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婵微微瞪眼, 被握住的手本能地往后缩,情绪似更恐惧。
“但是!”宋知立即又道,“我不相信,我不信你会去害陈西川。”
她直视她双眼:“我不想听其他任何人的说辞,只信你说的。亦婵, 如果你愿意,我就做你的树洞。”
“记得写检讨那晚我说的话吗, 那是真心话。无论真相是什么,‘我永远不会讨厌你’,‘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
宋知的无条件信任与承诺,终于卸下周亦婵最后的一点心防。
百感交集之中,女孩又哭又笑,抹了半天眼泪。她几次试图张口,话都被泪水冲散。
宋知并不催促,只管拿纸巾帮她擦泪。
不知过去多久,收拾好情绪的周亦婵忽而开口:
“喜欢上陈西川时,我才十岁……”
寂寂车室内,宋知听见了一个少女最青涩的心事。
她听说,那个懵懂敏感的小周亦婵,是如何仰望不可及的温柔哥哥。
周亦婵无法描述,被陈西川保护那夜后,在随爸爸赴宴与他再见时的心情。她说,那是比人生中第一次收到洋娃娃,更开心的快乐。
灯明地亮的宴会厅内,她鼓起勇气前去搭话。
“哥哥,你还记得我吗?”她小心翼翼又暗含期待。
不想,陈西川没答,而是蹲下身,笑着对她比了个拉钩的手势。
他还记得!
周亦婵便以感谢之名说:“哥哥,我想送你一份礼物谢谢你。”怕泄露心迹,她还补充,“爸爸说别人帮助了我,我必须要感谢。”
其实女孩只是单纯的,想借此与他再见。
却不料,少年摸摸她的头,笑着夸奖:“真是个讲礼貌的好姑娘。既然如此——”
他说:“那就送我一副画吧。”
周亦婵不可思议地瞪圆眼。
少年应证她所想:“我听你爸爸说,你画画很厉害。”
按捺住内心的雀跃与窃喜,她怦怦然地问:“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画作上我要写明赠给谁的。”
“陈西川,耳东陈,诗人西川的西川。”
这一天,是周亦婵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她知道了他的姓名,更无意知晓,原来爸爸很肯定自己的画作。
自那以后,周亦婵便常常拿着画笔往陈家跑,成为了“西川哥哥身后的小尾巴”。
但其实这时,懵懂的小小少女,还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直到一年后,陈西川赴英留学,她开始思念他想见他;直到两年后,陈西川介绍谢俞梦认识她。
周亦婵才陡然弄懂自己的心意。
可是,她喜欢的人已经有了女朋友,他只将她当做妹妹。
陈西川和谢俞梦的感情非常好。
周亦婵偷偷地,看他们一起游历欧洲,看他们出双入对的参加校内活动,看他们在跨年的烟火中忘情拥吻。
她像一个阴暗的小丑般,每天窥视着另一个女孩的生活。
谢俞梦明艳而热烈,是周亦婵永生都无法企及的存在。他们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甜蜜璧人,她甚至,连渴望他们也许会分手都没有底气。
事实也的确如此,陈西川非但没想过分手,甚至向她透露,他预备向谢俞梦求婚。
那一天,周亦婵又寻了借口去陈家。黄昏时刻,她在别墅的花园写生,陈西川过来叫她进屋吃晚餐。
或许是少年太过紧张,他说完正事忽然在她身旁坐下又道:
“哥哥咨询你一件事,但你要保密好吗?”
瞬间,周亦婵的心脏被甘甜气泡托举,她难抑开心地点头:“好啊,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么?”
“嗯。”陈西川浮出温柔笑意,“我打算向俞梦姐姐求婚了。”
少女被托举的心瞬间失重般狠狠坠落,上一秒有多快乐,这秒就多痛,五脏六腑都在发酸。
周亦婵掐住自己,努力克服失魂的绝望。她努力挤出一个笑:“真的吗,那很好诶,为什么要保密?”
陈西川笑意愈深,含着满足的幸福感说:“保密才够惊喜。”
旋即,他很认真地向她咨询:“我们的大画家有没有什么浪漫建议?比如,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其实周亦婵是有的。
因她一直在窥视谢俞梦的一切,她其实知道:她并不在意时间与地点,也不喜欢搞形式,更期待日常细节中不经意的浪漫。
她明明可以,给出最具建设性的最行之有效的求婚计划。
然而——
她是如此喜欢这个少年,一想到他结婚后也许会跟谢俞梦搬去伦敦,也许就要彻底失去。
一念之差,她选择了说谎。
“这个我真的知道哦。”
周亦婵朝陈西川眨眨眼睛,“俞梦姐姐说想要在朋友的见证下被求婚。蜀西自驾的毕业旅行途中,雪山星空,绿野夕阳,哥哥觉得怎么样?”
