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秦皓微微一滞,又抬起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驾车的小厮之前问秦皓要不要改道,但迟迟没得到回音,有些奇怪,回头问:“大人,怎么了?”
秦皓略显狐疑地道:“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啊?”
小厮原先没发现不远处就有他们秦家的两个天敌,左顾右盼了一番,才看到谢知秋和萧寻初。
他脸色大变:“大人,我们快走吧,别和那个姓萧的一般见识。”
但秦皓却有点走神,只迟疑道:“谢妹妹以前,是不会做木雕的。而且……她笑起来,也不是那种感觉。”
第九十二章
“……感觉?”
小厮莫名。
在他看来, 自家大人每回提到谢小姐的事,就有点神神叨叨的,全无平时的理性克制。
秦皓沉默不言。
他总觉得某些地方有怪异之感。
那个人明明长着谢妹妹的脸, 但“她”展示出的气质, 又不像谢妹妹。
可是……若要秦皓解释这种没由来的直觉,他又没有头绪, 反复推敲理由, 都觉得哪里差了环节。
秦皓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往那方向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谢知秋”的打扮时,微微一顿。
因为男女之别,他与谢妹妹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 但是两人青梅竹马多年, 谢妹妹的一些装扮习惯他还是知道的。
谢知秋是个简约素雅的人,以前其实也不会在打扮上花太多功夫。
然而如今,三年过去, “她”在着装上,竟然比以前还要朴素粗糙了,非但头上一支像样的簪子都没有, 身上的衣裳甚至是十分廉价的布料,哪里还有当年谢家大小姐的样子?
谢老爷家财万贯,不至于会亏待女儿。萧家又是世代将门, 也绝不至于缺少钱财。
既然如此……谢妹妹为何会……?
秦皓略一抿唇,逐渐冒出一个想法——
由于当年“萧寻初”夺了本被安排给齐相之子齐宣正的状元, 直到一年多前, 齐慕先都还对“萧寻初”这个人心怀膈应。
如今齐宣正官途走得顺风顺水, 齐慕先也逐渐放下了对“状元”的芥蒂,已不再那么在意那件事了。
但是凭秦皓对齐慕先的了解, 齐相当年在气头上的时候,是一定不会放过“萧寻初”的。
“萧寻初”堂堂一个状元,会被派去月县这种偏僻地方,就足以应证这种判断。而且,其他官员为了讨好齐慕先,未必不会用各种手段落井下石。
如今梁城中关于“萧寻初”的《怜雨案》演得更火热,秦皓也有所耳闻,便猜得到“萧寻初”这几年恐怕多有凶险之处。
难不成,谢知秋也是因此被他连累,所以……过得朝不保夕,十分不好吗?
“谢妹妹”那笑,与她实在不像,或许并非是发自真心,只是强行为之。
究竟要到什么地步,会让以前五指不沾阳春水、一双素手只用来看书和写字的谢妹妹,现在竟连木匠一般粗俗的工作,都做得那般熟练了?
秦皓眼神隐约变化。
说实话,萧寻初这个人吃苦,由于秦皓本人的私人情绪,秦皓对他并没有多少同情之感。
但是,想到因为萧寻初,竟连谢妹妹也跟着受了苦难,他便有些动摇。
秦皓想了想。
然后,他招手唤来小厮,交代了几句。
*
另一边。
谢知秋在等萧寻初给小孩子做木头将军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顶眼熟的青帐马车。
她侧目回头,正好看见总在秦皓身边的那个小厮,驾着马车离去。
谢知秋微顿。
刚才那个难不成……是秦皓?
他原先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吗?
既然如此……他可曾注意到她和萧寻初?
谢知秋没想到自己刚从知满那里得知秦皓升迁的事,就会在灯会上碰到他,这未免有些凑巧。
正当出神时,忽然,她感到有人靠近她。
谢知秋下意识地回过头,下一刻,她先迎上萧寻初笑盈盈的脸,接着,面颊上便是一凉。
萧寻初将什么东西覆在了她脸上。
谢知秋一惊,不觉抬手去摸。
等将那薄薄一片之物取下,她才发现是一面精巧的兔子面具,大概是小孩子的玩具,画得很可爱。
萧寻初笑嘻嘻地看她,在漫天灯火之下,他那双桃花眼熠熠生辉,俊美的面容带着恣意的气质,如自由飘荡的轻云。
谢知秋一愣。
萧寻初一指面具,笑着解释道:“这是那些小孩送我的,除了最开始那个哭的小男孩以外,后面那些小家伙也吵着要我做东西。抱歉,让你多等了这么久,这个送给你赔罪。”
谢知秋起先有些错愕,但看到萧寻初轻快的神态,又不由浅浅一笑。
原本萧寻初就是为了给她解围,才会去帮那个孩子做东西,她怎么会觉得这样的等待需要道歉?
