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安澜是一定要等到冬天的。
游过一条江对成年虎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小老虎来说还是太危险。
再说了,安澜在锡霍特-阿林保护区有自己的领地和猎场,既不是那些因为老虎密度上升而被挤得没处落脚的个体,也不是满世界跑到处找发情期雌虎的雄性,自然可以多待一段时间,不仅降低了迁徙难度,也能把幼崽喂养得更结实。
作为保护区里数得着的又有名气又不太怕人的老虎,她一移动,就被特别小组观察到了。
事实上,安澜根本没有悄悄行事的意思。
除了进山狩猎的时候,大多数时间她都带着金橘在雪道边上行走。这些雪道都是被汽车、雪橇和雪地摩托压出来的,平整又结实,比在山间的松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要省力多了。
刚开始遇到的行人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还有人专程赶过来偶遇拍照。
安澜按照自己的步调走着。
金橘不理解为什么要离开领地,但下意识地听了话。
除了金橘,不理解为什么这两头老虎要往西边走的还有人类。
锡霍特-阿林保护区因为野生动物种类繁多,是捕食者越冬的极佳选择,而且没有入侵者,没有突发事件,没有对抗,也没有伤病,为什么要放弃领地呢?
护林员赶快将事态向办公室报告。
一众研究学者听到这事本来还在皱眉头,再往下一翻看到老虎的名字“娜斯佳”,他们的眉头都松开了,甚至还都有种“啊,果然如此”的想法,干脆向上层的统筹机构汇报,把难题甩了出去。
虽然不能阻拦,但跟踪是一定要跟踪的,保护也是一定要保护的。
特别小组就这么开车跟在老虎身后,跟了半个月,跟到了乌苏里江边。
安澜在树林里停下来,做最后的休整。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狩猎填饱一家人的肚子,第二件事就是教训日渐长大的金橘。
小老虎一岁大,叼是已经叼不动的了,只能通过咆哮和喵喵拳来节制。好在金橘是头聪明的虎崽,挨了几次教训后就老老实实的,很是听话。
安澜也需要这种听话。
冬天的江畔并不安全,有许多不法分子在活动,他们会趁野生动物跨江迁徙的机会布上陷阱,能套一头是一头。边防战士们就曾解救过被套断后腿的东北虎。
母子俩在河边停留,人类却都在严阵以待。
黑省饶县边防从好几天前开始就在关注这两头老虎了。
根据河对面的说法,这两头老虎身上虽然都没有佩戴定位圈,但却是非常有名的在上面都挂了号的老虎,所以希望双方能够通力合作,保证它们安全过江、安全返回。
警局森侦大队的刘队长在读邮件时,年轻的队员陆云就在边上听。
小战士一边听一边咕哝:“老虎往哪走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每年到这边来的老虎还少吗,过了江就不一定回去了,到时候是哪里的还说不准呢。”
刘队长慢慢悠悠地瞪了他一眼。
这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
近年来我国东北地区加大了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力度,随着生态环境的改善和俄罗斯远东地区东北虎数量的饱和,每年都有大量虎只跨境迁徙。它们有时候是下来寻找合适的领地,有时候是下来寻找适宜交配的对象。
许多雄虎都处于找不到配偶的状态。
如果这回观察到的是雄虎,森侦大队还不会这么激动,因为雄虎游荡的范围大,下来找对象的要是找不到就有可能直接北上折返。可老毛子那边的来点指名道姓说是头雌虎,还带着一头虎崽,这架势肯定是下来找领地的。
找领地好啊,找领地不就能定居了。
林业局发文件的时候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喜气洋洋,据说陈主任在办公室高兴得直拍大腿。
野生动物保护科一口气派出了六个工作人员,还专程去虎豹中心请了几位专家,组成特别调查组,分配了局里性能最好的越野车,呼啦啦就往森侦大队来了。
刘队长心里也高兴。
在他的要求下,边防警力加强了巡逻,一时间竟然翻出不少笼套,还逮到了十几个想发横财的不法分子,把警官们都气得不轻。
特别调查组每天都能接到巡逻队的报告,说在河边发现野兽的脚印,但这些脚印都是独串的,说明有其他东北虎在入境。随着发现的脚印增多,林业局赶快给周边地区发了通知,提醒村民尽量不要上山,养殖户尤其要做好准备。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老虎会在夜间渡河。
一月的一个大清早,刘队长刚起床,还在煮茶喝,小战士陆云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老虎——老虎——”他脸色涨得通红。
“你慢慢说!”刘队长瞪他。
“他们看到老虎了!”陆云叫道。
刘队长下意识地朝外面一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天光一片大亮。
今天天气还特别好,因为前两天下过雪,空气很清新,地面一片洁白。这种环境下哪怕几公里开外的山上有动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老虎要是过河,不得跟糖霜层上的两块橘子糕那么醒目?
