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这么忙,真的要给尔尔送围巾?”蒋姨纳罕。
“啊。”温知轻轻应了一声,捏着围巾,准备出门。
*
苏城的气温比璃城的高了几度,在下冻雨。
然而在冷得夹骨头的冬天,全城也不统一供暖,从北方城市呆久了的人去了,反而更加感到阴暗的湿冷。
黎尔到了苏城火车站,打算拦计程车去找黎小宝跟朱婧仪,才想起自己忘记带围巾了,雪白的细脖子有一截露出来,被寒风迎面吹着,寒意一下子钻进她身上各处,她觉得这样一个人出门,真的好冷。
可是,又不得不来。
黎尔竖起长羊绒大衣的西装领,在寒风里朝目的地找去。
朱婧仪这几年没有固定工作,以前上大学跟读研的时候,她的业余爱好是画画,玩艺术跟雕刻。
朱靖仪人长得有几分姿色,身材也好,算是个风情万种的女文艺青年。
这种人在学校里特别引人注目,出尽风头,到了社会上就接不住地气,一心要拿捏着自己的假文艺身段,每天好吃懒做,就越混越差了。
之前,朱婧仪开了个个人艺术工作室,其实就是一间画廊,找黎尔要了三十万,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此后再也不会找黎尔要钱了。
当时,黎尔觉得三十万的数目太大了,怕朱婧仪骗她,还亲自来过璃城陪她去找房东租画廊,签合同,找装修。
好不容易把这个画廊的事帮朱靖仪处理后,黎尔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婧仪有个好的营生,以后也就能安守本分了。
黎尔希望朱婧仪能好好安生生活,尽责的把黎小宝带大。毕竟这些年他们孤儿寡母的在苏城过日子,也不容易。
朱婧仪人长得漂亮,年轻时在大学里很多人追她。她从单亲家庭长大,对同龄男生没兴趣,最后把黎尔的父亲黎正勤瞧上了,因为觉得他很温柔,稳重,有书卷气,且特别会关心她。
他们踏破了红线,黎家从此变得再也无法安宁,朱婧仪也从大学里退学了,研究生文凭到现在也没拿到。
离开学校后,她带着个孩子,热心人士帮忙介绍过几个对象,可是都没有人愿意接手她这个未婚单亲妈妈。
黎正勤是人,朱婧仪也是人,他们生出来的黎小宝更是人,没理由一场痴缠后,黎正勤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安享人生,朱婧仪母子却要被生活折磨得朝不保夕。
所以,黎尔这些年才会勉为其难的承担照顾他们的责任,她的确也是站在朱婧仪的位置为她考虑了。
但是,来到这趟苏城,见到之前帮朱婧仪租赁的画廊早就已经关店歇业,黎尔心里十足的不是滋味。
她猜测,也许,应该,或者就是肯定,朱婧仪根本没有站在黎尔的位置帮黎尔想。
租这个画廊一年的三十万是黎尔靠上无数日班跟夜班,随时随地保持微笑,遇上再棘手刁钻的客户也压住脾气,尽职尽责的完成工作赚来的。
黎尔当时抱的期望是朱婧仪能靠这个画廊养活她自己跟她的儿子,从此一生安稳富足。
现在,也才一年过去没多久,情形是黎尔撑着在便利商店买的透明雨伞,吹着冷风,淋着冻雨,站在对街,傻眼的见着名为【雨樱花】的画廊店门在工作日的大白天禁闭,橱窗玻璃还被人拿石头砸了好几个大洞。
墙壁上被人用红油漆写字。
【朱婧仪,还钱。不还让你死全家。】
【朱婧仪,不要以为不知道你儿子被你藏在哪里。】
【朱婧仪就是个贱人。】
【死小三,快下地狱吧!】
这些辱骂性极强的言辞就在画廊的墙上栩栩如生,谁还会有心思到这间画廊来附庸风雅的消费。
黎尔皱紧长眉,生气的捏紧雨伞伞柄,知道自己这次又被朱婧仪骗了。
她气急的给朱婧仪打电话,朱婧仪的手机没人接听,关机了。想也是,现在找她的人可不止是黎尔一个。
