又尴尬的微笑。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大爷拍拍他的肩膀,“干嘛这么紧张。”
“哈哈。”季姜寰干笑了几声,“没有和…一起来过。”
大爷瞅了眼路勉,压着嗓子问他:“路勉是不是对你们特差啊?”
季姜寰赶紧摆手:“没有没有。”
“没事,你悄悄和我说。”大爷凑过去,语气很温和:“是不是大家都讨厌他?”
语气和路勤一模一样,果然是父子。
季姜寰想着,只能继续维持尴尬的笑容。
“我给你说。”大爷的声音更轻了,一边说一边偷偷看路勉,“这小子可太多秘密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惹人讨厌吗?他以前小时候……”
季姜寰嗯了一声,把耳朵凑了过去。
借着老酒的劲,大爷拽着路勤和季姜寰的手袖开始想当年,没敢拽路勉的。
路勉皱着眉听了一会,没听下去,转身出了客厅。
门外窜进一股冷飕飕的风。
季姜寰从窗户看出去,只看见路勉站得很直的背,什么也没做,就那么站着吹风。
他看着路勉被遮了一半的身影,忽然觉得有些冷。
大爷的追忆从南下做生意绕回了上山种地,最后转到了路勉身上:“这个小子十六岁就离开家了!十六岁!十六岁我都还没去过外省,他十六岁就一个人跑去北京读书,再就没回来了。”
路勤帮他倒了酒,骂:“没良心。”
“哎,让人操心!”大爷说着,抬手抹了抹脸。
季姜寰有点茫然,问:“十六岁?”
“哦,他是那个少年班,跳了两年吧?”路勤又给自己倒了杯,“没办法,实在是太聪明了,人家小孩哐哐学走路,他哐哐跳级,差点超过我。”
“这样啊……”季姜寰小声感慨。
“哎——”大爷发出低落的长叹,许久才又开口:“怪我和他哥哥,没照顾好他。”
路勤握着酒杯,看了看他,没接过话。
季姜寰左右看看,也不敢说话了,又向窗外看了眼,仿佛真的在说路勉的坏话。
“他那个时候读大学哦。”大爷有些沉浸地回忆起来,“他太小了,年纪太小了,去读书大家都欺负他。”
路勤没忍住:“不算欺负吧?就是不和他玩。”
“这还不算欺负呐?”大爷提高语调,“这叫孤立!叫霸凌!我都查过了。”
季姜寰有点震惊。
“没没没,没那么严重。”路勉碰了碰季姜寰的手,一脸正色地解释:“就是有点儿孤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没到被孤立那么严重,都是好好读书的孩子。”
季姜寰盯着手里的杯子,点点头。
“就是觉得好像别人都比他厉害。”路勤也回忆起来,“不服气吧,在家做惯了第一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路都这么要强,没办法。”
说完,路勤啧了声,表达嫌弃。
院子里没灯,从外头往里看是一屋子的灯火通明。
路勉大概猜到他爸和路勤能说些什么,从大齐是怎么捡回家的到齐齐果业这块山是怎么来的,保不准还要提两嘴他数学特别好,早早上了大学的故事。
按往常他不想让人再听这些,他自己也不愿意听。
不过今天气氛很好,他也懒得阻拦。
只是不知道季姜寰听了会不会烦,路勉有一下没一下地想,转过身去看屋子里的人。
季姜寰被路勤灌了几口老酒,脸色红扑扑的,垂着的头一点一点的,好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好像是困得要睡着。
路勉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推开门进去。
风里带了点冰屑,刮得季姜寰抖了抖。
桌上东倒西歪地放着餐具和酒杯,深夜的气息从院子里流泻进来,衬得屋里有种不真实的温馨。
“差不多了。”路勉委婉地提醒。
路勤瞅了眼路勉的脸色,意犹未尽地把铜壶里的酒倒尽,嘴上念叨:“不喝酒不抽烟,还不让喝酒抽烟,啊啊啊!”
季姜寰的目光飘忽着,正对上路勉的脸。
他的下巴绷得很紧,说不上是严肃还是紧张。
季姜寰看了一会,觉得这位老板穿日常休闲风也很帅,傻傻地笑起来。
“季姜寰?”路勉很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动作。
“……”季姜寰愣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热酒的作用,有把火腾地在脸上被点着,热气涌了上来,他举起已经空了的酒杯:“老板,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