真的假的?
“走,看看去!”刘队长大手一挥。
森侦大队和特别调查组的几辆车前前后后朝江边开去,等一行人下了车,就发现今天的巡逻民警和护边员早已经等在那了,似乎是正好走到这里。两个带队警官举着望远镜,年纪小的徐警官边看边跺脚驱寒,年纪大点的何警官则是念念有词。
刘大队长凑过去。
何警官一看他就笑了:“老刘啊,你看看这。”
说着,朝江上一指。
那头的巡逻队也举着望远镜在看,这头的巡逻队也举着望远镜在看,时不时还有听到风声的居民过来凑热闹。乌苏里江边上乌泱泱的,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两头老虎就跟没事人一样,光天化日之下就上了冰。
江面冻得比石头还硬,就是有点滑溜。走到河道中间的时候,个子小的那头虎崽大概是觉得新奇,来来回回地奔跑,因为还不习惯在冰面上穿梭,好几次都四条腿打架,滚翻在地,呼啦滑出老远。雌虎也不管它,就在边上看着,自顾自稳稳地走着。
“还真是!”刘队长兴奋地说。
“那可不?”何警官啧啧称奇,“这母老虎可真大啊,跟公的一样。”
“听说才三岁。”野生动物保护科的工作人员对此如数家珍,“之前还上过报纸,说是小时候被盗猎分子抓起来卖到马戏团换钱,一直在马戏团里长大的,后来才逃回森林。这头小老虎也被卖进去过一次,之后放归出来被大的收养了。”
“这么坎坷?”何警官皱眉头。
“娜斯佳厉害着呢。”小战士陆云在边上说,“她一出来就有领地了,要我说,她在那边能打下领地来,在我们饶县肯定也没问题。这两年在山路上开都能看到鹿和狍子了,老虎也是时候回来了。”
他说的话正是所有东北虎保护工作者的殷切盼望。
在所有人能把冰面都穿出两个洞的热切注视下,雌虎一路走过界河,走到了华国境内。它轻巧地上了岸,站在原地不动,回头等待小老虎追上来跑到它身边。
人群越围越多,森侦大队和工作人员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把举着手机的群众往后拦。
虽说二者离着百多米远,但对老虎来说也就是几步路。
国内的工作方针一直是确保“虎不伤人,人不伤虎”,不能放着不管。
被阻拦的群众知道是为他们自己好,也不生气,就是一边拍视频发朋友圈一边议论。
有亲戚住在山脚下的人担心东北虎回归会给村庄带来危险,关注大猫咪的人担心这两头老虎能不能在这里顺利安家,一些年轻人则用手比划着老虎的体型,分析战力分析得两眼放光。
大老虎好像知道有人在拍照一样,到了这时还不紧不慢的。
它带着的小老虎就没那么从容了,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害怕,虎崽竖着耳朵,瞪圆眼睛,小心翼翼地朝人群张望。它看了好一会儿,有几个瞬间,刘队长还以为它都要跑过来了,惊得提心吊胆。结果雌虎一龇牙,绕到背后用鼻子顶了一把小虎的屁股,后者立刻乖觉下来,老老实实地黏在了长辈腿边。
两头老虎就这么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饶县的树林里。
那架势根本不像是刚从江上“偷渡”过来的客人,简直就跟回家没什么两样。
第51章
安澜并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平静。
