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稍作考虑,道:“但是想要在月县真正掌权,必须要来硬的……萧寻初,如果在附近县里给你租个铁匠铺子,再拖延半个月时间,像之前那样的突火.枪,你能再做几把吗?”
萧寻初微微一滞。
他说:“有点困难。即使雇个铁匠帮我,可能也就最多再做两把吧。”
“……只能冒点风险了。”
谢知秋眸色幽沉。
她说:“那个石烈之前是不是说……望潮山上的那群山贼,是从西北方向来的,而且武器精良、训练有素?”
第七十三章
“大哥!今日小蔡巡山的时候, 发现山脚有几棵树上,都用飞镖钉了信,而且那信上, 居然还写了几句以前的军用密语!”
“……军用密语?信上是什么内容?”
望潮山山顶, 一群青壮年已在此处安营扎寨,搭了坚固的临时住所。
被称作“大哥”的男子, 年四十许, 身体结实, 露出的臂膀上有多次刀疤,目色沉稳,但身上并无多少匪气, 若看面相, 更容易让人联想到踏实肯干的铁匠。
他原本正在磨一把刀的刀锋,听到其他兄弟汇报的话,抬起头看过去。
兄弟上报道:“写信人说, 他是即将上任的月县知县,有事想请山间义士相助,且所为是为月县百姓。事成之后, 会许以粮草为报,若我们需要,他还有一种新式武器可以给我们看看。如果我们愿意协商, 须今日傍晚,就派一人去前尖峰留客亭见面。”
那大哥闻言, 好似有些诧异——
“我还以为如今那帮文人大多都是只会吟风弄月、耍小聪明的软骨头。没想到现在还会有这样的知县……他能想到让我们帮忙, 应当是个难得的硬派人物。”
“大哥, 会不会有诈啊?”
“……不好说。不过他既然会在信中用军用密语作暗号,想来多少知道点边疆的情况, 也猜到了我们的来路。你们可有打听过,这个新的月县知县,姓何名何,是什么人物?”
“大哥,我去问问!”
说着,那小弟麻溜地跑了出去,约莫过了两刻钟,方才回来。
他说:“大哥,我去问了一下三哥,他一向知道得多……三哥说,那个新上任的月县知县,姓萧,叫作萧寻初。原先是那个有名的萧斩石的儿子,今年考中了状元,被授了月县的官,这才从梁城到此地来了。”
小弟口中的三哥,是他们营里的赵三,心细如发,且关心周围动向,是个类似于军事的人物。
而大哥在听到他说月县知县姓“萧”时,已是一愣,越听后面的内容,眼神越亮!
“萧寻初?!竟是萧寻初?!真是萧斩石将军的儿子?好像是不是次子?他竟还中了状元?!”
“……对,大哥知道这个人?”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竟是萧斩石的儿子!这还等什么!走,我去找其他兄弟商量一下,今天傍晚,我亲自去会面!”
*
日将暮晚,夕阳染红云霞。
望潮山前有一座山峰,名叫前尖峰,前尖峰山脚有个小石亭,挂匾名叫“留客亭”。
以往风调雨顺、盛世太平的时候,这也是游人旅客喜爱驻足游玩之地,若有文人,或许还会赋诗一首。
只是这些年,包括月县在内的一众小城经济萧条,贫富矛盾激烈,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实在过不下去的,只得上山落草为寇,流寇山匪激增,普通人知道山上危险,都不敢随便上山了,人烟便稀少许多。
如今人人都知有一群西北来的山匪扎在望潮山上,人人生怕惹祸上身,更加对这一带的山都避之不及,从早到晚都看不到几个人。
谢知秋身着青色官服站在留客亭中,身边是充当护卫的张聪。
即使谢知秋说没事,但张聪单枪匹马跟来,还是十分紧张。他始终将手按在腰侧的武器上,目光凝肃,四处张望,生怕忽视什么风吹草动。
张聪不禁埋怨道:“二少爷,虽然您说要表示诚意,但是亲自过来,未免太危险了!其实你可以让五谷装成你过来的,无论如何,安全第一。”
谢知秋波澜不惊,只道:“没事。”
“少爷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
谢知秋还未将理由说出,忽然,只见从石阶之上,有个健壮人影大步走来。
张聪噤了声,警惕地往谢知秋身前站了半步,好随时保护他,身体微侧,遮掩握住武器的右手。
那健壮男子极有可能是前来赴约的“山贼”。
张聪本以为双方第一次接触,就算对方真来赴约,肯定也会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互相试探一番。
谁料,那男子居然想都不想就直直往石亭的方向来,丝毫没有慢下步伐的意思!
张聪大吃一惊,在对方离石亭还有十步远的时候,就怒喝一声:“站住别动!不许再靠近!”
健壮男子闻言果然定住脚步,还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
但这时,他眯了眯眼睛,好像在辨认什么。
张聪见他神情有异,正要再喝止,却见对方忽然喜形于色、露出大为惊喜的表情——
“张聪哥!”
张聪被这一声“哥”喊懵了。
他呆滞一瞬,竟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他亦皱眉打量对方,这才发现……这个健壮男子,长得有点眼熟。
“……大梁?”
“是我!是我!”
