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沈约，林逸飞缓缓道：“你这般清醒，可否教我，问题究竟何在？”
沈约心中微凛，笑容略有勉强道：“有问题，你想去解决吗？”
他蓦地发现，由他至此引发林逸飞的回忆，已经产生了一些改变。
林逸飞轻叹一声，“我是想改变，但我思前想后，终究想不出完美的方法。”
沈约目光微眯，缓缓道：“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你想不出完美的方法，或许只是因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的事情了。”
林逸飞沉默良久，这才点头道：“你说的对。”
沈约暗自吁了一口气。
他方才见林逸飞情绪已有激动，知道回忆往事再让这两世为人的林逸飞不能自己、有了冲动。
他沈约虽知道岳飞不该死，但一切对他而言，终究不过是过往。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心尚如此，何况事乎？
数千年的人类历史有着无尽如岳飞般的惨案，若是参与进去，就如卷入无尽的泥潭。
人类自然是始终没有解决这些问题，因此这些问题不停的重演。
解决一时之事，对沈约来说，终究于大局无补，但对林逸飞来说却是不同，这是他亲身经历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不想着改变——改变那些他至亲至爱的人、悲惨的结局。
他沈约面对的最危险事情，反是如此！
如果林逸飞真的改了历史，那君忆就会出了问题，那是不是也会影响他沈约正在进行的事情？
沈约越想越是头痛，好在林逸飞已经松开了握紧的拳头，继续回忆道：“我和完颜烈道不同，但我决定去投奔岳将军，他亦没有阻止我，甚至送我盘缠。”
沈约暗想，这个完颜烈倒也是了不起的人物，若遇到格局小的人物，不为所用、必为所杀，说不定已经想办法铲除萧别离。
“对了……”
林逸飞突然道：“我忘说了一事，当初我和完颜烈一见如故，又因彼此身手都是不错，是以在武学上做了讨论，我方才对十三无极功的评价，其实也说给完颜烈听了。”
沈约微有凛然。
林逸飞缓缓道：“但他终究不懂，有时候，不是你听到就能领悟的。想老子早就说过，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
看着沈约，林逸飞凝声道：“二元之见在老子时代、甚至更早的时候，早就植入世人的血脉，让人因此纷争辩论，想要打破这种认知，绝非容易的事情。”
第1272节 初见
这世上的事情不是错的，就是对的？
当你这般想的时候，二元就在左右着你的思想，而不是你在思考着事情。
真相是，不同的选择，只会导致不同的可能，你判断的诸多因素汇聚在一起，重新塑造如今五蕴聚集的你！
你以为你在改变着世界，但你只是在改变着自己。
或益发的沉沦、或更加的清醒……
沉沦入六道，清醒悟心性。
沈约想着师父曾经的教导，喃喃道：“人不是因为老才懂得，是因为清醒才懂得。”
林逸飞目光微闪，“你说的丝毫不错，年轻的完颜烈想不通的事情，年老的完颜烈似乎也不懂得。”
他知道沈约暗示什么。
老完颜烈终于回转宋朝，他要做什么？会不会改变历史的进程？
“因为我不算太差的武学见识，让完颜烈将十三无极功的层次说与我听，我品论后，他又询问我的武学心法。”林逸飞目光闪烁，似在琢磨着什么。
曾经的往事，再次来过的时候，让他看的更清。
“他未见得说出十三无极功的全貌，那你呢？”沈约有些担心，他知道邪不胜正也是空话，真诚的人和有心机的人交锋，败北的机会有九成九！
真诚聪明、且看得清真相的人，在邪恶面前才有胜出的可能。
因为邪恶早就对善良研究的透彻，但善良却总以自己的角度考虑邪恶。
那时的萧别离在完颜烈面前完全是个雏儿，被完颜烈套取信息也是正常。
林逸飞笑笑，“我将我对内息的领悟之理倒是如实告诉给他，但他那时候正意气风发，如何懂得别离之苦？要知道，我的内功必须在某种情绪下……”
说到这里，林逸飞脸色微微变了下。
沈约缓缓道：“那年老的完颜烈呢？是否已经懂得别离之苦？”
林逸飞微微吸了口气，已有警惕之意，那警惕不是针对沈约，而是因为他突然感觉认为是无误的事情，或许也会有问题出现。
“我没有提及渡劫迷宫的事情。”
林逸飞缓缓道：“因为在我初入渡劫迷宫见到萧楚的时候，他就禁制我对任何人提及渡劫迷宫和他的存在，那时候我还奇怪——我又会和谁提及呢？”
轻叹一口气，林逸飞喃喃道：“萧楚肯定看出我并非久留渡劫迷宫的人，他将我看的清楚，我却……”
微微摇头，林逸飞凝重道：“我虽绝口不提渡劫迷宫的事情，但以完颜烈当初的老道，恐怕对我出自渡劫迷宫已经猜得到几成。”
