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按理说是最好拿捏的, 可谢七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为何她离开谢府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从前软弱好欺,现在冷情刚硬, 从前事事不计较, 现在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从前说话温软轻柔,现在……
现在,咄咄逼人, 亦不念半分夫妻情谊。
谢七还想争取一下,又道:“夫人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冬日的燕京城时而会有不惧冷的鸟儿飞过, 远处便有一只, 它绕着树梢飞旋半晌, 最后落在了琉璃瓦铺就的房檐上。
房檐上有雪,站不大稳, 鸟儿用爪子轻挠了两下, 雪落下来, 隐约的还夹杂着什么。天太暗, 氤氲蒙蒙的,看不大清。
好巧不巧的,落在了谢七额前的发丝上,随即又滑落到他的脸上,他抬手去擦,手指上染了难闻的味道。
这味道他之前闻过,是鸟儿的粪便,很刺鼻,让人恶心。
谢七的脸瞬间变了色,铁青铁青的,像是要吃人般,他厌恶的用力甩了甩手,粘的太牢固,还残留一些。
谢七此时的心情怎么形容呢,太晦气了。
江黎目睹了全程,嘴角轻勾溢出笑,看吧,连鸟儿都听不下去他说的废话。
啧啧,这得是多让人作呕的话。
江黎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谢护卫与其站在道德制高点绑架别人,不若去找大夫给你主子看病来的好,万一他真死了呢。”
“还有,我会救街上的猫儿是因为流浪猫通人性懂情谊。”她慢抬眼睑,一字一顿道,“你家主子有什么。”
“有句话是我送给你和你主子的。”江黎示意金珠放下布帘,笼灯的红光映在帘子上,像是覆了一层薄纱,说话声越发显得清冽。
隔着帘子,江黎的声音伴着风声传来,“滚,他让我恶心。”
狠戾无情伤人的话谁都会讲,之前江黎不讲,是因为心中那份喜欢,现下毫无负担讲出来,是因为对谢云舟已经没了任何幻想。
他,不配。
谢七看着远去的马车,唯一庆幸的是,幸亏听到那些话的是自己不是将军,这要是给将军听到,他还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他欲转身回走,眼角余光里好像看了了什么,心猛地一颤,抬头去看,几步外,男子坐在马背上,手紧紧攥着缰绳,一张比纸还惨白的脸此时难看到了极致。
谢七皱眉,主子?主子何时来的?他怎不知。
谢云舟腿紧紧夹着马腹,耳中回响的是江黎方才说的最后那句话,“滚,他让我恶心。”
“滚,他让我恶心……”
心像是被锥子戳穿,疼痛感袭来,谢云舟身子左右晃了晃,随即“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砸碎了不知谁扔在那里的瓷碗,碗不堪重负,碎裂,碎片扎进了谢云舟腰侧。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谢七始料未及,他急忙快跑过来,可还是慢了一步,扶起谢云舟时碰触到了他的腰,感觉到手指黏黏的,他低头去看,惊呼一声:“主子,血。”
最近谢云舟失血严重,脸色本就不好,加上这一摔,这一扎,脸色更更不好了,像是快要死去的样子。
他冷冷看了眼突突冒着血的侧腰,沉声道:“无妨。”
这怎么能无妨呢?
这血要是不赶快止住,可是会死人的。
谢七欲找马车送他回去,谢云舟拦住,“不需要,我骑马就好。”
谢七睨着他,一脸担忧,“主子您还能骑马吗?”
谢云舟道:“能。”
便是不能骑他也要骑。
受着伤,又发着烧,还要在冷风里骑马,想想都知道有多不好过,可谢七劝不住谢云舟,只能在身侧不紧不慢跟着,时时打量着他。
谢云舟人在骑马,心已经飘向了远方,他知晓江黎气他,怨他,却不知她的恨意竟然如此重。
她说看到他恶心,原来…
她已经厌恶他至此。
可是,他还是不想放弃江黎,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须臾,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既然不想放弃那还不赶快去追,追上她,把当年的事说清楚,然后对她忏悔,快去啊,晚了就更没机会了。”
对,他要去追她。
忽地,谢云舟手上鞭子狂甩一下,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马儿受痛风驰电掣般跑出去。
看着前方缥缈的影,他无声说道:阿黎,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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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珠给江黎递上茶水,“小姐,喝点润润喉。”
江黎斜倚着软榻伸手接过,低头轻抿一口,喉咙里瞬间不干了,她又低头把剩下的喝完。
金珠接过空的茶盏,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挪着身子走到江黎身后,伸手给她轻轻按摩肩膀,“小姐今日忙了一天,是不是很累?”
