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焰估计根本没留意,想也不想地又问:“什么名字。”
宋知当然不知道,她细细回忆半晌道:“没在你介绍给我的那众朋友里,说中文,单眼皮齐刘海,披肩长的卷发,穿一条吊带粉色亮片连衣裙,背黑色链条小包。”
女孩描述得非常具体,比给罪犯画像还仔细。
陈焰看着她,没讲话。
“还是没对上号?到底是不是你朋友啊?”宋知边吐槽他,边又回忆还有什么典型特征能帮助陈焰锁定目标。
却听少年这时含着笑腔告诉她:“那叫法式刘海。”
宋知:……
她直接对这人翻了个大白眼。
还好陈焰懂得适可而止,立马说:“开个玩笑,是朋友的朋友,我不太熟。你问她做什么?”
宋知只问:“等会儿拍卖会,她在这个厅吗?”
方才聊天她了解到,今天的拍卖会不止这一个厅,隔壁还设有一场。
宋知他们所在的这场,更为正式也更私人,是庄园联合知名拍卖行举办的拍卖会,每成交一件商品举办方都会捐出一笔善款。她没有来看开拍前的拍品预展,但听说这场有很多重量级物品,要进这场拍卖会有门槛。
而隔壁,则是为陈焰所邀的年轻朋友们,举办的趣味拍卖会。所有拍品都不曾预展,起拍价都不会很高,旨在娱乐。是一场随意毫无门槛,任何人都能参与的惊喜拍卖会。
陈焰大部分的朋友都去了隔壁,只有赛车圈的队友和几个留学圈富豪,以及谢俞梦留在这里。
所以宋知才有此一问。
陈焰了然:“你想邀请她过来?那当然没问题。”
“不。”宋知否决,抬眸定定看着少年,暗示道,“是你要邀请她。”
*
江舒月再回来时,又已神色如常,想来也是知道了那个女生没有资格加入这间房的竞拍。
她在宋知左侧坐下,从容得像是刚刚那个插曲根本没发生过。
甚至,她还翻开商品图录,故意停留在陈焰头盔那页,提醒宋知别忘记她交代的事。
宋知什么也没追问,只垂目快速翻阅起自己手中的图录,仿佛是心绪因此而繁乱。
江舒月便彻底放松下来,往椅背上一靠,注视着拍卖师登台。
一声锤响,拍卖会就此拉开帷幕。
从未参与过任何拍卖的宋知,重新抬眸目视前方,只一眼,她便懂了为何这场拍卖会设立了门槛。
开场第一件商品,竟然是莫奈的原作,《台阶》。
曾在美术课本见过的图,此刻其真迹居然就近在眼前,宋知立时端坐起来,心中满是震动。
即便已进行过预展,室内的宾客们也都交头接耳起来。
很奇异,虽并没什么太大声响,你却能感受到那沸腾。仿若思想透明化,你能看到有人感叹,有人互相探底,还有人聊起画作背后的故事。
就连因语言障碍一直缄口的江舒月,这时也都活跃起来。
“居然是《台阶》诶。”她很小声的感慨,“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是以2800多万的价格成交吧?还以为被哪间博物馆拍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拿出来流通拍卖了!”
左前方,陈焰留学圈里的一个男生闻言回头:“江小姐也参与那场拍卖会了吗?”
江舒月当然没有,不过是来之前做过功课。
但自陈焰的朋友们出现以来,她就被自然边缘化,此刻终于有人肯与之交谈,她的虚荣心立刻窜上来。
“我就是涨涨见识啦。”江舒月巧妙地引其误解道,“那场的珍品太多,《睡莲》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男生笑笑:“那我们看看《台阶》今天的战况如何。”
江舒月轻颔首,浑身那作出来的假温柔,看得宋知直起鸡皮疙瘩。
幸而激烈的竞拍马上开始,她才免于再受折磨。
这幅《台阶》的起拍价是380万英镑,起初,竞价者都是10万英镑的价差往上叫。竞拍声此起彼伏,那随意的姿态,仿佛10万英镑就只是10块钱人民币般无所谓。
拍卖师不断切换英语、法语和中文播报着实况,语速之快,却句句清楚。
当叫价到450万英镑时,突然,干脆利落的一声“550万”打断了所有声音。唯有穿旗袍的女拍卖师缓慢重复着“550万”这个数值,三次之后,落锤,全场喝彩。
550万英镑便是4600万人民币,再加上拍卖行的手续费,估计就得花5000万人民币。
五分钟之内,宋知眼睁睁见一副画作,溢价了近2000万人民币。一个于她而言的天文数字,但对于周衍这些巨鳄来说,却真的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深感震撼的宋知不由想:难道陈焰的头盔也是这个价格吗?那江舒月她可真敢开口!
此念刚起,江舒月还真又开口了,当然,只是又开始品鉴起拍品来。
“哇!”她似很惊喜的模样道,“今天这场拍卖好切题好浪漫,这是电影《诺丁山》里,男女主初遇时,茱莉亚罗伯茨买的那本书吧!”
她话音刚落,拍卖师也紧随着道出拍品来历。
前座那名男生闻声又回头夸赞:“江小姐好眼力啊,听说上面有两个主演的亲笔签名。”
被夸的江舒月,谦虚一笑:“没有,就是我很喜欢《诺丁山》,此刻我们又刚好身在诺丁山。就觉得这件拍品就设置得特别妙,有一种宿命般的浪漫。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虽说她其实什么干货内容都没讲出来,但堆叠的修辞,以及她的声情并茂,倒的确为之引来了不少注目。
男生像也被她糊弄住,不由道:“江小姐的口才真是不输拍卖师!”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江舒月和周亦婵同行,但他人却只看见自己。
她感到自己挣脱了隐形人的枷锁,终于也扬眉吐气了一回!
