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公社底下一个生产队的,家里……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说来话长,要不等章鱼来了让他亲自跟你说?”
章谨之笑容微敛。
莫非有什么问题?
她眉心淡淡地蹙了蹙,但很快又舒展开了。
“不要他说,姨就听你讲。说来话长也没事,反正今个儿时间多得很,来吧,说说看,究竟怎么个复杂法?”
郝建设心里特别想哀嚎,他招谁惹谁了,咋非得让他来介绍虞翠翠,愁死个人!
没法子,章谨之好整以暇,等着他开唠呢。
郝建设斟酌了下用词:“说复杂也不复杂,说不复杂也复杂——”
章谨之:“建设,你什么时候变得罗里吧嗦了?说重点!”
“……”
郝建设干咳两声,“那章姨你先答应我千万别生气啊,其实吧,也没什么……”
他迅速把虞翠翠的基本情况说了一遍。
过程中都没敢看章谨之的表情,等说完,郝建设坐立难安的小眼神还四处飘着呢,就是不敢落在章谨之脸上。
“没了?”
郝建设一愣,有点懵:“啊,没了啊!”
抬头一瞅,章谨之果然脸色发青,似乎很生气的样子,郝建设心里一咯噔,挽着她胳膊的手开始无所适从。
看吧,他就猜到章姨会生气!
毕竟先前给章鱼介绍的女同志要学历有学历要家世有家世,人才相貌一样不差啊。
可惜章鱼就是对人家没感觉,现在好了,他自个儿找了个方方面面都不如的,当然,郝建设没觉得虞翠翠真就那么差,只是在世俗眼里,她确实和章鱼不匹配。
他犹犹豫豫,小心翼翼道:“……章姨,你冷静啊。”
孰料章谨之斥的却是:“她就没报复回去?”
郝建设:……?啥?报复谁?
章谨之怒气上头,继续骂道:“居然还是军人,实在不负责任得很,他哪个战区的,就应该让政委好生给他上课才是。”
郝建设怔了怔。
才发现章谨之骂的是虞翠翠前夫,忙解释道:“章姨,我也只知道些大概,不清楚其中的细枝末节,我看虞翠翠跟前婆家还有往来,想必人家事情处理得很妥当,这……谈不上需要政委上课吧!”
章谨之侧首看他,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
道:“翠翠在村里没根基,除了跟前婆家来往她能怎么办?照你的说法,她一个姑娘家长得又过于标致,如果没有家人护着那不是谁都能欺负她?这么看,她前婆家也算不上多坏,都是普通人罢了。”
郝建设听她这么说,都觉得不真实,脚下轻飘飘的,他傻傻问:“章姨,你不介意她二婚啊?”
章谨之抬手就拧他耳朵,似笑非笑:“建设,看不出来你还挺封建啊?现在都建国多少年了,妇女撑起半边天你当说假的吗?甭说二婚,只要人品没问题,三婚四婚别人都不该妄加置评!”
可你是别人吗,那可是儿媳妇!
要问郝建设介不介意,他也不介意啊。可世上的母亲甭管自己儿子是一表人才还是一滩烂泥,对儿媳妇的要求,咦嘿,恨不得高到天上去。
他心里这样想,嘴巴一不留神就秃噜出来了。
章谨之哭笑不得。
手上动作又用力拧了下,才从他耳朵上挪开。
郝建设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嘶嘶喊疼:“章姨,我以为你跟我妈一样看重门户之见呢。”
章谨之失笑,道:“过日子的是渝州又不是我和他爸。我事先问你也没打算棒打鸳鸯,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人家女同志,免得见了面话不投机半句多,我难受,她也难受,渝州啊卡在中间就更难受。”
她又不是第一回 见儿媳妇。
老大媳妇那等讨人嫌的脾性,她不也没做恶婆婆吗?
章谨之对儿媳妇的要求确实不高。
只要对方身家清白人品好就行,什么家世,二婚不二婚,有没有带拖油瓶,那都不重要!
这年头,谁还是贵族不成?
她家老聂不也是泥腿子出身?
她是泥腿子的老婆,渝州几个是泥腿子的后代,无非是老聂凭着一腔孤勇在战场上博出了头,哪儿谈得上家世?本质上和虞翠翠没甚么区别。
至于建设说的二婚带孩子,章谨之就更不在意了。
左右儿子自己决定好了,他的工资养家糊口也没问题。老三常年不在家里,平日相处的时间就少,她不想把一家人团聚的时间浪费在给彼此添堵上,章谨之来之前就告诉自己莫操心太多。
儿媳妇若是对胃口,那就多多联系,若是处不来,那就少打交道就是了。
她现在就盼着,对方真如建设说的那般好,那样她和老聂也可以放心些。
“你呀,渝州比你小都讨媳妇了,你什么时候也给你妈带个媳妇回家呢?”
