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秋坦荡地看向萧寻初。
然后, 她就看到萧寻初的面颊,一寸一寸地变红了。
——正像萧寻初眼中的谢知秋仍是谢知秋的本来面目一般, 在谢知秋眼中, 萧寻初也是一种接近其本质的模样。
他比六年前要高了, 样子褪去青涩,成为一个俊美青年。
但是, 萧寻初脸上那种坦然逍遥的神情、清冽明澈的眼神,却和当年两人初见时没什么变化。
或许是因为表里如一,他连衣冠打扮甚至都和实际差别不大,仍旧是未加簪冠、长发披散,宽宽松松地披着浅色衣袍。
只是此刻,他面红耳赤,然后似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反应失态,忙别过脸,用手背抵住面颊。
慌张之中,萧寻初无措道:“你和我……这、这不太好吧?”
谢知秋将这句话当作是委婉的拒绝,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
“你不愿意吗?”
谢知秋道。
她问:“为什么不愿意?莫不是你已有婚约?”
萧寻初结结巴巴:“没、没有。”
谢知秋又问:“那你难道……已有心上人?”
萧寻初愈发窘迫:“也、也没有。”
萧寻初自认一直将谢知秋当成朋友,但这时他才发现,和谢知秋讨论这种问题,与以前跟男性朋友讨论,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至少当谢知秋直截了当地问他意见的时候,他却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
话说回来,还什么心上人,与他关系还算好的同龄女孩,不就只有她谢知秋一个吗?
然而谢知秋不太理解萧寻初的崩溃,听到这里,饶是冷静如她,也未免有点受到打击。
“这样说来,你是单纯的不愿意了。”
谢知秋微微蹙眉,像是有点缓慢地开始考虑自己身上的问题。
她迟疑地问:“是不是因为我性格呆板,既不常笑,也不太通风情,不太会那种大家希望女子身上有的温柔体贴,所以你不愿意将此等终身大事,浪费在我身上?”
这些是谢知秋时常听到的评价。
祖母和父亲都时常让她多笑一点、说话柔顺一点,尤其是对秦皓,生怕她一直将脸摆下去,会磨尽秦皓的耐心,让他对她不再喜爱。
谢知秋知道自己多半是有这些问题,但她以往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她根本不想成婚。
而眼下,她有意凭此来达成目的,却被萧寻初拒绝……思及理由,她难免去想是不是就是这些原因。
然而萧寻初听她这样说,大惊失色:“不、不是!怎么可能!和你没有关系!你明明就非常有女孩子的……”
萧寻初说着说着又脸红了,他讲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匆忙停住。
他以前对谢知秋,是绝没有友谊以外的感情的。
因为他觉得谢知秋读书不易,如果在那种时候还对她产生多余的情绪,完全是一种亵渎。
可是此刻,谢知秋说出来的提议,却一口气打破了他一直以来自设的界限,模糊了两人之间原本纯粹的关系,迫使他不得不去思考他们两人之间的可能性。
而他在这种可能性面前产生的剧烈动摇,令萧寻初自己都有点害怕。
萧寻初轻咳一声,正色道:“总之,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问题。我在外面的口碑,其实我自己多少也有自知之明。”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这些年,他和师兄弟们经历过的鄙夷和轻视。
他眼神一黯,但尽力没让谢知秋觉察这细微的情绪,只说:“我听说谢家祖上乃是名门,极为看重年轻一辈的德行品质,反而看轻常人所重的门第财富。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入不了谢家长辈的眼吧?”
不要说谢知秋,任何一个良家女子,但凡听说他的名声,只怕都会退避三舍。
谁会将女儿嫁给这样的怪人?
更何况,他也无意成婚,既然走了这样的道路,又何必拖累其他人。
果然,谢知秋闻言,也露出犹豫之色,并未否认:“确实会有点问题。”
谢知秋这话,并非是否认萧寻初本人,而是从客观情况来看,这对两人的婚事是个难题。
不要说当年谢父在见都没有见过萧寻初的情况下,就对武将之子多有鄙夷,谢知秋光是回想之前雀儿在马车上对萧寻初的评价,就知道以萧寻初如今的名声,他绝对没法过谢家那一关。
萧寻初耸了耸肩。
谢知秋则快速思考起来。
其实说起谢家长辈,母亲那里多半不会有问题,只要她表达自己的意愿、说清楚理由,很容易就能让母亲支持她。
可是关于她的婚事,父亲和祖母都掌握着极大的话语权,只得到母亲的支持,还是不可能成功。
祖母那里……说到底她是愿意听儿子的,只要父亲同意,祖母不会是问题。
关键还是谢老爷。
谢知秋考虑了一下父亲的性格,说:“目前虽有困难,但并非全无可能。”
她问萧寻初:“你现在身上有功名吗?”
