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熠看着许清烛从手上摘下的这枚戒指,深沉呼吸着,没有动。
她前一句在道歉,后一句又向他甩起了鞭子。
许清烛看他不接,心想他可能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就主动拿起他装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的档案袋,将戒指放进里面,然后换了个话题对他说:“对了,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我们今天先去递交离婚申请,三十天后的十点,我们还是在民政局门口见面,再拿回执单一起去领离婚证,哥哥你别忘了。”
游熠冷眼看着她,在脑袋里想象着把她按在腿上打巴掌的画面,磨着牙,咬着腮,恨恨地看着她。
可终究,他叹息一声,从唇缝里流露出的,是温柔的一句话。
“以后,要好好吃饭。”
许清烛笑着点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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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交离婚申请的过程很顺利,这也在许清烛的预计之内。
两人当初在酒店的茶室里谈判的时候,她说出的这一句“如果有一天我真要离婚的话,您应该也会答应我的。熠熠哥哥,对吗”,游熠没有拒绝,她就知道游熠会尊重她随时提出离婚的决定。
而他们两人的私人协议里,许清烛的那一句“若双方仅有一人提出离婚意向时,需在第一时间找许清词协商”,其实是为游熠准备的。
她知道如果是她提出离婚,游熠一定会同意,不会走许清词的第三方进行协商。
而如果是游熠提出离婚,她一定不会同意,必然走她姐的第三方,让她姐劝通游熠。
总之,递交离婚申请的过程很顺利。
只是当游熠看到许清烛拿出提前在网上预约离婚申请的截图给工作人员看的时候,被气得不轻。
之后他看到许清烛拿出亲自手写的离婚协议,却被工作人员告知离婚协议是在冷静期结束拿回执单来领离婚证的时候才需要,许清烛脸上露出了“白准备了,竟然没用上”的惋惜表情,又被她给气笑了。
苏娥安排了一些事情,这次两人进出民政局的时候也都没有被拍。
许清烛怕游熠将申请受理的回执单弄丢,走出门时把他的那一张给要来了,和她的放在一起,还跟他说了一句她会按时在网上预约离婚登记的,让他放心,就此跟游熠愉快地挥挥手,上了她的保姆车,离开。
游熠站在停车场上,望着许清烛的那辆车在雪中离去到消失,他渐渐弯下了腰。
胃疼得厉害,也或许不是胃在疼。
疼得他分不清是哪里在疼,又好像是,身体里被掏空了的某一处在疼,而那一处,似乎是存放他心脏的地方。
车斌见到游总蹲在那里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背影在发抖,快要倒下,他连忙下车扶人上车。
游熠坐进车里,按着胃,脸色苍白。
许久,他从袋子里拿出她留下的那枚戒指,攥在手心,红了眼,闭上眼。
胃疼到发哑的嗓音,在存留着她身上的香味的空气里,低低地轻喃出一句尾音逐渐飘散去的叹息,
这个,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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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冷静期的这一个月间,许清烛和游熠见过两次面。
一次是除夕夜,许清烛回爸妈家过年。她家本就在北城,便去医院看了游熠外公,而游熠当时也在场。
两人在外公面前扮演着你侬我侬的恩爱夫妻模样,在外公累了要休息的时候,他们两人离开。
在走廊时,游熠叫住许清烛,漫不经心地问了她一句:“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许清烛说:“没有呢,当然要领了离婚证后,才能跟人家谈恋爱呀。”
游熠没再说什么,他习惯性地从兜里拿出烟来,对她扬手说了句新年快乐和再见,他就先行离开了。
许清烛也点头说了句新年快乐,而后离开。
许清烛答应过游熠的和他朋友一起聚会的事,和答应过游熠的要从他保险柜里挑选礼物的事,她都食言了,也都和游熠道了歉。
游熠说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叫她不用在意。
游熠没和许清烛说,因为她那天没有去聚会的事,他被众人灌酒灌到吐。
但说实在的,如果是游熠不想喝的酒,也没人能灌得了他。
而后来的除夕夜,虽然已经不会有人来挑选,他仍然按他的承诺,在保险柜里放了很多的值钱玩意儿。
两人另一次见面,是在正月十五,许清烛陪游熠回他爸妈家过元宵节吃晚饭。
再见到嫂子高茜,许清烛有些尴尬,但游熠全程陪在她身边,倒也没有出现任何冷场尴尬的场面。
当晚,游熠爸妈让两人留下住在家里,游熠随便扯了个理由拒绝了,他开车送许清烛回她爸妈家,停在她爸妈家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他忽然对她说:“把手伸出来。”
许清烛不明所以地伸手。
游熠按开头顶阅读灯,仔细看她的手,看到她手上曾经被玻璃划过的伤口,都长出了嫩粉的新肉。
他放了心,却还是喃了一声问她:“那时候很疼吧?”
许清烛收回手,笑着答道:“不记得了,应该没多疼。”
游熠关闭阅读灯,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在半明半暗里凝神缓息,很缓很慢地对她说:“跟你说一声,我让店里又重新做了放大的那一张婚纱照挂在家里墙上了。爸妈来家里看到空墙,问过一次,我就放大了一张。”
许清烛不喜欢他家里挂有她的照片,但她也没什么立场拒绝这事,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游熠心情不快,竭力忍耐,问她:“之前的婚纱照,你放哪了?”
