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事情你要学医,要如何,娘都依你,但是庖厨必须会。你喜不喜欢是一件事,但是你会不会又是另一件事。你可以不经常做,但你要会做。”戚氏语重心长道。
也难怪戚氏在哪里都过的很好,她说话真的很让人受用,未婚的姑娘其实都不想提起什么为了去婆家学厨艺,甚至有点抵触,但戚氏只是说多学一门手艺。
甄芙捏着鱼尾,那鱼突然打挺,她赶紧跳开一丈远。
戚氏捡起她刚刚丢掉的刀,硬是递给她道:“你来试试,就知道不可怕了。”
没办法,甄芙只好深吸一口气,学着戚氏的样子刮去鳞片,又用钳子抽取鱼骨,第一条鱼自然被她弄的稀碎,一直到第三条鱼才好点儿。
至于放酱料多少,戚氏也是先教她,再告诉她尝味道。
“还有啊,你们顾先生是金陵人,金陵人嫌鱼刺多,一般都是用油炙的,炙到枯为止,你作为弟子总该孝敬你先生吧。”戚氏生怕女儿抵触学厨。
但凡女子厨艺、女红、纺织,甚至是管家都应该学。
女儿当然还是很出色的,她无人教导,却娴熟人情世故,却又不圆滑失了风骨。小小年纪就知晓纺织染布,甚至女红也做的出色,连医术也是极其晦涩都能融会贯通,更别提管下人也是管的井井有条。
但是她不喜在俗务上用心,这样也不是说不好,但作为儿媳妇而言就很吃亏。
进了人家的门,侍奉婆母羹汤,请安问安是必须的。莫说是芙姐儿了,就连吴中才女嫁入吴兴世家,二人琴瑟和谐,生了八子二女,可那又如何,婆婆折腾你,照样是长跪不起,说不让她写诗就不能写。
所以,她不能让女儿在厨艺这里让人说嘴。
烧了一天的鱼,回去甄芙就盥洗了好几遍,才觉得身上没有鱼腥味,这还没完,次日,戚氏又教她炖补品。
比如燕窝怎么炖,炖燕窝也有讲究,每碗必须二两,用泉水烧滚了泡,还要用银针挑出黑丝,至于佐汤,也是可以用嫩鸡汤、火腿汤、新蘑菇三样用滚烫熬至玉色。
戚氏又道:“有的人不会做燕窝,总是乱做,用什么鸡丝、肉丝,或者用蘑菇丝和野鸡嫩片都只勉强能用。还有把燕窝盖在面上,到处吆喝满满三钱燕窝,简直是乞儿卖富。”
不得已,甄芙只得用纸笔记下,否则他日记不住出丑就不好了。
之后零零总总她又在家闷头学了好几日,回来就对孟妈妈感慨:“以前我好歹能安心读医书,现在根本没办法了,不能一心二用。”
纺织是做熟了的,每天纺织时还能把书放在一旁,闲暇之时看看,现在完全成了个妇人了,日日习烹饪。
好在戚氏也给了她一日功夫,让她去看看顾先生,才可以勉强逃离。
不料到顾先生这里的时候,他家里人正在收拾箱笼,甄芙把自己做的炸酥鱼一边从食盒拿出来,一边问顾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
“哦,是这样的,齐国有位贵人请我过去看病。我这几日先收拾好箱笼,等他们的人过来。”顾先生笑。
甄芙没想到顾先生要离开,她很是不舍:“这一别不知何时能与先生再见。”
虽然顾先生总是吩咐别人饮食清淡,她自己倒是喜欢吃酥炸之物,还小酌一杯,“啧”了一声。
“你手艺不错。”
“是我娘教我的,近来天天和娘学烹饪,看书的功夫都没有了。”甄芙抱怨。
顾先生却道:“你娘也是为了你好,学好了日后去夫家,别人也夸你。”
“我何尝不知我娘为了我好,只是我有时候想,如果有这个功夫让我多做一些其他的,兴许能领悟更多呢。”甄芙感叹。
顾先生笑:“的确如此,你现在还算是好的了,好歹你娘让你出门。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在闺中,没日没夜的做绣活。金陵的女儿家,喜欢比嫁妆比针线,哪位新娘子绣活好,那在婆家都是很有脸面的。”
甄芙托腮听着,又觉得自己这种人是不是不适合成亲啊?其实她看到戚四娘那样,家庭和睦总是幸福的,希冀自己也找一位良人,但是她想起成日还得把自己困在这些琐事中,她就一点儿也不期待婚事了。
只是她的想法离经叛道,就连对顾先生提及也不成。
准备回府上马车,孟妈妈见甄芙脸上疲倦,连忙道:“你呀,还是今儿回去好生歇着。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打发个下人送来就是了。”
“妈妈,人家就是想出来透口气嘛,这样的好日子,恐怕以后再也没有了。”甄芙跟孟妈妈撒娇。
孟妈妈笑她:“多大了,怎么还撒娇呢。”
“可是嫁做人妇,就是这样的。”甄芙非常清楚,除非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即便如此,就像她三位舅母还得时常在老太太那里请安,婆婆的权威是很大的。
孟妈妈莫名鼻酸:“好孩子,你这样进门就是当家奶奶,已经好多了,好歹是正经主子。”
甄芙以为孟妈妈担心她,就故作轻松道:“您放心,即便我去了石家,我也肯定会慢慢的掌家的,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到时候你也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好?”