谢知秋摇摇头,然后望他,想了想,说:“你好像很容易和小孩子玩到一起。”
“这……”
萧寻初不自觉地摸了下头发。
他不否认这一点,但由谢知秋说起来,他有点不好意思,怕对方觉得他幼稚。
萧寻初道:“小孩子嘛,想法总是比较单纯,谁会玩就爱跟谁在一起。”
谢知秋不讨厌他一点。
她犹豫了一下,将面具扣到脸上,问:“跟我合适吗?”
萧寻初的心跳当场漏了一拍。
他没想到谢知秋这样事业心重的人,居然会配合他玩。
而且,这面具虽然会遮住脸,但眼睛仍然会露出来。谢知秋脸上最令他难以招架的,就是那一双乌眸,灵动得仿佛随时能将人诱至其深处。
萧寻初不禁偏移了一点目光,笑道:“很可爱。”
其实不是说她的长相或者面具,而是这个动作本身。
在萧寻初看来,她偶尔这样表现出和平时不一样的样子,实在可爱得有点过分了。
要是谢知秋天天这个样子,恐怕对他的心跳速度不好。
谢知秋将面具从脸上取下来,拿在手上翻翻,看上去有点中意。
她轻轻道:“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
*
解决木头将军的事后,两人一同散步回家。
在路上,谢知秋道:“明天开始,我会到大理寺工作,恐怕会忙一段时间。你若是方便的话,希望你能找机会去一趟谢家,向我父母报个平安。等我手上空一点,我会和你一起再回去一趟,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关系和睦。”
“好。”
萧寻初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他摸摸下巴,道:“正好,我今天没仔细查谢知满的功课,等到谢家以后,要好好考她一考。”
谢知秋眼角余光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心里觉得有点有趣。
萧寻初又道:“不过,刚从月县回梁城,你就马上要去大理寺,还真是一天都没得闲啊。”
“嗯。”
谢知秋应了一声。
说到这里,她看上去一本正经。
她道:“我初回梁城,对这里的利害关系还不太了解,接下来还要……”
谢知秋话未说完,两人刚走到将军府外,却见有个人影立在将军府外,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谢知秋驻足,止了口。
而这时,那人朝两人的方向望来,一见谢知秋,他就热情地打招呼道:“寻初!”
*
候在将军府门口的人,名叫王泉,是萧寻初当年在白原书院的同窗,据谢知秋所知,两人应该已久未联络。
谢知秋对此人印象不深。
在记忆里,这个王泉虽与萧寻初关系不差,但也称不上特别好的朋友。
若不是对方忽然找上门,谢知秋是完全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的。
但是,王泉一上来,就一副与“萧寻初”十分亲昵的样子。
待进了将军府,他就像岁月从未流淌过一样,拉着谢知秋说话:“寻初,你可算从南方回来了!当年你考上状元,我们这些老同窗都吃惊得很,只可惜当年你太忙,没找到机会当面向你道贺。”
说着,他又自顾自拿出一个盒子,不由分说推给谢知秋,嬉皮笑脸地道:“我半个时辰刚从别人那里听说,你的车子进梁城了,正好我人就在将军府附近,就跑来看看,所以来不及准备什么。这是我让家仆赶去家里拿来的东西,一点薄礼……诶——你先别急着推,又不全是给你的,是给嫂子的。只是一点小东西而已,真算不上什么。”
王泉这一番话,倒勾起了谢知秋一点记忆,此人似乎性格八面玲珑,是个与谁都聊得来的人。
而谢知秋不善言辞,在人情关系上,倒有点难以应付这种人。
王泉态度强硬地将礼物留下,然后欢喜地与谢知秋寒暄了一番,便兀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