黎尔迈步过街,站到画廊的屋檐下查看情况。
黎尔记得上次她帮朱婧仪找装修的时候,朱婧仪曾经特地要装修师傅在画廊里给她留生活区,平时生意忙了,她可以在这里住。
黎小宝放学后从幼儿园被接过来,也能在画廊里呆得舒服。
黎尔从被敲破洞的窗户里仔细打量,没发现画廊里有人,她喊了两声朱婧仪,也没人理。
黎尔快被气死了,现在是大晚上,她还想着省点钱,不去住宾馆,到朱婧仪的画廊里过夜睡觉。
她绕着画廊周围走了好几圈,也没见到朱婧仪的人,黎尔知道朱婧仪被追债,肯定躲起来了。
可是也才一年不见,她哪里来的这种疯狂债主。
黎尔给朱婧仪发微信,打了几个字,不想打字了,直接冲她吼语音:
“朱婧仪,你没事儿吧,你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啊,你这次把我骗过来,是让我来给你擦屁股的吧,你到底欠了多少钱?你能不躲吗,或者你躲的时候能别把我拉过来吗?你都这样了,你还想你儿子上私立贵族学校,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酒店干前厅经理,是每天拿着锄头在金矿里刨金砖啊,随手就能给你许多钱花?”
发完这条,觉得不解气,黎尔又继续吼:“你知不知道我是专门请年假来的苏城,结果你骗我,你都出这么多事儿,这一年你还告诉我你画廊经营得不错?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我爸一样傻啊?”
操。
黎尔硬生生的没把这句操骂出去,她在苏城下着冻雨的黑街上,见着别人家里华灯璀璨,阖家团聚,只有她孤零零的站在下雨的屋檐,无处可去。
她郁闷到极点的想自己为什么要来这趟苏城。
第25章 她的围巾
朱婧仪是黎正勤的情妇, 又不是黎尔的情妇,黎尔为什么这些年要巴心巴肝的照顾朱婧仪这个没救了的女人。
黎尔觉得真晦气,晦气得她觉得这么活着真的挺没意思的。
毕业后赚来的钱大多数都用来汇给朱婧仪母子了, 她买辆车都要靠贷款买。
这种日子到底还要过下去多久,黎尔一想到就绝望得无法期待将来。
旁边路过一个出门去超市买东西的大妈, 见小姑娘有点眼熟, 看出她是跟那间画廊女老板娘有关系的人,好心告诉她道:“姑娘,你找画廊的朱老板?”
“对。她人呢?出什么事儿了, 好好的画廊怎么变成这样了?”黎尔吸了吸鼻子,止住狂怒, 压低声音说话的吐气在空中泅成团团白雾。
“朱老板在外面借钱了, 想办大型画展, 跟一个捣腾画的商人签了对赌协议,半年内要卖多少画出去,数目不小, 结果合约到期了她才卖了一幅两幅,人家在她身上花钱了,不想亏钱, 就要她还钱, 她拿不出来, 急得到处去借高利贷填补, 就这样了呗。现在这画廊的房东也在找她,她都拖三个月房租没给了。”
“……”黎尔听得瞪大了眼睛。
朱婧仪都三十二岁了, 她还在做什么当国际知名画家走红暴富的迷梦。
“他们到底对赌了多少啊?”黎尔哽哽喉结, 问大妈。
大妈也是道听途说的,这画廊就开在他们生活区对街的巷子口, 这半年来闹了不少事,社区民警经常开着警车来处理。
他们这些邻居围观热闹,反正就是画廊老板娘长得漂亮,自认有才华,会涂会画点水彩,成天瞎作,就不断的作出事来了。
以前的都是小事,现在这次是大事了。
债主都上门来泼油漆,砸玻璃了。
“不晓得哇,好像四五百万。”大妈说,顿了顿,又说,“又好像是小一千万。”
“啊?”黎尔崩溃了。她在心里爆粗。操。朱婧仪。真的操。
她昨天才刚过完生日,还以为大一岁遇到的都是好运了,现实是生活对她来说却越来越难了。
