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不要再相信他。”亚瑟沉默片刻，还是开口, “虽然他的话很绝情，但其实是对的。”
“从你成为神仆那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他的妹妹了。”
安迪低垂下眼, 也慢慢坐起来, 有些赌气地说：“为什么不是。”
“莉莉安娜应该还不知道。”亚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成为神仆是需要洗礼的。”
莉莉安娜愣了一下：“我有听说过这个传统，不过我来到王都的这些年还没见过。”
毕竟从她进入王都起，钟楼里的神仆就是这两位，一直没有更换过。
亚瑟叹了口气：“成为神仆的洗礼，会改变我们的模样……不，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会让我们进入这两具夜神最喜爱的‘神仆’的躯体。”
莉莉安娜微微睁大眼睛：“也就是说……”
她低下头, 回忆起大贤者的教导, “我记得典籍记载, 成为神仆要褪去本身的颜色。”
她眼前的两位神仆近乎纯白，她一直以为, 成为神仆的洗礼, 会改变他们的色彩, 这应该是神力做得到的。
没想到，居然是直接换一个躯体……
亚瑟笑了笑：“这具躯体已经使用了近两百年了。”
“对于这座城的居民来说, 无论在他们生命的哪个节点, 神仆都是这副模样。这也同样是一种威慑, 让他们清楚知道，我们不再是人类。”
他仰起头，看向草药仓库的小窗，那里太阳逐渐落下，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到黑夜了。
仓库门忽然传来敲门声，侍女有些局促地开口：“两位大人，法度因公爵带着……带着两个人想要在入夜后，第一时间面见神明。”
莉莉安娜听见“法度因”的名字，第一时间握住了剑柄。
亚瑟倒像是并不意外：“让他们去，我知道这件事。”
“是。”侍女低声应下，又有些迟疑地问，“您……不一起去吗？”
“不用。”亚瑟平静回答，“他们去就够了。”
听到侍女的脚步渐渐远去，亚瑟才回过头，露出一点笑意，“说到哪了？”
“哦，神仆的洗礼，还会让一些记忆消失。”
“据说越是重要，会影响情绪的那些记忆越容易消失——因为神明喜欢安静而冷漠的神仆，除了让我们有意识克制自己之外，祂也会给予一些外力的……‘帮助’。”
“改变了外貌，失去了部分记忆，性格也产生变化……”亚瑟扭头看向安迪，“你觉得这样，我们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安迪没有吭声，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我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是不是因为我忘记了，他才会生气，才会……”
她慢慢蜷着身体坐起来，有些失落地说，“他现在应该是带了新的神仆过去吧？”
“所以侍女才会那么支支吾吾的。”
“亚瑟，我们如果被换下去……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亚瑟抬起眼：“已经消失了的人是不会再次出现的。”
“如果是正常的神仆更替，从这幅躯壳里被拉扯出的灵魂只会就此死去。”
安迪害怕地哆嗦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又放缓了语气，“但现在情况特殊。”
“法度因与我们约定会让我们活下去，而且需要更换的理由，是这幅躯体受了伤。”
“如果他遵守约定，我们或许能够就这样，借着这幅躯体活下去。”
但因为这幅外貌被人们作为“神仆”熟知，他们恐怕也很难获得自由，估计大部分时候只能藏在艾恩家内。
不过安迪现在这幅惶恐不安的样子，亚瑟勉强抿了抿唇，没去说之后恐怕不太愉快的未来。
“今天谢谢你，莉莉安娜。”亚瑟抬起头，“我大概能猜到你藏着秘密，但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知道。”
莉莉安娜一愣，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下他们也知道自己和法度因都在谋划着，对抗神明与帕斯帝国的契约了。
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亚瑟笑了一声：“我一直怀疑你会想对我们动手，但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坏人。”
“因为我知道，我们才是‘坏人’的角色。”
莉莉安娜拧起眉头，亚瑟摇摇头，“你走吧，天快要黑了。”
“法度因应该会在天黑之前来和我们交接，如果你不想和他碰面，那就应该趁早离开了。”
“别担心，法度因为了证明自己遵守了约定，应该会让你见到我们的。”
莉莉安娜走出钟楼的时候，天空已经一片橙红，这是卡帕帝国的黄昏。
但黄昏过后立刻就会进入深夜，没有天色逐渐暗沉的过程。
莉莉安娜赶在入夜之前回到了骑士苑。
不出她的意料，他们没有找到射出羽箭的人，对方就像在王都内凭空消失了。
莉莉安娜很想去和陛下商量一下，但艾斯塔提醒她，陛下受了伤已经早就休息了，还宣布了今天不见人，光明正大逃了每日例会。