孟妈妈捏了捏她的鼻子:“净说孩子气的话,我不要吃香的喝辣的,就盼着你开开心心的。”
甄芙很是迷茫,她觉得这桩定的太急太快,听闻下个月石家就准备来下定了,她真的就这样草草嫁人吗?她的人生就只是这样了吗?
熟料,还未到下个月,事情就出现了变故。
是日,她正带着淑雅在院子里玩儿,却听说大舅舅过来了。甄芙还不以为意,现在戚家的靠山昌国公倒了,再找另一个靠山莫家,这也能够理解。
可等大舅舅走了之后,甄芙送淑雅回来,却见戚氏怔愣着,她赶紧上前道:“娘,您怎么了?”
戚氏看了女儿一眼,径直走进内室,甄芙也跟着走了进去,只听戚氏道:“这可如何是好?公子恪想让你去他府上。”
公子恪?甄芙惊道:“是循王的亲弟弟慕容恪吗?”
“是啊,那是个尤其好渔色的人,不知她从哪里听到你的名声,居然想让你进他府上去。他已经有正妻,侧室也有好几位,如何了得啊?”戚氏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弟弟还上门当说客。
“你大舅舅还说让你过去呢,说什么公子恪地位如何高,又说他家有爵位云云,只把好处都说尽了。”
甄芙站起来:“我是绝对不会为妾的,也不愿意被人糟践。”
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想自己即便真的被迫进府了,她绝对要玉石俱焚,而不能让人温水煮青蛙似的,慢慢磨平性子,变得面目可憎。
戚氏就道:“你放心,我已经拒绝了,我们莫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甄芙半信半疑,但戚氏有保证,可甄芙不知晓莫晖愿不愿意为她出头?一直提心吊胆。
当然,公子恪要纳她进门的事情传出去,石家彻底没了音信,这也属实正常,甄芙这么多年见过人情冷暖,戚家还是她嫡亲外祖家,待她尚不过如此,更何况是石家。
戚氏还想去石家说她们一顿,被甄芙拉住了:“娘,趋利避害本就属于正常的,况且我也不喜欢石家。石夫人看似豪爽,总自吹她家如何有钱,实际上她穿的料子早就过时了。她们家对下人严苛悭吝的很,动辄打骂不提,连月例银子一年能发一两回都是多的了,但面子上还得顾着,下人们身上穿的衣裳,明明是库里放腐烂的布,还从下人月例里扣钱。这样的人家,原本女儿不该置喙父母之命,但也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没想到女儿居然这么不喜石家,她也震惊了:“那你怎么从来不和我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怎么敢说,若我说了,我成什么人了。如今石家反悔了,也正好,您也不必再上门去了。”甄芙如此道。
戚氏早就知晓女儿言辞犀利,没想到她见事如此明白,因此她就把为何急匆匆定下这桩婚事的缘故说了。
“你姐姐说请了巫祝替你算命,若你在及笄前不嫁出去,恐怕有血光之灾,性命垂危,我如何不急?正好石家也算不错了。难道你姐姐说的是应了这一次不成?”戚氏越说脸色越发白。
甄芙义正言辞道:“什么巫祝,什么道士,我一概不信。若真的什么事情都能预知,那天下为何征战连连,百姓痛不欲生,各地藩镇割据?百姓流离失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又是特别的?我以前总觉得自己遵循世人的规则,就能活的很好,现在看起来不破则不立。”
她不过单薄一个女子,可懂救人,也懂用药杀人。
她眼中已经露出杀意,什么破公子恪,你敢强取豪夺,我让你丢了性命。
第19章
戚大舅无功而返,慕容恪倒也不生气,头也不抬,只是玩着手上的玉扳指:“你先下去吧。”
“是。”戚大舅不敢耽搁,只恨姐姐不肯放人。
公子恪是慕容氏公室中仅次于循王的人,掌管东北军,况且人也算年轻,但只要进府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比什么石家好百倍不止。
虽然现在是妾,但到时候凭芙姐儿的容貌,生下一儿半女得到宠爱不是难事。
因此,戚大舅又联合两位弟弟想一起去莫家讨人,唯独只有戚三舅于心不忍,私下对戚三夫人道:“公子恪喜好渔色,若芙姐儿进府,恐怕也不过三两日就撒开手。只是,公子恪坚持要人,我也是没法子。”
戚三夫人摇头:“真是造孽。要我说当年二姐还不如把芙姐儿留在甄家,否则,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倒也不怪二姐,她和甄昭关系一般,怎么舍得把芙姐儿留在甄家,女儿跟在自己身边肯定就更好。就是放在咱们家里,虽说算不得锦衣玉食,但也是养的好好地,甄家怎么会管她一个异母妹妹呢。”戚三老爷如此道。
闻言,戚三夫人道:“算了,这和我们也没关系,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要怪就怪她命不好,可话又说回来,生的太美,就是红颜祸水。”
其实戚三夫人是想说戚氏当年留在甄家,抚养这个小女儿,这样也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甚至早早就定亲了。
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不做人,偌大年纪还要改嫁,以至于甄芙名声也不好。她们做舅母的,没有苛待她,已经是很好了,还能如何?