“没有没有,你谬赞了!”江舒月口上谦虚着,头颅却不自觉地骄傲昂起来。
她身心舒畅陶醉其中,她感到,就连现场的竞价声都悦耳起来。
然而——
一道梦魇般的声音,却打断了江舒月的得意。
“既然这么喜欢,那舒小姐一定要将她拿下啊!”那个本该在隔壁的女生,竟不知为何去而复返,来到她身后。
江舒月猛地回头,表情比先前被称“舒小姐”时更加惊愕。并且,她的脸在一瞬间涨红,仿佛有什么羞耻的秘密被看破似的。
陶嘉,也就是她身后的女生,却将她的心虚理解为惊讶。
“是不是很惊讶我们能又在这儿见面?”陶嘉说着,笑眯眯地向她右边侧眸。
江舒月随其侧首,以为是宋知的手笔,心瞬间悬空,双拳也不由紧握起来。
却见陶嘉的目光最后落在陈焰身上,以一种超级惊喜和佩服的语气道:“是陈焰亲自向我发出的邀请诶,他说看我们俩挺聊得来,就让我过来玩!真不愧是无所不能的舒小姐啊,居然能让陈焰给我特例,就算只是来蹭拍,我也都超级高兴了!”
陶嘉太激动,声响可不算小,侧方的陈焰闻声看过来,却只是含笑朝她们点下头。
所以,竟真是陈焰帮她邀请的……?!
江舒月所有的忐忑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被抛上云端般的甜蜜失重。
她控制不住去幻想:难道是刚刚自己被冷落时,陈焰有注意到,她只跟陶嘉说得上话?
江舒月正沉浸在自我编织的粉红泡泡里呢,陶嘉却又催促她:“所以舒小姐你一定要把这本书拍下来啊,说不定这真的是宿命哦!”
话毕,女生的目光还有意无意往陈焰身上瞄,像是认可了她与陈焰之间的暧昧。
可江舒月根本就没有号牌。
而且,她甚至不能去拿宋知手里的号牌,因为那是陈焰当众递给宋知的,人人都知道那个号牌不属于她江舒月。
但她必须给予陶嘉一个正面的回应,以免露了端倪,引其怀疑。
无计可施之下,江舒月只能故作神秘地道:“谁说一定要亲自举牌去拍呢?”
对于陶嘉这个没有入场券的人而言,在陈焰将她邀请过来时,江舒月在她心中就已被奉为传奇。
因此,她几乎是立刻就信了江舒月的话。
但前方却有谁轻笑了声,仿若在嘲笑江舒月这蹩脚的借口。
陶嘉有点生气地循声看了过去,最后她发现是个穿西装的男生。和他们差不多的年龄,嘴角还挂着一丝不屑,看起来是觉得江舒月有点装腔的意思。
但在她的认知里,江舒月可不差钱,而且和陈焰还这么暧昧。此刻被这样嘲讽,自己虽然不至于怀疑,但她怎么着也得回应反击一下吧?
大小姐可不能受这个气!
陶嘉不再言语,只等她心中的传奇站出来打脸。
可竞拍声此起彼伏,江舒月却始终没有任何行动。
沉吟片刻,陶嘉主动站了出来,旁敲侧击地说:“舒小姐,可以透露哪个号牌是你的吗?没见过世面的我,好想沉浸的代入下竞拍的爽感哦!”
她猜测,舒小姐可能是觉得主动搭理太跌份儿了。
但陶嘉心里就是气不过,那么,就由她来充当那个合理反击的引子!
可江舒月却朝她僵硬一笑,手下意识地就攥紧了手中的图录,看起来似乎有种异常的紧张。
甚至,是心虚。
陶嘉的确没有看错,江舒月的确是有些如坐针毡了。
那些好不容易压下的慌张,此刻又死灰复燃,她都不太敢去正视女生的眼光。她感觉,再不作出点有用的挽尊,自己所有的虚张声势都将破碎,而那骨子里的穷酸也将无处遁形。
见状,宋知眼珠一转,伸手悄悄拽了拽右手边陈焰的衣角。
少年疑惑侧头,却见少女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其实只很轻的一下,他以为是错觉。
才转回去,衣角立马又动了动,这次他确定了,不是错觉。陈焰再度侧首,少女仍端坐,但眼珠斜过来对他做了个wink。
有点滑稽,但更可爱。
陈焰会心一笑,懒洋洋举牌道:“100万。”
现场才不过叫价到30万英镑,少年这一声,强势地打断了一万万缓慢加价的局面。
他漫不经心跟玩似的,却显出志在必得的气势。
始料未及,谁都没想过陈焰会突然出手——在江舒月要闹笑话的时刻。
难道,他这是要帮江舒月解围?难不成他真跟江舒月有暧昧?!
此时此刻,别说陶嘉了,周遭不少吃瓜的人也都齐齐看向少年,包括江舒月本人也错愕地转首,又惊又喜地看向他。
至于宋知这个“始作俑者”,当然也装作惊愕地样子,将陈焰凝住。一瞬不瞬,和她那天在p房提出要单独参观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