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微沉,少年的视线投过来,她没多想,脱口说:“陈焰,我想睡觉。”
陈焰盯她半晌,若有所思。
半晌,他才应声“好”,将她牵进了他的卧室。
等宋知立在床边,看见屋子里少年生活过的痕迹,她才惊觉赧然不妥。
她倏尔站定,怔怔地看向陈焰。
“你……”
她想问他怎么办,陈焰却打断她:
“干嘛这样盯着我?”
他说:“接吻后狂吐,我已经很没面子了。大小姐,别再把我弄得更尴尬。”
宋知扑哧就笑了。
陈焰亦微扬唇:“笑就对了。好好睡一觉,把烦恼全部都忘掉。”
宋知轻顿。
而少年为他掀开被单,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痛彻心扉的这一夜。
宋知最后的记忆,却是少年在她耳边温柔地道:“晚安,大小姐。”
*
在宋知痛哭、发泄又放纵之时,宋语默一直失神坐在那间小店里。
外面的雨下下停停,周围顾客不断来去,而她,像具行尸走肉始终困于原地。
到后来,夜渐深,菜彻底凉了。
周亦婵急匆匆地收伞而来,在她对面坐下,就在宋知离开的那个座位。
女孩满面担忧地问她:“宋阿姨,发生了什么,你脸色看起来好差。”
她疑惑又急切,“不是说约了朋友吃饭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刚刚在电话里的语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宋语默这时才幡然回神,她看向周亦婵,仍透着失魂落魄。
好一会,她终于开口:“亦婵,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周亦婵关切地道:“你和朋友吵架了吗?”
宋知的眼泪与决绝,霎时在宋语默脑海重现。
她说:“吵得很凶,几乎到决裂的程度。”
周亦婵一怔,继而拉着板凳靠近她,紧挨着她重新坐下。
女孩握住她的手,予来温度:“宋阿姨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也许我能帮得上忙呢?”
宋语默注视女孩纯粹的眼睛。
宋知的控诉与离开,像一把钝锯不断拉扯着她的心脏,她的确很需要一个出口。
但——
面对周亦婵,同样被她忽视的另一个女儿,宋语默却兀地缄口。
沉默许久,她没有提及宋知一事,反而是问女孩:
“亦婵,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吵架,让你失望了,你会原谅我吗?”
宋语默凝视周亦婵,忍不住想,自己亦抛弃这个女儿18年。
倘若有一天周亦婵知道真相,她会不会,也像宋知今日这样控诉。她会不会,原谅自己。
极度不确信,又隐隐含着丝期待。
周亦婵微顿。
她虽奇怪宋语默为何会这么问,但她仍先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当然会原谅你啊。再亲密的人也会吵架,那很正常的。而且——”
女孩笑笑,投向她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宋阿姨这么好,我相信我们还没吵起来,你就会心软的!我怎么可能会对你失望!”
周亦婵从头到尾,都对自己释放无条件的,全然的信赖。
宋语默甚至很清楚,她的这番话并非是故意说出来安慰自己的,这就是她的心里话。
然而,这竟并没令宋语默安心,相反,却叫她心中越生惶乱。
女孩温柔又亲昵地将她依偎,贴心地又问她一遍:“所以全世界最好的宋阿姨,你愿意和我分享今天的心事吗?”
宋语默一面感到温暖,又一面惴惴不安。
她张了张口,最后却只轻轻说:“没什么,我可能做错了一些事。以前我不知道,但现在看来,好像真的是我做错了。”
*
宋知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梦境不断。有时她是被母亲遗弃在雨中的小孩,站在十字路口迷茫又无助的大哭;转眼,她又在飞速疾驰的车内,与那个耀眼狂妄的少年忘情拥吻;接着,她又梦见在交换时,江舒月把周亦婵最青涩的秘密公之于众。
最后,在周亦婵伤心又愤怒的眼泪中,她豁然睁眼。
阳光大盛刺目,宋知本能地抬手遮挡。
这一动,头疼山呼海啸般袭来,胃部也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创似的难受。
她翻个身,想背对强光缓缓。
未料——
尚未完全侧过去,陈焰的身影冷不防撞进眼帘。
少年靠坐在一张单人沙发椅中,闭目轻寐,竟与她同在一间卧室里面!
宋知倏然一惊,刹那,整个人腾地坐起。
而就这么点动静,靠椅而眠的陈焰,居然就被吵醒。他懒倦地睁开眼睛,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默契噤声。
空气一时非常静寂,时间仿佛暂停流逝。
某一刻:
“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小姐,喝点水吗?”
两人同时开口,话题大相庭径。
神色各异地对视一眼,他们又一同说:
“这是哪?”
“你忘记了?”
……
……
屋内登时陷入诡异又尴尬的寂然。
“不是吧大小姐。”
陈焰倏地起身,走到床边,俯低靠近她道:“亲了我马上就装失忆?”
“亲了我”三个字,仿佛一把钥匙,轻轻旋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昨夜的心酸痛苦和恣肆越界,一股脑地在宋知脑内重映。绝望的,心碎的,温暖的,怦然的,裹缠碰撞,最后全部定格炽烈一吻。
与少年拥吻的场景,久久盘亘,挥之不去。
这一刻,宋知恨自己没有练就凭空消失的本领。
她根本不敢去看陈焰的眼睛,她只想,立刻躲进被子里装死。
但她不能。
她甚至,还要克制住自己此刻的表情,不能太震动,不能太尴尬,更不能露出赧意。
“你什么意思?”
宋知强装镇定,尽力面不改色地看向少年说:“抱歉,我只记得昨晚我好像喝了很多酒。如果我做了什么冒犯的事,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少女作得一本正经。
陈焰似乎真信了,盯住她,狐疑问:“真忘了?”
见状,宋知心下稍安,目光演到愈自然:“真忘了。”
始料未及地——
陈焰竟遽然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呼吸拂过她鼻尖,少年贴面迫视,语气危险:“现在想起来了吗?”
宋知没想到他会如此肆无忌惮,陡然一懵,本能屏息。心跳在耳畔疯狂叫嚣,亦心虚,亦悸动。
她惊讶失语。
却听少年又道:“还想不起来?那我再给多点提示。”
宋知顿时回过神,猛地往后一弹,矢口而道:“陈焰!昨晚那是我喝醉了酒意上头,你别太过分!”
闻言,陈焰双手撑床,将她虚虚禁锢。
“亲完装失忆不想负责任。”他幽幽问,“大小姐,谁更过分?”
装傻失败,宋知心虚撇开眼,面颊火烧似的燥烫。她不住的往后,背脊死死地抵靠床头,已退无可退。
而少年不断逼近,要她负责。
宋知意乱如麻,此情此景,她不可能再继续否认,可也不愿仓促做任何决定,给任何承诺。
最后心一横,干脆往下一滑真躲进被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