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多晚我都等你。”
女儿神色端凝,周衍轻怔:“怎么了?”
“爸爸回来就会知道。”宋知故意卖关子,强调说,“这对我很重要。”
周衍看着她,不作声。
最终,他还是遵从了女儿的心愿:“好,爸爸尽量。”
宋知便彻底放心。
周衍只要应承,就一定会做到,他是重诺之人。
一餐结束。
她听见周衍在露台打电话调整行程安排,估计,是在晚上腾时间。
男人永远将工作排在女儿之后。
这令宋知倍受触动,她便给自己弄了两杯极苦的咖啡,打起精神来先写了一封长信。
写完少顷,定的乐高正好送达,她飞快地下楼,亲自取了拿回房间。
其实是简单易上手的一款,但因宋知没有玩积木的经验,又要想方设法将信藏于其中,所以拼完已是晌午。
彼时,周衍已经离开。
宋知吃过午饭,给保姆阿姨放了假,然后她细细地逛了逛这栋来去都匆匆的别墅。
看过忆过便回房开始打包行李。交换这月,总觉时光跌宕起伏不停,仿佛已度过一个世纪;然而真正要离开时,她才发现,能带走的东西只屈指可数。
如南柯一梦。
她只是个心存妄念的过客。
堪堪一刻钟,宋知便几乎收拾完毕,除了,那本《诺丁山》浪漫。
那是陈焰拍卖会随手赠她的东西,价值100万英镑,这样贵重,按理她不该奢想。可,宋知翻开封面,扉页那句对话冲入眼帘,伦敦一切历历在目。
她踟蹰了。
宋知想要为这场梦,留一枚勋章。
她知道只要开口,周亦婵就会同意,一切皆在自己一念之间。
理智告诉她,不该肖想。
但,犹如同意与周亦婵交换那晚,感性打败了理性。
她厚颜地开了口。
周亦婵果真爽快应允,宋知郑重地将之收好,才躺上床好好地补了一觉。
再醒来,日暮西斜,房门被轻轻叩响。
她赤足开门,屋外,周衍长身而立。此情此景,像极了她刚到这个家的那个黄昏。
时值盛夏,这次男人没再要求她去穿袜子,而是问:“不是特意叮嘱爸爸回家吃饭吗,怎么又给阿姨放假?”
宋知粲然一笑:“放心吧,不会让爸爸没饭吃的。”
她转身,趿上拖鞋,推着周衍往楼下走。
周衍心中升起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却没说破,自始至终地配合着女儿。却见少女果如他想,将他安置于饭桌后,竟系上围裙朝厨房走去。
男人惊异,起身去探。
结果,他见女儿居然往锅里打了个蛋,姿态娴熟地煎起荷包蛋。
但女儿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她能分清色卡上百种相近的颜色,却分不清盐和糖。
唯一一次下厨,是她小学六年级,学校布置作业要学生为家长做一件事。那时,周亦婵就给他拌了份西红柿,还把盐当做了糖来使。
人家都是糖渍番茄,他家女儿给他安排盐渍番茄。
周衍现在想起来都还想笑,转眼看见女儿此刻精准地往滚水里下面,笑意又在嘴角凝住。
“你小心点。”他几步跨过去,先将女儿往后拉离:“别被开水烫着。”
旋即,他才道出疑惑:“什么时候学的做饭,你不是最不擅长这个吗?而且,”他直视女儿的眼睛,“为什么忽然想煮面给爸爸吃?”
因为她要走了,因为只有这些技艺是属于宋知的。
宋知心中这样答,面上却笑道:“在伦敦时就开始学了,一直学到今天。至于为什么忽然想煮给你吃——”她顿了顿,倒说了真心话,“没有为什么,女儿对爸爸好,不需要特殊原因。”
周衍倏然一怔。
女儿成熟懂事固然令人欣慰,可自抵达伦敦起,他时常会产生“女儿像变了个人”的错觉。
但她又保留了一部分的敏感与任性,似乎她仍是她,只是改变巨大。
宋知见男人久久不语,怕他生疑,开口打断他思绪:“啊,面好像煮坨啦,我怕热气烫手,爸爸帮我捞吧!”
周衍果然收神。
这一刻,女儿又像极了六年级那个不想动刀,要他帮忙切西红柿的小女孩。
“好。”他便打消荒谬猜测。
于是,在宋知的刻意安排下,两碗不那么完美的面条出炉。
女孩满载期待地看向周衍,男人毫不犹豫尝了一筷。
“怎么样?”她些些紧张。
周衍微顿,旋即给她比个大拇指:“这次没把糖和盐搞混了。”
宋知反应一瞬,扑哧笑出声。
肯定是周亦婵以前干过的傻事,她不服气:“明明进步很大好不好!”
周衍就又尝了口荷包蛋,咬一口,鲜香汤汁溢开,确然是进步神速。
宋知以为他又要点评,却见男人一筷接一筷,大块朵颐的姿态仿若正享用的是什么绝世美味。
不到三分钟,女孩还没动筷,周衍就已一扫而光。
然后他给出宋知最想要的答案。
他说:“非常好吃。谢谢你,爸爸很喜欢。”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喜欢”,却听得宋知鼻酸。
她怕自己哭出来,干脆丢下句“爸爸你等会儿”,起身上楼。
再回来,她将一樽由乐高拼就的“奖杯”赠予周衍。
“这又是什么?”男人愈发好奇。
宋知坦言:“这是我送给爸爸的礼物。”
周衍抬目看向她。
这次,宋知不待他开口便道:“因为我很喜欢爸爸送我的全部毕业礼物,我想告诉你,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爸爸。”
周衍倏尔怔忪,欲语却被女儿打断。
“所以爸爸,假如我以后又变得不符合你的预期了,你也不要怀疑我对你的爱好吗?”
她说:“我很需要爸爸的,比你想象中的更需要。”
周衍一时愈发无言。
他很感动,但亦更担心。
良久,当女儿终于不再泪眼汪汪地盯着他,低头开始吃面。
周衍才终于问:“小婵,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简单一个称呼,将宋知彻底拉回现实。
泪珠不受控地落进面碗,她抬手一拭,勇敢地看向男人眼睛。
“没有。”她摇头,“就是最近想了很多,有点过于感性。”
女儿不愿说,周衍便不追问。
但他起身来到她身旁,将早已坨掉的面碗强行拿开:“爸爸给你重新煮一碗。”
宋知拿筷的手猛地一顿,酸意冲眼,她忍住了泪意,重重点头。
周衍许多年没下厨,技艺其实有些生疏了。
但宋知吃得津津有味,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最后她终于笑了,了无遗憾地对眼前的父亲说:“我现在好幸福啊。”
周衍以为哄好了女儿,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吃了爸爸的面,陪爸爸看部电影怎么样?”
宋知自然一口答应。
然后,男人放了《肖申克的救赎》。
而她上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宜安的英语课堂,老师告诉他们,“唯有自己,是自己的救赎”。
受宠若惊的一位父亲,始终心有挂虑,想要通过电影来激励女儿。
宋知看着肖申克与瑞德在海边相拥,随之起身:“爸爸,就到这吧。”
“我走了。”她说。
周衍轻颔首,同她道:“晚安。”
宋知没再回应,转身,忍着没有回头。
返回卧室,便见周亦婵半小时前发来信息:
【我们明晚见一面吧!】
宋知环视这间奶绿的小屋,目光落于小小的行李箱上,她终于回复:
【好。】
第4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