两家同住大院,章谨之和郝建设母亲冯一银关系不错,两人经常在一块念叨儿子不愿相看的事。
她还好,大儿子和二女儿早就成家立业,顶多是小儿子让人焦虑。
冯一银就难受了,老大郝建设执意做单身汉,老二老三这对双胞胎唯大哥马首是瞻,以大哥没找对象为由他俩也有往光棍发展的倾向,这不就把冯一银急坏了嘛。
成天苦着脸,把家属院未婚适龄的姑娘们都打听了一遍,都托到外头的媒婆身上了,同是当妈的,章谨之很能感同身受,这会儿见到郝建设,忍不住就开始催婚了。
郝建设嘴角抽抽,“章姨,你别说这么恐怖的事,我害怕!”
章谨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很有分寸地没再提,而是问:“下午不用上班?”
郝建设:“跟人换休了。”
“您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我肯定得招待您啊。等章鱼来了咱们就下馆子去。正巧,入秋了正适合吃酱焖大泥鳅!”
“这个季节的泥鳅肉质肥厚,口感鲜美,小小一条还有非常不错的营养价值,那干辣椒葱姜蒜倒锅里跟热油一炒,香味甭提了。等出锅,我口水都能流一地。”
章谨之听着,时不时配合地问上几句,两天边走边聊很快回到宿舍。
大约又过了半个钟,保卫科大爷说有人找,果然,来的人就是章鱼。
郝建设快步迎上去,一掌拍章渝州肩膀。
兴趣盎然地看着眼前的车子,啧啧称奇道:“这车,厂里居然愿借?”
他目光正往驾驶座扫,就瞅见副驾上还有一人。
嚯!
虞翠翠也来了?!!
翠翠下车,慢悠悠走到章渝州身旁顿住,无比自然地打了个招呼:“郝队,好久不见啊。”
郝建设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也没多久,半个月前才见过。对了,珠珠也来了吗?”
他一脸假笑,翠翠笑容则真诚多了。
摇摇头,语调缓慢温和却很坚定:“郝队,我女儿叫初七,不叫珠珠。”
挽回了小胖妞的名字后,才回答他的问题:“山路颠簸,我俩没那么丧心病狂带着孩子来遭这个罪。”
章渝州也问:“我妈呢,在休息吗?”
郝建设:“章姨在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出来。”
翠翠听到“章”,眼珠儿转了转,有点好奇。她轻轻拐了拐章渝州胳膊,小声问道:“你妈也姓章吗?”
那不就和小胖妞随她姓一样,莫非,章渝州也没爹?
她眼睛眨啊眨的,没掩饰自己的想法,章渝州垂眸,看了个明白,好气又好笑地解释:“我家是三个孩子,大哥和二姐随我爸姓聂,一个叫聂渝泽,一个叫聂渝霜,我跟我妈姓章。”
翠翠恍然,还能这样!
她还以为只有遇到她这种情况孩子才跟母亲姓呢。
毕竟村里其他寡妇的小孩照样跟着死了的老公姓的。
两人小声嘀咕,章谨之拎着东西出来就瞅见自家儿子稍微低着头跟旁边的姑娘说话,侧脸温柔得不成样子。
“渝州!”
章渝州抬头,朝声音的位置看去,“妈!”
脸上的浅笑渐渐扩散开。
他几步上前接过章谨之拎着的包裹:“挺沉的,里面都是些什么啊?”
章谨之:“给你和翠翠带的特产还有布料,你信里不是说这边物资匮乏吗,我就带了些杂七杂八的,回头你自己看。”
话落,章谨之狠狠瞪了章渝州一眼,把章渝州瞪迷茫了,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见亲妈略过自己朝翠翠走去。
“是翠翠吗?我是渝州的妈,咱们总算见面了。”
“渝州不懂事得很,结婚这么大的事前几天才通知我和他爸,否则我也能来给你们操办婚礼。”
“委屈你了!”章谨之拍拍翠翠的手背。
翠翠垂眸,目光落在手背一会,抬眸再看对方。
她看着并不显老,头发乌黑,间歇夹着几根暴露年龄的银发,皮肤和章渝州一样白,瞧着不到五十的样子。
头发全部往后梳,在后脑勺盘成一个利落干净的发团,看着十分爽快利落,雷厉风行。
说话时嘴角眼里却又带着温柔的笑,给人很亲近的感觉。
翠翠觉得她跟章渝州气质上也很相像,优雅,温和到让人很难心生防备。
她的目光撞进章谨之温柔慈爱的眸子里,翠翠微微一怔,也笑着回应对方的善意:“不委屈,我也不喜欢大办,事多累人。”
听到这么实诚的回答,章谨之眸底的笑容愈发深了。
翠翠越不在意,章谨之想到建设说的那些,反而愈发怜惜。
一脸心疼地摸摸翠翠的脸颊,道:“哪的话,结婚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累,那大男人不该顶上吗?说来说去,还是渝州不靠谱。”
翠翠第一次被“长辈”摸脸,怪不自在的。
便垂首佯装害羞,“……没有,他还是很靠谱的。”
听到儿媳妇下意识维护儿子的话,章谨之递给章渝州一个满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