那名字好像是“大梁”的男子见双方互相认出来了,便不再小心翼翼,大步上前来,甚至张开双臂,欲与张聪勾肩搭背。
故人重逢,张聪对这个情况摸不着头脑,但他一知道对方的身份,显然立即对这人信任不少,马上与对方表现出亲近的姿态,甚至称兄道弟。
那人道:“张聪哥,太好了!既然你跟着这萧知县来这里,看来是又回到萧将军麾下了。当年我们解甲归田,就慢慢失了联系,天高地远,我还一直担心你与其他弟兄过得如何。”
“是啊,自打萧将军被召回梁城,原本萧家军陆续被拆分解散,我等一别,也有二十五年了吧。”
张聪看着眼前缠着汗巾、满嘴胡渣的壮汉,万分感慨。
他道:“我还记得当年分别时,你才十八岁,才这么瘦。”
张聪两手掌心面向一比。
壮汉爽朗大笑:“不至于吧!我记得我年轻时力气很大的啊!倒是张聪哥你,真是老了啊!”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故友相逢,只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就又熟悉起来。
只是,张聪记得对方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他犹豫片刻,终还是踌躇地问:“大梁,你这些年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为何会……”
壮汉看上去有点腼腆,只是笑了笑,然后摸了摸后脑勺。
谢知秋既然敢亲自过来见面,就是大致猜到所谓“山贼”的情况,不过对方过来的人竟然与张聪是旧识,还是有些出乎谢知秋意料。
不过,她惊讶后,心中就有所明晰。
她见张聪还没反应过来,主动解释道:“张叔,这位大梁义士与他的同伴,应该并非山贼,而是原先在边域自发抵抗辛国军队的民间义军。”
张聪一怔。
壮汉浅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看向身着官服的谢知秋,望着她的脸稍凝,遂问张聪道:“这么说来,这位应该就是……”
张聪应道:“他是萧将军的次子,萧寻初,如今的月县知县。”
谢知秋一言未发。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这一回,萧寻初的身份可能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方便之处。
果然,那壮汉得知她是“萧将军的儿子”,眼神立即敬重了许多。
他对谢知秋一抱拳,郑重道:“前萧家军校尉、现勇虎义军将领钟大梁,见过知县大人!”
第七十四章
不久, 谢知秋与张聪就被邀请到义军临时搭在望潮山上的营地。
“当年萧将军被三道金令强行召回梁城,大家离十二州一步之遥!那些年,我们多少弟兄血洒战场, 只为救回自己的子民, 结果临门一脚,竟被朝中那些只顾自己吃喝名利的蛀虫阻挠!”
“大家都极为愤怒, 但是为了萧将军的安危, 还是暂时忍耐下来, 并未闹事。”
“后来,朝廷忌惮萧家军,将将军大人扣在梁城, 而我们这些将领士兵, 被拆得拆,散得散。要么编进其他军队里,要么遣散解甲。”
“我本被编进另外一支方朝军里, 但由于是萧将军的旧部,备受忌惮,始终得不到重用。而除了萧家军之外的方朝军队又贪生怕死, 士兵多是地痞流氓之辈,扎在军队里好吃懒做而已。表面看人多,实则一击即溃, 远没有萧家军的气势。”
“那种环境待得难受,多一天都忍不了, 我索性也找机会解甲归田了。”
“我回家种了几年田以后, 正遇上边境又有冲突, 民情激愤,当地人组成义军, 共抗辛朝。”
“张聪哥,你是知道的,我本是十二州人,幼年昌平川之战爆发,举家流亡逃到关内。父亲在昌平川一战中被辛军杀害,逃难过程中,又有一位兄长和两位姐姐失散。尽管离开时年纪尚小,但我始终记得家乡的河川山脉,记得家中父母与兄姐的模样,做梦都想回到故乡,想要找到自己的亲人。”
“尽管萧家军解散,朝廷又无作为,但我心中志向未变,斗志犹在。”
“所以,得知百姓自发抵御辛朝,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义军。”
“吾等从军,不为功名利禄,不为青史留名,只为自家兄弟姐妹此生安平!”
“加入义军以后,我就一直在边关作战杀敌,和以前一般。虽说没有朝廷的支持,粮草武器都是大问题,但也不用担心在前面打着打着,忽然被那些狗屁不懂的文官指手画脚、强行召回了。”
“义军的各位弟兄,大都敬重萧家军,得知我是萧将军旧部,也十分尊重我的想法。再加上我当年跟随萧将军与张聪哥你们,多少学了点兵法策略,也有与辛国军作战的经验,打了几场胜仗后,就被推举为将领,手下带了些人。”
一路上,钟大梁说了他这些年的经历。
义军是民间自发形成的军队。
如今方朝与辛国边境关系紧张,当年北地十二州更是被辛国占据,辛国强大,但并未将掳掠的百姓当作自己的子民,而是变本加厉地压榨,使得十二州百姓被困于水火之地,不满于辛国的统治,揭竿而起。
而方朝境内的百姓,本就有不少人因为北地十二州被占而被迫与亲人子女分离,再加上厌烦于辛国军队在边境的频繁骚扰,偏偏朝廷被胆小怕事的主和派把控,懦弱无能,不愿意与辛国起冲突,愤怒的百姓便不再安于现状,索性自己拿起武器、组成军队,去对抗辛国。
如今,方朝各地都有陆续站出来的义军。
不过,这些军队虽不是起.义反对朝廷,但并非辛国奴役方朝百姓,方朝的朝廷就没有奴役自己的百姓了……实际上方朝许多百姓生活得也相当不好,再加上方朝常年对辛国俯首称臣的避战行为,使得民怨滔天,义军如今将最大的矛头对准辛国军队,但其实内部对朝廷也有很大意见,与所谓的“朝廷命官”冲突多次,并无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