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琰疑惑:“爸爸不会怕的。”
赵慧芬笑:“是,他是你爸。你爸当然不会怕。我儿子可说不定。”
话音落下,钟影低下头,想起闻昭在自己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影影,好像还蛮疼的……”
心口仿佛被什么用力咬了下,钟影捏紧手,感觉到呼吸都变得有些重。
周崇岩沉默着站一边。
过了会,没忍住,他扭过头用力抹了把脸。
一大早就下雨,今天没多少人来墓园。
远近的白烟朝着天空零星升起,朦胧雨雾里,好像世人的寄托。
回去的时候,钟影没有和他们一起。
赵慧芬知道她心里不好受,留她一个人待会也好,便带着闻琰一起回去了。周崇岩说一会再来接,赵慧芬看穿他心思,说你嫂子还没七老八十呢,路都不认识了?把我们送到新月湾你该去哪去哪吧!
周崇岩嘿嘿笑了两声,手机坏了,他想着换个新的,最好能让秦老师帮忙挑挑。
闻琰坐在车里有点担心妈妈,时不时往后看。
赵慧芬把孙女搂进怀里,亲了亲闻琰头发,说:“你妈妈要和爸爸说些话,乖啊。”
闻琰:“我不能听吗?”
话音落下,周崇岩乐了:“当然不能。”
闻琰瞪他:“为什么!”
周崇岩逗她,装出惊讶的样子:“还没学到吗?大人说话,小孩子就不能听。”
闻琰凶巴巴,重重点了两下头,一副你等着的表情:“那我明天去问问秦老师,是不是要学这个。”
周崇岩吓得坐直,看了眼后视镜,无奈:“哎——叔叔编的。”
“叔叔错了。”
闻琰抱臂坐着,小脸冷冷冰冰,瞧着窗外,只当没听到。
赵慧芬摸了摸闻琰小辫子,忍不住笑出声。
第16章 朝暮
临近中午,墓园这边人才多了些。
雨停了有阵子,天还是阴沉,深铅色的云从山后站立着升腾起来。
山里的风又冷又潮,站久了手脚冰凉,仿佛回到三月开春。
鼻端能闻到浓重刺鼻的焚香气息,混在清明寒冷的雨水里,搅得人脑子发昏。
沿着石阶往下走,钟影好几次给前来祭拜的人群让道。
公墓紧俏,寸土寸金,一条道不够两人并排。
她站在边上等他们走过,听着临时凑到一起的两三家人说着话,说家里孩子成绩,说亲戚间的摩擦,也说死去的人当年的事,语调平常,带着笑意。
这片公墓南州市政府开发了好些年,是蓝山的一个小支脉,临靠南州最大的一片湖。
出了公墓沿着车道走个十来分钟,就能看到几公里外栖湖道的田径指示标。
这里只有一趟公交,直通市里的中心商区。
钟影在公交站台坐下。
广告牌新换了清明的文化标语,两个刚跑完步的情侣正笑着走来。
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等着好几辆车。
这地方本就空旷,平时车经过得也少。只是这段时间来墓园的人多,一下倒显得有些繁忙。
小情侣走到半途忽然抬手遮挡,钟影瞧着,反应过来,发现不甚明朗的天又下起了毛毛雨。
接着,她就对一件事习以为常。
她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抬手掩面。
这次,没有人会回去给她找伞了。
耳旁忽然传来两声车鸣。
有些突兀,与周遭的窸窣平和格格不入。
钟影没留意,她还在想以前的事。
和往常一样,闻昭墓前说了些琰琰的近况。说来说去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她觉得按照闻昭的性格,如果有什么需要知道,肯定会入梦来问。
可这么些年,闻昭一次都没入过她的梦。闻琰倒是有几次梦见爸爸。梦见爸爸像头大狮子,威风凛凛,而她是只小狮子,在一望无际的森林王国里,也十分威风。
天色青灰,透明的雨丝在半空被风吹着牵扯。
小情侣窃窃的说话声传到耳边。
“是找她的吧......”
“要不要叫一下——”
“影影。”
裴决声音传来时,钟影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抬头看到裴决担忧的面容,她愣了下:“裴决?”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这条路直通栖湖道。
裴决一身挺拔利落的飞行制服,看样子刚下班。他在钟影身边坐下,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落在钟影空荡荡的脖颈间,目光微凝。
不过他却没多问,半晌,想了想只是道:“怎么这里坐着?”
“等公交呢。”钟影笑:“刚下班吗?”
裴决点头:“嗯。飞了个长线。”
“去哪了?”
“赫尔辛基。”
“芬兰。”
“对。”
“那里是不是很冷?”钟影问。
裴决笑:“快冻死了。”
钟影也忍不住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
像十分熟识的朋友,也像裴决允诺的,和小时候一样。
“云姐说请你吃饭呢。”钟影看着他道。
自从上个月医院碰见,过后裴决请秦云敏吃了顿饭,秦云敏就想着这么多年没见,正好也一起聚聚。
裴决想起来了:“五一放假?”
“对。你有空吗?”
“我和云姐说要看那周的调班,肯定是有空的,但具体时间还不知道。”
钟影点了点头:“她到时候肯定会再联系你。”
话音刚落,裴决却突然说:“怎么没戴项链?不喜欢吗?”
他问的实在突兀,不知道是突然冒出的念头,还是已经在心头盘旋许久。
钟影愣在原地。
裴决注视她有些无措的双眸,眼底笑意温和:“是不是不喜欢?”
钟影摇了摇头:“不是……”
裴决点头:“那怎么不戴着。”
语气是惯常的从容自若,让人听不出任何异常,似乎钟影今天没戴项链,是一件蛮了不得的事,值得专门问个一二三四句。
“今天出门,戴着不方便。”钟影低声。
裴决了然颔首:“这样。”他好像有些遗憾,又好像在认真思索什么。
钟影望着他,被他的温和而慎重的神情弄得莫名紧张。
这样的紧张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走吧。”
过了会,裴决起身,对钟影说:“我送你回去。”
钟影看了眼站台上距离指示,说:“你下班很累了,我坐公交回去就好。”
裴决笑着叫她:“影影。”
钟影只好站起来。
只是走到一半,钟影忽然顿住,扭头望向山上。
“怎么了?”裴决问。
不知为何,那种就快丢在脑后、落下什么的感觉,陡然间变得十分强烈,强烈到钟影觉得必须要将那把伞找回来。
“找伞。”钟影说。
裴决怔住。
她的面容一瞬间变得分外坚定,好像这件事容不得片刻犹疑。裴决一下就想到那年她离开家,也是这样,眼底好像闪着一簇火苗,灼灼逼人。
裴决一把拉住钟影,看了眼自己停在对面的车:“我送你。”
路程很短,下车的时候,毛毛雨已经停了。
山脚的雨到了山腰,只剩下风里寒冷潮湿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