“冷静点啊团长。”艾斯塔一脸严肃，“我们没有找到线索，也没抓到人，你这会儿特地把陛下从被窝叫醒，然后说——报告陛下，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这不是等着他惩罚吗？”
莉莉安娜：“……”
虽然她大概知道陛下是装睡，但也知道在其他人眼里，她现在不适合光明正大前去王宫。
叹了口气回到自己房间内，莉莉安娜久违地感到有点疲倦。
她原本觉得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今天突然就发现自己被别人当做了棋子……
在床铺上坐了一会儿，莉莉安娜这才扭头看向镜子，走过去确认了一下陛下有没有发消息过来。
“法度因来过。”
莉莉安娜的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平复了下心情才看下去——
“他说神仆受到了袭击，两人都无法继续侍奉神明，所以希望更换神仆。神仆的洗礼仪式之类已经完成，他即将带着两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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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往钟楼。”
“这一向是艾恩家族的职责，我不会过问，他也只是按照礼仪来通知国王一声而已。”
“按照我塑造的国王性格，我不会询问原本的两位神仆会有什么下场，但他主动说起，原本两位神仆使用的躯体受损，会和神仆一起更换。”
“大概是隐晦告诉我，他们能活下去的意思。”
莉莉安娜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今日你不必来见我，明天一早再来报告，神明即将插手，我有理由暂且把你的惩罚阶段放一放。”
“但从现状来看，袭击者大概率来自王都之外，我倒是很想看看，面对虔诚的信徒，什么都做不到的神明该怎么应对。”
莉莉安娜能够想象古德里安写下这段话时候坏心眼的笑意，不由自主表情也跟着松快了一点。
她斟酌了下语句，慢慢开始在镜子上书写回复，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概括给他。
着重说明了，法度因只抓住了她的小尾巴，但没抓住陛下的，她会小心周旋。
写完之后，她想了想又补充，让他注意不要让伤口碰到水。
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陛下的回复，莉莉安娜略有些失望地回到了床铺。
看来陛下不在镜子前面。
也对，刚刚的留言看着也像是法度因刚去王宫之后写的。
她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决定剩下的麻烦明天再说。
……
第二天一早，莉莉安娜独自一人前往王宫复命。
她做好了被侍女告知，陛下还没有起床的准备，却没想到，侍女说陛下正在接见另一位大人。
还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莉莉安娜有些意外，那位明显对她很有好感的侍女翠西往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是法度因公爵。”
“陛下还睡着呢，他说带来了神明的旨意，所以护卫长大人硬着头皮去把陛下叫来了。”
她斟酌了下语句，提醒她，“陛下可能会有点起床气，您要小心。”
莉莉安娜无奈点点头，对法度因又提高了警惕心——这家伙来得也太勤快了！
而且传达神明的旨意，一般是由神仆来做的……
莉莉安娜不由自主想到了安迪和亚瑟，她知道自己不该毫无理由地拜访钟楼，更何况，他们也有可能早就不在里面了。
昨晚被压下去的担心又一点点浮现。
莉莉安娜在宫殿前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护卫长送法度因公爵从宫殿内走出来。
她下意识紧绷，但还记得按照自己的身份，礼貌向对方行礼。
她已经准备好对方又说点什么意味深长的话了，但她抬起头的时候，法度因只留给她了一个背影。
他已经走远了。
莉莉安娜若有所思，这是在人前，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和他有所关联吗？
翠西安慰了一句：“那位大人一直是这样的，他还是给了回应的！他点了头的。”
护卫长无奈一笑：“陛下让你一个人进去，放心，我觉得他看起来也没那么生气。”
莉莉安娜点了点头，迈步进入宫殿内，厚重的大门在她身后合上。
古德里安正撑着下巴坐在镶金红绸王座上，半闭着眼睛，看起来昏昏欲睡。
莉莉安娜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但他已经睁开了眼：“你来了？其他人呢？”
“在门外，没进来。”莉莉安娜回答。
他闻言松了口气，懒散地往座椅里一靠，撑着下巴笑道：“我都觉得那家伙是不是故意的了。”
“我昨天暗中布置了大半夜，才睡了没多久，就被那个白毛冷脸叫了起来。”
“白毛冷脸……”莉莉安娜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没忍住翘起了点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