果然,甄芙一早刚和戚氏一起用过早膳,就听说二舅舅和三舅舅又来了,戚氏对甄芙道:“你先去内室,你莫叔父在家,我请他出来。”
不一会儿,莫晖过来了,几位舅舅寒暄了一会儿,就听戚大舅道:“芙姐儿素来在我家里养着,我素来当成女儿看待,二姐当时说你们接过来不过是暂住几日,现下请姐夫把芙姐儿交回给我抚养就是了。”
这话别说是甄芙生气,就是孟妈妈也作呕,这大老爷几时把自己老爷当亲女儿看了,真是胡说八道。这戚家三位老爷里,也就三老爷稍微好点,但男人们管不了内宅的事情,甚至也无人照拂这位寄人篱下的小姐。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莫晖的态度,甄芙想莫叔父并非她生父,他就是不帮她也正常。
却没想到莫晖道:“芙姐儿既然叫我一声父亲,那她就是我的女儿。如今住在我府上有何不好?你们不必多说,我已经和夫人说过,将来她出嫁,嫁妆由我所出。”
甄芙松了一口气,心里泛起感动,莫大人真是个好人,明明和自己非亲非故,却还肯这么说,只是如今自己身无长物,无法报答他。
几位舅舅被莫晖气的不行,气呼呼的走了。
但她知晓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甄芙出来时,莫晖已经离开了,她头一次哭出来,戚氏以为她是害怕被送进慕容恪的府邸,连声安慰:“好孩子,娘就是拼了命也会保下你的。”
“不是的,我不是怕被送进府或者如何。我和莫叔父素不相识,并无亲缘,他却愿意如此帮我说话,女儿很感动。我最怕麻烦别人,总觉得天下所有人不帮我都是情有可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甄芙眼中泛泪。
戚氏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女儿向来自尊自强,从不害怕任何事情,居然会因为别人对她的善意而感激涕零。
她就搂着女儿道:“娘教你一个辨别这个男人好不好的关键,不是嘴上那些花言巧语,而是你呀,可以一直麻烦他,看他能不能为你做事。不要总觉得我不要欠你的云云,有时候可以适当考验一下他们啊。”
“知道了,这就是娘的御夫之道,对不对?”甄芙破涕而笑。
戚氏不免觉得和女儿更进了一些,平日女儿虽说对她也很孝顺,但始终不肯和她说心里话,现在算是放的开了。
母女二人又细细说了不少贴心的话,在回房的路上,甄芙却对孟妈妈道:“我等会儿写一封信,您替我送给顾先生去。”
孟妈妈虽然平日算不得多聪慧,但是她和甄芙关系比母女都亲近,因此她就道:“芙姐儿,你是不是有意想走啊。不是说莫节度使回替你解决的吗?”
甄芙摇摇头不回答,只是撒娇:“只是问候师傅几句,妈妈就替我去送吧,还有,你送完了,给我买点炸的鸡架,妈妈替我炸给我吃。”
“好。”孟妈妈始终拗不过她。
其实孟妈妈虽说是个妈妈,但是今年也不过三十七岁,论相貌她比戚氏还好看点,身形依旧窈窕。听戚氏说,她是被家中大妇赶出来的,大妇容不下她。
甄芙不知道她过去到底如何,但孟妈妈和她亲如母女,她以后就要对她好。
下半晌孟妈妈回来说信送到了,甄芙才松了一口气。
而公子恪显然没有放弃,甚至还派了他乳母过府,想说服戚氏嫁女,戚氏觉得事态难以控制,还是莫晖亲自去信给循王和公子恪,言明:【我妻子所生之女,也就是我的女儿。我们家因为我官职低微,所以不敢奢望把女儿和慕容公室结亲,若真如此了,恐怕和我同样等级的官员会觉得我无能无德,因此,实在是不成。】
能说出吾妻所出之女,即我的女儿,甄芙莫名就被这句话触动了。
“叔父待我如此好,不知日后我如何报答。”甄芙是个非常恩怨分明之人,有恩必报答,有仇也必报。
莫晖反而安慰道:“你不必这般,此事我们大人解决就好。”
诚然莫晖推崇女子三从四德,甄芙当时听戚氏说了还颇觉得约束,有些不自在,但是这个时候莫晖这个家主就很负责任了。
他甚至见甄芙还是紧张,又道:“循王是明主,并不是横行霸道之人,对下也有约束的。”
甄芙这才放心,果然事情如莫晖所言,循王听闻此事,命公子恪此事作罢。但此事虽然作罢,可循王也罚了莫晖,革去他身上兼领的支郡,兼领支郡是节度使最大的收入来源,还罚银两百两,因为他夸大事实,且举报上官。
甄氏是他继女,并非他亲女,他却夸大说甄芙是他的亲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