从穿成动物开始,离开家乡已有二十多年。当狮子的时候,还有赵博士偶尔过来陪着说说话,成为老虎之后连这点熟悉的乡音也没得听了。而且她待的地方一直离家这么近,就跟在兔子面前吊了一把青菜似的,每天都想得慌。
要不是为了抚养金橘,多拐一只小猫咪回家,她在夏天河水暖和的时候就该游过去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
安澜抖抖耳朵,在这片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观察着环境。
天是蓝的,地是白的,鸟叫声是清脆的,连光秃秃的树木都显得那么可爱迷人。
这片树林面积并不大,再往前走就是两座比邻相接着的村庄,也难怪特别调查组派来的车辆还在林道上远远地跟着追踪。
人类不确定她会往哪个方向走,又没有定位项圈来辅助,只能亲身上阵,生怕她直接闯进村庄里去,打扰到村民的正常生活。饶县近年来多有老虎出没,但定居在这里的,如果有可能,工作人员还是希望老虎能和人类和平共处。
其实他们的担心也是安澜的担心。
再过两三年,金橘也就成年了。她肯定是不会主动把孩子往外赶,但出于天性,金橘可能会自己离开家,到别的地方去定居、寻找配偶并繁衍后代。
饶县定居的东北虎有,但数量并不多,金橘在这里可能很难找到另一半,最后还是会往俄罗斯折返。
如果能再往南走一点,到珲市附近的虎豹国家公园去就好了。但要这么走,就得走上六七百公里了。安澜坐下来思索着,最后决定先沿着树林往内陆走,到时候再看看情况。
总体来说,她的心情是非常不错的。
比她心情更好的只有陈主任。
年近六十的老陈最近走起路来简直是脚下生风,在办公室里看着一线工作人员发来的视频都能不自觉地笑出声来。雌虎要养育小虎,如果不是环境治理真的见效了,是绝对不会到这边来生活的,这是对他和其他工作人员过去努力最好的肯定。
为了确认入境东北虎的状况,陈主任亲自盯着特别调查组在附近树林里架设了三十多台红外摄像机,另外还多增派了几辆专车在林道巡逻,提示行人此处有猛虎出没的牌子也做好了。
倒是虎豹专家提了一嘴:“要不要给它们上项圈呢?”
“有条件的话肯定要上。”陈主任拍板,“但是现在老虎刚刚入境,而且这两头是今冬唯二被亲眼目击到过的个体,你们辛苦点先观察一段时间……要是它的动向不对,我们再介入。”
虎豹专家点了点头。
这个特别调查组可以说是调查了个寂寞,谁能想到娜斯佳带着崽子光明正大地过了河,倒让他们这些准备好要寻找老虎踪迹的组员毫无用武之地了。
眼下工作从调查转为跟踪观察,大家都铆足了劲要干出点成绩来。
东北虎被观察到的四小时后,特别调查组——现在改叫特别行动组,就在附近的村落里转了两圈,负责把消息通知到户,并向村民告知遇到老虎该怎样应对。
村长吧嗒吧嗒抽着烟,只是应和。
他说:“国家有指示,野生动物要保护。再说老虎也怕人,咱们只管把娃儿看好不往山里去,错不了。就是这两年山里的野猪总下来,赶又赶不走,打又不能打……今年王婶家的稻田都给猪拱完了,明年还不知道吃啥哩。”
工作人员也挠头。
野猪这东西在东三省指数爆炸级地增长,不知道祸害了多少田地,而且它们个头大 、力气足、长着獠牙,往年还有刺死人、咬死人的报道。
在野生动物保护法的保护下,私自打野猪是不被允许的,一到作物成熟季节,林业局管这块的部门都要忙得脚不沾地。
看他也面露难色,村长就磕磕烟袋,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