许清烛没多想,还挺认真地回答他说:“我让娥姐把里面的相纸抽出来,剪成小张的,放在碎纸机里碎掉了。”
游熠没再多说一句话,放她下车,忽然油门一踩,引擎轰鸣声强烈得像把地下停车场当赛车场,转瞬消失。
许清烛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说一句“不碎掉的话,我担心直接扔垃圾场会被人看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为此生气了。
但不应该吧,游熠情绪是很稳定的。
许清烛只以为他是急着要去喝酒赴约车队朋友或是生意上的朋友,她进了电梯,回家继续过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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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天后,两人在民政局门口碰面。
二月末,天气仍冷着,但许清烛穿的不多,就只是下车到进入民政局屋里这两步路而已,连件厚外套都没穿。
上面是件短袖体恤和小西装外套,下面是阔腿西装裤,里面没穿秋裤,光着腿,光滑的西装裤料贴着腿,被初春的料峭春风一吹,冰冰凉的。
看见游熠正在门外台阶上抽烟等她,她下车后跑到游熠身边,都没来得及出声跟他打声招呼,就直接冲进了大门。
游熠灭了烟头,紧随其后进来,看她的单薄穿着与模样,第一反应是她瘦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过去拉住了她胳膊,上下打量她,皱眉说:“瘦了,没好好吃饭?”
许清烛在他眼里看到了熟悉的关心,她笑了笑,笑得有些疏离,推开他手说:“先领证吧,领完再说。”
领离婚证也很顺利,两人带了该带的所有东西,许清烛也将她手写的离婚协议再次带了过来,走程序,依次签字盖章。
不多久,两人拿到了离婚证。
从红底黄字的结婚证,到多了两本红底白字的离婚证,两个人法律上的合法夫妻关系,就这样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大门,许清烛闭上眼睛,用力深吸了口气。
她本想感受一下自由,但空气太冷,吸进来的冷空气让她打了个哆嗦,连忙双手抱住了肩膀,抬步要往车里跑。
她本来还有些话要和游熠说的,但太冷了,想着一会儿上车后给他打最后一通电话讲清楚也行。
忽然,她身上披过来一件黑色风衣。
第26章
许清烛停住脚步, 回头,风衣来自于游熠。
他脱了风衣,里面只着一件白衬衫, 白衬衫上打着一丝不苟的斜纹领带。
他双手插兜平静地看着她,明明干净整洁挺拔, 眉宇沉静,却又很像是连续赶了两天飞机的样子, 正在隐忍疲惫。
游熠确实很疲惫,这一个月来,他很少回家, 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出差,回到北城也是住在酒店里。
回家会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这让曾经已经习惯处处都是她痕迹的他, 很不适应。
抽烟和喝酒的频率与程度渐渐变得严重, 成了恶性循环, 白日里靠一杯又一杯的咖啡续命工作, 晚上失眠睡不着, 于是只能靠抽烟和喝酒, 让自己在幻觉中缓解疲惫。
周而复始,他除了身体上的疲倦,也开始在不知不觉中的,一天八百遍地怨恨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没有预兆地闯入他的世界,待他习惯了, 她一句她喜欢上别人了,就此从他的生活中不着痕迹地消失。
可他又能如何, 她有喜欢的人了,他总不能把她圈在自己身边, 不许她出去跟别人谈恋爱,强硬地让她再回来陪伴自己。
也或许是可以的,游二公子曾经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做。
但现在的他,已经过了自私的年纪,过了掠夺的年纪,身体里已经没有多少大起大落的能量再让他去消耗。
太累,所以不如就算了。
游熠看着面前的狠心的小姑娘,她被冷风吹得肩膀有些发抖,他随意扬手:“小心感冒,上车吧,上车再把衣服还给我。”
游熠开口了这一句话,就没打住,又说了一句:“以后好好吃饭,不要晕倒,不要胃疼,身体是自己的,少折腾。”
说着,又多了两句唠叨:“以后多听爸妈和苏娥的话,照顾好自己。还有进组拍戏的时候,多让人瞧着点有没有虫子。吃饭喝水也多注意点,别被坏人掺了芒果。”
游熠在絮叨叮嘱的时候,许清烛低下头,慢慢放下了抱着肩膀的双臂。
其实,她现在很不想听他对自己的关心。
不想再被他关心,不想再和他见面,不想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不想再在他面前演戏,更不想再在他面前违心地笑。
当然她知道他没错的,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问题。
许清烛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将她手里的两个盖了已注销的结婚证,和新领的离婚证,放进她的西装兜里,而后慢慢绵长地浅呼吸。
她面上的表情慢慢变了,不再是明艳的、笑盈盈的,也不再是乖巧的、可爱的,她此时是冷淡的、生分的。
游熠没有看到她的表情,只看到她在低着头,看到她在慢吞吞地把双手往兜里揣。
她有时候动作会很慢,慢得像只蜗牛,也不知道她以后的男朋友会不会有他这样耐心照顾她。
风很大,她此时没有抓住他披到她身上的风衣,风衣快要被风给吹得从她肩膀上滑落下去。
到底还是忍不住照顾她。
游熠走上前,为她向前提风衣双肩,为她捏住风衣领口,再往下为她系扣子。
他像是年长她十岁八岁的样子,像在对待一个小孩子,他弯着腰,边为她系扣子,边不紧不慢地徐声说:“虽然我们合作结束了,以后,我还是会继续把你当妹妹。以后,如果那个人对你不好了,你可以和哥哥说。以后,如果有人在工作上欺负你,如果我的名字有用,你还可以报我的名字,或者,你也可以来跟哥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