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逢命人收好卷子,邀请其他人一起去藏经阁外头的林子里用膳。
“闲亭晚风,曲水流觞,兰香竹青,此等风雅之地,正合我们这群刚沾了墨香的文人雅士。”
这年头文学盛行,士人才子常聚在一起饮酒作诗,弹琴歌赋。
她们虽然没有写出什么脍炙人口的作品,但为国家做出贡献,岂不是更胜一筹?
所有人都得到了极大的精神满足,对这样的邀请自然不会拒绝。
被带来的星璇小声提醒秦玉逢:“娘娘,那娴婕妤……”
她的脸上的笑容稍退,说:“问她去不去吧。”
娴婕妤顾晴岚,比她想象中更要离谱一些。
她当年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年长的女人在重男轻女上表现得比男人更为激烈,为什么她们在劝说儿媳选择生孩子放弃工作失败后,会像个泼妇一样骂街……
如今倒是逐渐理解了。
思想情感和生活都被某种“惯例”洗脑的人,会真心实感地相信那些东西,甚至认为自己卑微低贱。
娴婕妤真心认为,女人必须依附男人而活。
因此一直闷头与舒婕妤争宠。
哪怕她们两个其实都没有什么恩宠,她也一心认为是早起的舒婕妤吸引走了皇帝的目光,才使得她没有出头之日。
即使恨人,她也只会去恨与自己地位相仿的女人。
可怜。
秦玉逢在心里做出一个颇为冷淡的评价,将此事抛在脑后,转头指使藏经阁的一干宫人,将藏经阁的屏风、座椅还有摆件都挪一些去旁边的林子。
务必让环境风雅中不失精致,简朴中不失舒适。
藏经阁是宫里油水最少的部门,她又一向出手大方,所以这群人都十分积极地跑腿,还给她出主意,连摆在一楼大堂的两盆凤尾竹都被搬去了林中。
贤妃:“……”
今天当真是遭了土匪进村。
竹林溪边。
厉惠娘抱着一碗温暖的甜汤,偏头看正在起哄要搞飞花令的人群,明明是在深宫之内,她却生出眼前天地开阔的感觉来。
喝一口甜汤,心中因被家人过度保护的烦闷郁气也散开。
今天过得当真是不错。
要是少些矜持,早些进宫,或是不午睡就好了。
这样快乐还能持久一些。
少顷,天边被夕阳染红的云彩逐渐暗沉下来,细如发丝的秋雨落下来。
雨很小,连沾湿衣裳也不能做到。
厉惠娘伸手接住雨丝,余光瞥见有人过来,侧头一瞧。
是秦玉逢和一位极美的妃子,二人共撑一把红色的罗伞,并肩而行,谈笑言欢。
淑妃。
目前为止最受天子宠爱的妃子,平素不与人交恶,也不会与人交好。
没想到夫君的这位堂妹竟然连淑妃都能拿下。
当真是厉害。
秦玉逢身边的宫女撑着另外一把伞跑过来,将伞打在她身上。
厉惠娘浅笑:“作为攒局的人,您怎么跑出来了?”
“某人被要拉着她一起玩飞花令的人吓得落荒而逃了。”淑妃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某人一如既往的坦荡:“大家都知道我不擅长这些,还偏要我参加,很显然是要我当众出丑,不跑才是傻子。况且我留了嫂嫂在那里,她定然能力压群芳,将她们都给灌醉了,等会儿我再回去嘲笑她们。”
秦玉逢邻堂嫂而坐,淑妃邻秦玉逢而坐。
厉惠娘注意到淑妃在坐下的时候,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肚子,动作也十分小心,微微睁大眼睛,心中有了猜测。
但此处嫔妃众多,她没有点名。
而秦玉逢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偏头微微一笑:“不是需要遮掩的事情,今晨才确定的,未曾来得及公布而已。念霜头一回怀孕,格外谨慎一些。”
“但要我说,太过小心反而会适得其反。作为母亲,更应该关注自己的心情和状态,自己开心了,才有精力去保护孩子,自己的身体状况好,才能给孩子提供更健康的发育环境。”
厉惠娘深深赞同:“家里请的嬷嬷只会说这不能做,那有伤胎儿,真真是听得人头疼,叫我觉得自己就是棵不能挪地方的树。”
“没那么脆弱的。请养胎的嬷嬷不如请医女,更赏心悦目一些不说,话还没有那么多。”秦玉逢握着堂嫂的手,“我三舅舅名下有几所还算有名的医馆,我让他派两个医女去嫂嫂府上照顾你好不好?”
