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打碎了他和温烟的照片,那一瞬间她怕得无法呼吸,怕他伤心难过,怕他生气,怕他讨厌自己。
之后她就被他推倒了。
她那时恐慌得脑子已经不清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是被他推倒的。
她很疼,蜷缩在地上,全身都在疼,但都没有她在感觉到自己被他推开的那一刻疼。
此时此刻,她仍疼着,像沾了水的湿鞭子在一鞭又一鞭地抽打她。
没有打在她身上,只打在她心上,令她心脏一阵阵低抽痛,痛得她发抖。
游熠感觉到她的发抖,知道她伤口很疼,但伤口总要处理的,不能她疼就不处理了,他轻哄道:“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许清烛重重闭上眼睛,听他的话,想着他的话,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可是,这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他对她说很重的话警告她。第二次,他将她当作温烟吻她。第三次,他将她推倒在地。
第一次,他很快就道了歉,坦诚说是自己失言了。第二次,他喝多了,并发着烧生着病,他向她道歉说他认错了人。第三次,他在情急之下,不小心推开她。
她明白的,每一次,他都是不小心的,他从来都没有要故意伤害她。
这一次也一样,她了解游熠是什么样的人,哪怕游熠再珍惜那张照片,他也会克制住自己,不会用肢体动作上的暴力去对一个女孩子发火泄怒,她知道游熠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每一次,她都很难过,难过得她整颗心都要痛得失去跳动的能力,难过到她想就此扔掉她的这颗心。
这样,她就不会再疼了,不用再担心它以后会不会再疼。
但是扔掉这颗心的瞬间,也会让她很疼,血肉淋漓地割舍掉十年的感情,同时会肝肠寸断,痛入深骨。
可是她宁愿如此,也不想再一次又一次的在他的钝刀之下磨着,不想再让自己慢慢地疼。
卑微地期待他的“没有下一次”了,卑微地告诉自己“他不是有意的,忍一忍就好了”,却还是下一次,总是有下一次。
一次切断吧,不想再赌下一次了,不想再疼了。
藕断丝连最致命,她宁愿一次性结束所有的疼,干净利落的一次性结束。
是啊,她也知道的,游熠是没有错的,他已经很好了,他始终细心地照顾着自己。
错的人是她,错在她一往无前地喜欢他十年,错在她喜欢错了人。
她总是想起第一次在电动城见到他时,他对她说的每句话。
在他给她买了热牛奶和牛肉汉堡后,他们问她为什么不开心,她说和爸爸吵架了,有位导演上个月到学校里海选,看中了她,希望她暑假能进组去拍两个月,她很想去,可爸爸不让她去。
姜璇姐姐和清词姐姐说她年纪小,她爸爸担心她也是正常的,让她听爸爸的话。
但他蹲在她面前,对她说,你爸爸担心的事情,应该让你爸爸去解决,而不是阻止你的梦想。
他说,妹妹,哥哥也有梦想,哥哥要当赛车手,即便别人说危险,哥哥也不会理他们。
他说,妹妹,你也要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他说,妹妹,你快去拍戏吧,我们妹妹长得这么漂亮,那以后不肯定得成为个大明星啊。
他说,妹妹,做明星多好啊,等你以后成为有名的大明星,哥哥天天守在电视前看你。
她记住了他的这句话,等她以后成为有名的大明星,他会天天守在电视前看她。
之后,她回家跟爸爸吵了一架,坚定自己的想法,说一定要去拍戏,妈妈见她那么坚定,终于劝通了爸爸,她顺利地在暑假进组拍戏。
九月份拍完戏,回学校上课,她每周末都会去电玩城去碰人。
一直到9月21日,一个下雨天,她终于在电玩城碰到了他,但他的摩托车前面坐着一个女生。
她听到他在耐心地教那个女生“慢速进入,快速驶出”,“刹车入弯,高油门出弯”。
她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脑回路,她想知道那位是不是他女朋友,她就花高价雇了一个高中生,让那高中生卖花给他,教那高中生对他说“哥哥,给你女朋友买束花吧”。
没两分钟,高中生回来了,说那帅哥说“我女朋友花粉过敏,麻烦去别的地方卖”。
她都没能和他说一句“哥哥,我拍完戏了,我以后会成为大明星的”,就哭着离开了。
离开后,她莫名其妙的脑回路又发作,觉得她还没长大,他和他女朋友或许以后会分手的,她还有机会,她就向清词姐姐要了姜璇姐姐的微信,加了姜璇姐姐微信好友,期待能在姜璇姐姐和清词姐姐的朋友圈里发现他的痕迹。
现在想来,她那时候就错了。
她应该在十年前的那个9月21日的晚上,就及时止损的。
这个及时止损,晚来了十年。
十年的毫无意义的追逐与陪伴,都让她忘了爱自己。
以后,她应该好好的,爱自己了。
爱自己的女孩子,要学会及时止损。
许清烛暗自在心里,对她喜欢了十年的人,说了再见。
许久,许清烛轻声开口,她声音很轻,轻得透露着一种无波澜的平静:“对不起,游熠,我不小心打碎了你们的照片,我真的很对不起。”
游熠沾了碘伏的棉签,在她拇指旁的掌纹那里停住。
他慢慢抬头看许清烛,发现她脸色仍白着,眉心那里也在皱着,她应该很疼,但她却一反常态,没有哭,也没有流泪。
游熠心头莫名一紧,莫名不安。
—【二更】—
游熠下意识将声音放得很温柔:“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许清烛轻轻点头:“谢谢。你还有原件吗,我给你重新做一个,可以吗?”