“他对你的玄铁剑有兴趣吗？”沈约突然道。
林逸飞回忆道：“他曾经拿在手上把玩了一番，但终究还给了我。”涩然笑笑，林逸飞道：“他是个高傲的人。”
沈约“嗯”了声，脑海中也开始对完颜烈有了大体的印象。
一个高傲的人、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一个有原则的人，虽然想要雄霸天下，终究没有采用卑劣的手段取得自己想要之物。
因为傲气！
因为不屑！
哪怕极为想要，但终究守着自己最后的原则，从这点来说，完颜烈是有傲骨的。
“之后我和完颜烈分别，他言及等我对乱世有着更清醒的认知，我们再有机会见面的时候，重新携手。”
林逸飞追忆道：“那时候岳将军早决胜牛头山，收复建康，我听闻他正要决战伪齐，人在襄阳，是以想要赶赴襄阳投靠，中途……中途……”
他一直没有隐瞒，可说到这里，终于犹豫起来。
沈约凝望着林逸飞的神色，略有紧张道：“中途如何？”
人最难控制的就是自身的情绪。
都说冲动是魔鬼，这辈子没被“魔鬼”蛊惑的人可说是一个没有。
林逸飞说着往事很是平淡，沈约却越听越是心惊——林逸飞记得曾发生的一切。
一切并没有因为过了八百年而淡漠，相反，因为两世为人，对于往事有了更为深刻的记忆！
因为那是年轻的热血、因为那是年少的豪情。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人老却对年轻的事情记忆犹新绝非偶然、而是必然，因为太多人年老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算真正的活过！
林逸飞是否有这种情结？
若是因为他沈约，让林逸飞改变了主意，那怎么处理？
沈约反复的盘算，却仍旧没有劝林逸飞看开什么。
怎么看开？
都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社会事实却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无路可走。当你退一步，发现你已经无路可退，你还如何忍？如何退？
林逸飞垂下头来，沉吟片刻，终于道：“我先见到……岳银瓶。”
他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才说出“岳银瓶”三个字来。
这个名字埋在他心中许久，当在现代的时候，每一次提及这个名字时，他都如胸口被扎了一针般，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他自认和完颜烈还是不同的，他自认是能放下的，因为那是清楚的知道再无相见可能的放下，但等你知道有机会再见，你能否还能安宁若初？
沈约皱起眉头，“岳银瓶，岳飞的女儿吗？”
看着林逸飞复杂的神色，沈约缓缓道：“你在这个年代的恋人？”
他看得出来。
有些机心是深不见底的，但有些感情本来就是昭然若揭。
林逸飞长舒一口气，终于道：“是的，我……在这个年代……挚爱的人。”
“她呢？爱你吗？”沈约心悸起来，他知道麻烦更大了。
林逸飞默然片刻，“我知道，她最爱的除了父亲兄长，就是……我。”
沈约立即开始盘算着岳银瓶可能带来的变数，“你那时候第一次见到岳银瓶，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林逸飞微微点头，继续回忆道：“那时候我正驱除了流寇对百姓的骚扰，岳银瓶随即跟上了我。我后来才知道……她是孤身刺探金军的动向。”
岳将军准备决战伪齐，正要渡江决战襄阳，伪齐向金人求援，金人大将完颜殇率精兵围魏救赵，想要分散岳将军的兵力。
他是后来才清楚这些的。
但有些事情是第一眼就能看得到的。
比如一见钟情……
……
“你是谁？”少女年纪不大，腰身纤细，背后一个行囊，仿佛装着两件兵器。
“你帮了我一次，怎么一声不吭就走？”
明如秋水的眼眸望向他的那一刻，乱世都暖了起来，冰封冷漠之春终于有了暖意，这或许就是他出了渡劫迷宫的缘由。
“大家萍水相逢，转瞬各奔西东，既然如此，又是何必执著问名？”那时的他只是一拍马，那瘦马撒开了四蹄，转瞬已经奔出了好远。
他想逃离。
虽然期待温暖，但乍现的温暖还是让他很不习惯，但他其实并不想别离，因此当那少女大声说着自己名姓的时候，他已经记下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
——我记得你叫萧别离！
那个少女高喊的时候，多半从未想到过，那远离的少年心中，早印下了“岳银瓶”三字。
不止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