萧寻初微怔,回答:“离开书院之前,凑巧过了童试,之后就没有再考了。”
他对谢知秋说这个,多少有点赧然。
时下男子是以有功名为荣的,其实他这个年纪,只有秀才也不算差。
但是,谢知秋是甄奕的学生,平时与甄奕来往较密切的学子,大多都已过了乡试。
特别是秦皓,十六岁便中了举,可谓年轻有为。
如此一较,他便相形见绌。
萧寻初有些耻于在她面前说起这个。
但谢知秋并未去比较他们,反倒在听闻他已过童试之后,略一思量,便道:“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
“明年之前考中进士,还来得及。”
谢知秋眼神沉静下来,已有计较。
她乌亮的眸子有如漩涡,这是她思考时会有颜色,深邃得似能将人吸入其中。
“今年八月有一场秋闱,只要通过,明年就有参加春闱的资格。我父亲看重功名才学,若是能够金榜题名,便有了能改变他想法的筹码,到时再上门去,他定会有所动摇。”
谢知秋说得果断,没有丝毫疑虑,反而是萧寻初惊呆了。
在今年八月份中举,然后明年立即去参加春闱,还要考中。
这种事情,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可是,他想想谢知秋的才学,又觉得这似乎不是不可能。
谢知秋心意已定,目色逼人,她望向他问:“你意下如何?”
“我……”
萧寻初远没有谢知秋反应那么快,而他今日遇到的事情已经太多,再加上两人交换以后,他一直有些头痛,听到谢知秋得出这样的判断,他顿觉有些思考不过来。
他道:“这有可能做到吗?”
谢知秋淡淡回答:“若不试试,就无法知道结果。”
半晌,萧寻初想得有些晕,问:“我必须立刻回答吗?能否多给我些时间,再作答复?”
话说谢知秋若去考试,恐怕只能用他的名字,如果谢知秋当真考中,那换回去以后,他岂不是占了谢知秋的便宜?
还有,谢知秋一旦高中,他们岂不是真要……成、成婚?
可眼下两人连能否换回去都说不准,若是纠结于这些表面形式,只怕更难有进展。
只是科举变数极多,哪怕是聪慧如谢知秋,也未必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也好。”
谢知秋十分宽容,表示愿意给萧寻初时间考虑。
她说:“这终究是你的身体,你才有决定权。我办法也考虑得匆忙,未必周详,不如我们各自都先好好想想,等你我下次见面时,再作商量。”
“好。”
这时,谢知秋看了眼天色,道:“雀儿许是快回来了,我不宜久留。”
“等等!”
萧寻初见谢知秋许是要走,当即想起要事。
因为两人交换身份需要的信息太重要,他之前竟没找到机会说。
此刻,他忙从袖中取出甄奕给的空白信函,道:“甄学士特意留了东西给你。”
谢知秋一顿,取信拆开。
萧寻初在旁边解释:“甄学士说,他很遗憾之前没能帮上你,所以和李夫人商量以后,留给你这封信,你可以模仿他的笔迹书写,如果你能想到值得一试的办法,便用这封信,尽可以一试。”
“——!”
其实不必萧寻初多解释,正如甄奕预料的那样,谢知秋一看到只有印章和落款的空白信,就完全明白了。
谢知秋乌眸逐渐睁大,随后,眼底似有动容之色。
她轻轻抿唇,明白了萧寻初为何会在替她送甄奕夫妇这件事上如此卖力。
她将信收入袖中,道:“我知道了。”
言罢,她将手放在身前,先向萧寻初行了一礼,道:“多谢你。”
萧寻初笑笑:“信本来就是给你的,我代收了一下而已,谢什么?”
谢知秋道:“不止是信,还有多谢你,替我送了师父。”
她顿了顿,说:“甄师父与李师父于我有恩,我本该亲自送他们二人。本来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以为不行,但没想到……”
她直视萧寻初,真诚地道:“谢谢。”
“这……没什么。”
萧寻初本觉得这是举手之劳,谢小姐现在这么认真地向他道谢,他反而有点难为情起来,下意识地想摸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