她才没有精力帮朱婧仪承担一笔好几百万的债务。
“嗐,就是朱老板为了赔偿跟她对赌的人,这半年来去借了不少高利贷,唉,真是造孽,她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呢。马上要念小学了,那孩子估计也上不了好学校了,从此要跟着她过躲躲藏藏的差日子,好几百万呢,普通人一辈子上班到退休,才能赚多少。”大妈摇头叹气。
一个市井大妈都知道的道理,偏偏读过研,还会画画跟雕刻的才女朱婧仪不知道。
黎尔感到精神无比恍惚,冻雨下得寒意丝丝缕缕的浸入她的骨头缝隙里,像是身子被毒蛇缠住了。
她拦了辆计程车,去了朱婧仪在苏城的公寓。
*
她知道入户密码,进去后,发现屋里没有人捣乱,小孩子的玩具跟床都被收拾得很整洁。
从这点看出,朱婧仪还是有母性的,在尽心的照顾黎小宝。
但是朱婧仪的东西就被扔得一地都是,瞧着搭在沙发上的那些风格妖艳的裙子,还有鞋柜里堆得乱七八糟的炫色高跟鞋,黎尔便知道朱婧仪的日子依然过得很风流快活。
黎尔再次给她打电话,还是不通。
只能在微信上留言:【朱婧仪,你到底欠了多少钱?你回不回我?你再不回我,我明天就回璃城去,你们娘俩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了。】
结果,朱婧仪临她睡觉都没回。
黎尔去朱婧仪的衣柜里找睡衣换,她没带多少行李来苏城,想着呆不了几天,朱婧仪大她六岁,也没大多少。她过来之后,很多日用品可以用朱婧仪的。
朱婧仪的穿衣风格都很惹火,玩艺术的,崇尚释放天性。
黎尔好不容易找到一件长款棉体恤,跟一条绵绸长裤当睡衣。
去洗澡刷牙后,她准备入睡了,睡黎小宝的房间,朱婧仪的房间杂乱不堪,简直让人下不了脚,黎尔睡她的房间肯定会睡不着。
临睡前,朱婧仪都没回复。
倒是程余欣给她打电话,担心她在苏城的情况。
“尔尔,怎么样了?那个姓朱的没为难你吧?”程余欣下班了,忙不迭的找时间担心自己的尔尔公主去了苏城之后是不是安然无恙。
程余欣知道,黎尔就是心肠太软了,根本没必要倾其所有的照顾朱婧仪这种人这么多年,朱婧仪连小三都能当,还有什么事都做不出来。
黎尔跟她过招,只会输给她。
“……没有。”黎尔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不要把来苏城之后的情况告诉程余欣。程余欣不会赞同她在这时候帮助朱婧仪。
“苏城情况如何?”
“很正常啊,一切都是老样子,就是不供暖,算起来比璃城还要冷。”
“你多穿点。好好照顾自己,别感冒了。对了,璃城西郊开了个特别棒的韩式烤肉,我做美食节目的同事去探店了,等你回来我请你去吃。”
程余欣是个好灵魂伴侣,从高中到现在,她总能感知黎尔心里最难受的时候。
她清楚,这个朱婧仪是黎尔父母的小三,每次黎尔去苏城找这个朱婧仪,就是黎尔人生的至暗时刻。她是故意要打来这么说一些有的没的的话,要黎尔感到轻松一些。
“嗯。”被程余欣委婉安慰的黎尔感到心里不是那么难受了,但是还是很难受。
她很担心黎小宝现在被朱婧仪带去哪里了,她手里揽着黎小宝的绒毛玩具熊玩具,思索小男孩现在到底在哪里,大冬天的被他那个不负责任的妈带去哪里躲躲藏藏了,他还那么小,遇上这些事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年少无知的孩子是最无辜的。
至于朱婧仪是死是活,黎尔真的不想管,也管不着。
听出黎尔心情沮丧,程余欣专门给黎尔讲了几个最近听来的笑话,旨在让黎尔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