游熠说:“没关系,不用你重做,还有原件。”
与温烟有关很多东西,原本都在那场大火里烧掉了,但因为这张照片是朋友拍摄,在那场大火之后,他问朋友是否有这张照片的原件,幸好朋友存着,他才留下,所以还有原件。
“可是,”许清烛说,“意义总是不一样的,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但我又不知道我做什么,能让你不那么难过。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那照片一定对你有特殊意义。”
就和他的红绳一样,他都没有舍得摘下那个红绳。
游熠听出了她的浓浓歉意,沉息,温声说:“小烛,你不用再向我道歉,也不用内疚自责,是我自己没放好。这件事,我们就不再提了。”
那张照片,原本是摆在他书房桌子上的,因为这两天除虫,他不想被工人看到,就顺手将照片放到了书架上层,也确实有他没有放好在稳妥地方的原因,他不会迁怒于她。
许清烛眼睫微颤,缓缓点头:“好,谢谢你。”
游熠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为她处理伤口。
他安静地仔细地为她挑出所有的小碎玻璃渣,安静地用纱布为她包扎,安静得好像他在竭力忍耐与克制着他此时的所有情绪。
是他手上没轻没重地推倒她,她才这么疼。
当他看到照片碎了的那一刹那,他很难过,但接着他看到照片边缘的血,看到她被自己无意推倒蜷缩在地,随之而来就是快要冲出心脏的悔意与心疼。
他自认这几年来,已经很少会有什么事情让他失控,但这两个月来,他频频因为她而情绪失控,不安,烦躁,以及心疼。
甚至于刚刚在看到她摔倒的那一刻,他心底涌出了害怕失去她的情绪。
他已经失去温烟,不能再失去许清烛。
这一刻,游熠终于承认,他在这场白纸黑字合作的婚姻里,已经入了戏,彻彻底底地习惯了她的存在与陪伴。
许久,终于为她包扎完,游熠抬头,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渐渐回了血,他悬在峭壁的那颗心终于落了回来。
游熠垂睫看向她手肘上的血,她穿的是白色法式宽松衬衫,他眼底映着这一抹鲜红色,好似成为了他心底的印记。
他才想起来忘了和她道歉,轻哑叹息的嗓音在这抹印记上流露出了心疼:“小烛,对不起,刚刚我不……”
许清烛忽然扬笑,她端着一张失了血色的脸,对他若无其事地笑,打断他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身体虚,没关系的。”
许清烛慢慢收了笑:“我弄碎了你们的照片,你没有生气,没有讨厌我,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停了两秒,许清烛问:“游熠,我可以让苏娥来照顾我两天吗?”
她举起自己包了纱布的手掌和手指说:“我知道你能照顾我,但我这样,实在有点不方便。”
游熠点头说好,一边看着被他给包得很肿的纱布,微微失笑:“我是不是缠了太多层了?”
许清烛点头笑:“有点像木乃伊。”
两人都在轻轻笑着,但两人的心迹已经不再是同一个方向。
路远迢迢,分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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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烛回房睡觉,抛开了她对游熠的所有感情,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从认识游熠开始,到她经常去赛车场看他的比赛。
到后来,温烟发生意外,她去太平间的走廊间找他。
到他公寓发生火灾,她去医院的走廊间陪他。
再到之后的五六年时间,她也都在陪着他。
只是一切都是默默的。
她长达十年的一场暗恋,始终都是没有见到过光的,只存在她一个人记忆里的独角戏。
十年时间,她记忆里的很多关于他的事情,都在她梦里一一晃过。
最后一切的一切,慢慢消失,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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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娥是第二天早上来到游熠别墅,敲门进许清烛房间,开始照顾许清烛的。
许清烛前一天睡懵了,十八九个小时醒醒睡睡的,见着苏娥后,人都睡得没力气了,病病殃殃迷迷糊糊的。
但苏娥摸了许清烛额头,才发现许清烛是生病发烧了。
许清烛的这一场病,来得很快。
她手被缠着纱布,上厕所和洗澡之类的事情,都得由苏娥陪着,于是为了方便,她让苏娥带她回自己家了。
她在家里输液的前几天,游熠每天都来她家里看她,但她前几天过得浑浑噩噩的,不大清醒,都是苏娥招待游熠,她没怎么和游熠说过话。
后几天,她清醒了些,就跟游熠说别总来看她了,弄得她觉得自己好像得了绝症,游熠不大喜欢她这么说,就没再来看她。
终于十天后,她这场病彻底好了,回到游熠家开始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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