厉惠娘:“好!”
淑妃盯着秦玉逢。
秦玉逢用另一只手握着她:“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已经把温慧借给你了,你睡前我就叫她到你宫里去。”
淑妃有些高兴,又犹豫地问:“纤云宫不是温慧给管着吗?”
“宫里的事情有寻善管着,星璇性子沉稳,也是能办事的,问题不大。”
而且这样的话,她就不需要再端水了!
淑妃点点头。
三个人一起坐在溪边,不一会儿有人抱来茶炉。
在茶叶的香气中,她们一起看完这场暮时的小雨。
秦琰在府中等到月亮升起,才等到妻子回来。
但他好像只等到了妻子的人,却没有等到妻子的心。
她抱着一张卷轴,望着送自己回来的马车逐渐远去,神色竟有几分怅然与不舍。
秦琰心中连续咯噔了好几下。
连忙拉着媳妇进去,问对方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厉惠娘极为兴奋地说:“妹妹让我把自己出的题带回来呢!”
他:“……”
这是在同流合污啊我亲爱的媳妇。
“妹妹还托自己的舅舅给我送两个医女!”
他:“……”
这是要你我拿人手短啊!
媳妇你清醒一点!
第45章
看着仿佛人生进入第二春的妻子, 秦琰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此举,是将我们和厉氏都拉上了华妃的贼船啊,惠娘, 你对玉逢还是不要太过不设防的好。”
厉惠娘挑眉:“怎么会有堂哥说站在妹妹身后是上贼船呢?朝廷正处新旧接替之时,你们不是一直在头疼如何平和过渡么?不然你也不会联系筑林书院,将那些书籍送入宫中。”
“况且,我是怀孕了,不是傻了, 是不是真心对我好,我看得出来。”
秦琰心想:坏了,没有斗过堂妹。
尽管在妻子出门之前, 他就多有叮嘱与告诫,但似乎都被绕了过去。
而且还引起了妻子对他的不满!
“事情没那么简单的。”他叹了口气。
秦氏如今还是他的叔祖, 也就是秦玉逢的祖父说了算。
那是顺朝建国以来的第一位内阁首辅, 无论是魄力, 城府还是远虑都十分厉害。
秦玉逢被断定有凤命, 不仅是因为她在抓周的时候抓到龙凤牌, 更因为族长找过相师来替她相过命。
因而自幼时起, 秦氏便对她多有优待。
在发现她似乎很反感宗族礼教之后更是为她打破过无数陈规, 万般纵容。
但这并不代表秦氏要听命于她,做她手中的刀刃。
进则续满门荣耀, 退则护一族周全。
这才是他们应该做的。
从皇帝突然说要考核官员起,秦琰就意识到秦玉逢要做的事情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离经叛道, 所以有意地冷她一阵。
考核官员简直是个烫手山芋, 他跟堂叔为了这件事已经够头疼了, 结果堂妹居然还能整出来一处“后妃出考卷”的大活。
对于他心中的焦虑和凄凉,他的亲亲娘子并不能感同身受, 反而疑惑地说:“那为什么不简单点呢?你们不帮她,难道就能够撇清关系吗?”
秦琰:“……”
真是一句真实又扎心的话呢。
“不过你刚才提到我家,也不是没有道理。”
在夫君惊喜期待的目光中,厉惠娘缓缓说出后半句:“我得回去提点一下我爹,今天就不回来了。”
说完,她宝贝地抱着怀里的卷轴,转身就要回娘家。
厉氏在朝中的官员也不少,但到底跟门阀世家差着底蕴和人脉。
但他们有一点很厉害——擅长站队。
建国前站了钟氏,先帝登基前倾一族之力保先帝平安,皇子夺嫡时婉拒所有试图拉拢的皇子,今上登基后不久,就跳过墨成直接成为皇党。
他们的每一步选择,都极为正确。
以她的眼光来看,在此事上,皇帝必然会如华妃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