今年暑假,爸爸说要带她去蜀西自驾。
周亦婵便自私地为陈西川推荐此处,她卑鄙地,哪怕明知他要结婚了,也想再创造一点与他共行的最后记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想私心一试。
未料,少年眼微亮。
“谢谢亦婵!”他揉揉她额发,神色振奋地转身小跑离开。
周亦婵如坠梦般不真实,酸涩又转为暗喜。
陈西川竟真的采纳了她的建议,邀请她加入了他的毕业旅行,虽然是一大群人,但她仍怀揣着巨大的满足与冀望与他同行。
“可是,他最终却因为我自私的建议,葬身蜀西……”
周亦婵讲到故事的结局,几度泣不成声,她被无尽的懊悔与自责缠裹。
到最后,她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这是对我贪心的惩罚,都是我害死了他。”
反反复复,仿若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事故现场。
宋知共情于女孩的无助绝望,也跟着簌簌地落泪。
其实一切都与她预想的差不多,周亦婵根本称不上是刽子手,不过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事实上,求婚计划变数那样多,陈西川未必就真是完全听从于周亦婵的建议。
可是,自己要如何告诉女孩,她在陈西川的故事与人生里,根本无足轻重?
她那么喜欢他,从十岁到十八岁,隐秘而痛苦地仰望着同一个少年。
少女已足够卑微忧苦,宋知不忍再去戳破她最后的一点希冀。
她只能拥紧周亦婵,陪她哭,予她安慰:“不是的,亦婵,你没有害任何人。那是事故,是意外,是谁都无法控制的东西。而且——”
宋知凝噎,平复少许情绪又道:“我相信陈西川他不会怪罪你的,是他主动来问你,是他自己做了最后的决定。亦婵,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不会希望你像现在这样自责和痛苦的。”
有热泪滚于宋知颈间,她听见周亦婵痛哭着说:“可我宁愿他怪罪我。”
正因知道他是多温柔多好的一个人,正因知道他不会怪罪,她才更要降罪于自己。
只有如此,才堪重负。
宋知完全理解女孩的这种想法。
她不觉矫情,亦不反驳,只更紧地拥抱她道:“没关系,现在我也知道这个秘密了。以后,我们一起负重,一起赎罪。”
宋知说到做到,不管真相如何,她都无条件相信并理解。
而周亦婵不再语,最后放声大哭一场。
*
在两个少女彻夜交心之际,陈焰也终于回到家里。
彼时,纪念会早已结束,幕布上却依旧放映着哥哥的录像。
偌大的客厅,回荡着陈西川留学那年的离家告别,而母亲独自坐在沙发上,已然睡着。
陈焰立在光影里,静默地看了半晌,最后他拿起遥控器,果决地将之关闭。
夜风吹动窗帘,空荡的别墅透出一股寂寂的萧瑟。
陈焰没叫醒母亲,而是上楼拿来一床被单,替她轻轻地盖上。动作已经极轻,但浅眠的梁清和依旧迷迷糊糊睁眼,呢喃一句:“西川,你回来了……”
他手上一顿,没再似白日忤逆,替母亲掖下被角轻“嗯”了声。
梁清和眉目忽舒,闭眼安稳地睡去。
陈焰又返身,经过挂满陈西川半生相关的楼道,回到自己的房间。
躺下后,时光仿佛倒流回初二那年。痛失哥哥后,他被发配到遥远的英国,只要闭眼,就是泥洪俱下的可怖画面。
今次回来,情况似乎变本加厉。
陈焰翻来覆去良久,又重新坐起来,打开窗,叫窒闷的空气散出去。
他没再试图睡觉,就倚在窗口,不断转动指间手机。最后,他终是没忍住,给少女弹去语音。
不巧,久久无人接听,系统自动为他挂断。
这样的夜里,她会早早入眠吗?
想起女孩的若即若离,陈焰盯着与她的对话框,些微失神。
倏地,掌心手机轻震。
他一刹凝目,却发现是车队的经理来信。
【chen,有个商务坚持想要你,开价很好。】
【正好夏休清闲,考虑飞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