江黎眼睑慢垂,说了声:“还好。”
说累不假,说开心也不假,好久没这么忙碌了,很充实,身体放松还没多久,再次发生了糟糕的事。
她很好奇,为何今夜他们一个两个都凑上来,找骂。
行驶中的马车突然停下,车夫道:“小姐,有人。”
金珠起身掀开车帘,就着氤氲的光,江黎看到了那么纤细的身影,一身粉色衣裙,外搭白色裘衣,不知是狐狸毛还是什么毛的衣领托着她下颌,人脸也显得越发小了。
光影拂上,她气色看着很好,唇红齿白,脸颊绯红,这段日子的生活似乎过得不错。
江黎想起了那日,她趾高气昂的要求住进别苑,还说什么,父亲母亲买的宅子她也有份。
真是可笑至极。
“大小姐,你拦我们做甚?”金珠打破了沉寂,问道。
江藴身侧也跟着婢女,婢女在她的示意下开口道:“放肆,你一个婢女怎么同我家小姐讲话呢,还有没有规矩。”
江黎轻哼,这人不由分说拦住她的马车,现在却要同她讲规矩,不要脸的人都是这般没脸没皮吗。
“金珠。”江黎轻唤了一声。
金珠以为江黎要她闭嘴,遂乖乖把嘴闭上,其实她心里还有气呢,那些年小姐在江府受到的委屈,有多一半都出自大小姐之手。
大小姐长得精雕玉琢是个美人胚子,可心眼却比任何人都坏,见她们小姐性子软好拿捏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好几次小姐挨罚都是因为大小姐,大小姐太会装腔作势了,她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一样。
金珠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可也无计可施,只因她家小姐太纯善,总说姐妹之间不应计较那么多。
还是应该多谦让。
小姐都那样说了,金珠还能说什么,她的性子不像银珠那般果敢,最后只得轻叹一声。
金珠想,怕是小姐这次还要像之前那般了,她刚要退开,江黎冷冷说道:“骂回去。”
金珠顿住,“什么?”
江黎霸气道:“下次再有人欺你,直接骂回去,放心,我给你撑腰。”
金珠瞬间挺直了腰杆,怼人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同我这般讲话。”
言罢,她心突突狂跳起来,第一次骂人,有些慌。
回眸间,江黎给了她个赞赏的眼神,定定道:“做得好。”
得了夸奖的金珠更是什么都不怕了,她一瞬不瞬凝视着车前的人。
“你——”夏柳脸都绿了,嘴张了张又闭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唤了声,“小姐。”
江藴白了她一眼,轻甩衣袖说了声:“真没用。”
夏柳低头,身子朝后退退,江藴走上前,“江黎,你下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我无话同你讲。”江黎声音清冷道。
昔日的江黎可不会忤逆江藴的话,江藴皱眉:“说了让你下来你下来便是,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
这处小巷口是回别苑的另一条路,只要从这里进去,穿过小巷便能回到别苑,也是一条近路。
江藴主仆二人堵在这,看来江黎不下来,她们是不会离开。但,江黎还就是没下来。
她拂了拂衣袖,眉梢淡挑,慢悠悠道:“我就是不下去,你能奈我何。”
“你真是——”江藴在这里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了,浑身冷得不行,没心情同江黎一直说些废话,见她不下来,她道,“好,那我上去同你讲。”
她要进江黎的马车,江黎才不让进,“慢着,我的马车可不是谁都能上的。”
“我是你姐。”江藴提醒她道。
“那是曾经,”江黎睨着她,眼底没什么温度道,“现在不是了。”
在她伤害她时,她们之间便不是姐妹了,谁家的姐姐会那样害妹妹,没有。
所以,这段姐妹情,江黎不要了。
她不下来,还不允江藴上去,江藴心里的怒气蹭蹭升上来,要不是顾及后面要说的话,她这会儿早骂人了。
“好,那便这样讲。”江藴道,“我是要告诉你那年阿舟生病的事。”
那年的事,内幕如何她们俩最清楚,她这会儿言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
江藴想做什么呢?
她想告诉江黎,便是谢云舟知晓了所有实情,她和谢云舟之间也不会有改变的,他们已经和离了,不要再无端纠缠。
她要江黎知难而退,就像那年一般,该让位置便让位置。
她还要警告江黎,不要痴人做梦,谢云舟之前不喜欢她,以后也会不喜欢她,不要以为有了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她便可以怎么样。
她江黎,注定是得不到人喜欢的。
因为她命就是如此。
江藴在心里打了腹稿,开口道:“你和阿舟,你们是没——”可能的。
后面的三个字还未吐出,江黎打断了她的话,本以为能听到些其他的,岂料还是关于谢云舟的。
她当谢云舟是宝便以为所有人都当他是宝了。
她,江黎,最不喜的便是谢云舟。
江藴要,好啊,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