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苏城夏天,黎尔十六岁,上高一。
黎家出了一件大事,黎正勤出轨自己在大学里带的女研究生,在一个大学舞会上喝醉之后就跟她一起上床了。
这事不但被人举报到苏城大学教务处,女研究生的家里人也知道了,七姑八婶,叔伯兄弟一起熙熙攘攘从安城老家组团,声势浩大的到苏城来,要黎正勤对这个受害者负责。
事情沸沸扬扬闹了很久,年少天真的黎尔一开始都是被父母刻意的隐瞒。
可是这世上哪有能包得住火的纸。
十六岁的黎尔在一个放学的傍晚,回到家里,见到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站在黎家住的三套一公寓门口等他们家的人回来。
女人身材很好,高个子,大胸,细腰,长腿,穿一件一字领洋装超短裙,化着浓妆,头发是当初才刚开始流行的法式慵懒长卷发。
十六岁的黎尔当时还不懂化妆打扮,身上是校服衬衫跟百褶裙,背着双肩书包。
高一学期快要完了,高二学校里要分科。
成绩不好也不坏的黎尔在心里打算念文科,因为这个,她总觉得很对不起她在学校里当物理学教授的父亲,他是那么博闻强识的一个大学学者。
黎尔以有他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身为他的亲生独女,黎尔的数理化成绩却总是不甚理想。
直到这个女人上门来拜访的这一天之前,黎尔都百分百的尊重并且热爱自己的父亲黎正勤。
“黎尔?”见少女放学回来,朱婧仪跟她自我介绍,“我叫朱婧仪,你知道我吗?”
黎尔摇头,在心里想起了这个名字,好像是听过的,可是一时记不起来是谁。
“你爸呢?”朱婧仪问。
“我爸去大学里上课了,应该晚上还有课,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吗?”黎尔怯怯的说。
年少的她未经世事,不太懂得朱婧仪这种充满了一半讥诮一半期待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妈也不在?”
“我妈在楼下的药店看店。”
朱婧仪探望四周,有个邻居买菜回来,路过见到朱婧仪打扮成熟又美艳,不禁朝她多看了几眼。
朱婧仪牵唇笑了一下,说:“我是你爸的学生,找你爸有事,要交很重要的东西给他。你先开门,我们先进屋去说吧。”
黎尔迟疑,不愿意带陌生人进屋。
朱婧仪见她这么防着朱婧仪,于是马上掏手机给黎正勤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朱婧仪把电话递给黎尔,黎正勤颓败的声音传来,“尔尔,先让她进屋去,我马上回来。”
黎尔这才慢吞吞的开门,用并不欢迎的姿势让朱婧仪进屋。
三套一的公寓收拾得整洁舒适,两个卧室,一个书房,客厅靠阳台的地方还摆了一架正式的钢琴。
钢琴上放着可爱的绒玩偶。朱婧仪瞧出那是黎尔的钢琴,墙上还有黎尔穿芭蕾舞衣跟舞鞋的艺术画。
小姑娘才十六岁就发育得很好,穿上芭蕾舞衣,胸前已经很有轮廓,腿也笔直修长。
五官精细的漂亮,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从小被父母也教育得很好。
今日朱婧仪来找,她穿着一尘不染的校服裙,眉眼乖软,礼仪极好,即使凭本能对朱婧仪露出敌意,放下书包后,也很快就给朱婧仪泡来一杯热茶。
朱婧仪在沙发上坐下,抿了口茶,放下茶杯,从名牌挎包里拿出一张b型超声检测报告单,递给黎尔。
“我怀孕了,是你爸爸的,你想要弟弟吗?我给你生个弟弟。”她笑着说。
“……”十六岁的少女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如纸,她浑身发抖,以为自己听错了。
朱婧仪把手里的检验单扬了扬,递给她,“看啊。看了你就知道了,是真的。你爸跟你说了吗?那天大学舞会,我们喝醉了,后来就……”
黎尔浑身抖得更厉害,眼睛一下红得像兔子。
朱婧仪耸耸肩,装作轻松的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你爸得负责,你帮我把这个报告单给他,我要走了。”
起身前,朱婧仪端起少女给她泡的那杯小叶毛峰,又喝了一口,一语双关的说:“这绿茶还不错。”
等朱婧仪走了,黎尔把那张显示朱婧仪已经怀孕五周的b超报告单捡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读,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竟然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不可被改变的事实。
见到墙上的钟走到下午六点,黎尔很快把那张b超单藏起来,深怕她妈倪涓雅回来后会见到。
她想了很久,将它藏在哪里。后来,她把它藏到她的物理书里,准备去念文科后,物理书对她来说不是那么重要了,但是平时还是要上课。
黎尔现在觉得这张邪恶的b超单就该这本物理书在一起。
因为黎正勤在大学里教的就是物理。
倪涓雅很快上楼来,她的药店就开在楼下,六点会回来准时给放学后的黎尔烧饭。
黎尔今天才发现,倪涓雅最近的精神一直不太好。
“妈,你怎么了?”黎尔担心的问。
倪涓雅放下菜,回答:“没什么,最近药店生意不好,上次进的药,药商在着急的催款,我还没凑够。”
见到桌上有杯颜色不再新鲜的绿毛峰,倪涓雅问:“下午谁来过?”
“没有,是我给自己泡的。”黎尔连忙将那杯茶端到自己卧室里的卫生间倒掉。
一个小时不到,去厨房做了两个快菜的倪涓雅招呼黎尔出来吃饭,吃完让黎尔自己洗碗,说她还要下去再看会儿药店。
眼见外面天黑得厉害,就要下雨了,黎尔建议:“妈,要不然就别去了。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不去哪里行啊,现在是正要钱的时候。”倪涓雅情绪很焦灼的回答。
“哪里有那么缺?”黎尔以为一家三口都不是擅长花钱的类型,忽然,她瞳孔颤动,想起了一个让倪涓雅坚持在大风大雨天去药店营业的理由。
是因为下午来过的女人,还有她带来的报告单。
“我走了,你把碗洗完,好好写作业,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倪涓雅吃也没多吃多少,放下碗,起身拿了雨伞,就要出去。
走到门口,黎尔问:“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偷偷瞒我。”
“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上高中了,课业紧,眨眼就高考了。别乱想,好好温书,考一个好大学比什么都重要。”倪涓雅叮嘱少女。
说完她便走了,黎尔一个人留在家里,黎正勤到现在也没回来,黎尔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也没接。
黎尔洗完了碗,如常复习功课,看物理书的时候,又翻到那张b超单,她用手机百度了上面写的诊断的意思,就是朱婧仪怀孕已经一个月一周了。
黎尔觉得是不是搞错了,等见到黎正勤,她一定要好好问问。
然而,等到她洗澡睡觉,黎正勤也没回来。
半夜,黎尔从父母争吵声中醒来,其实他们已经吵很多次了,只是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的声嘶力竭。
倪涓雅说:“黎正勤,你居然喝醉酒就跟女学生上床了,你还是不是人?你就算不为我着想,你也得为尔尔着想,她才刚上高中,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你怎么敢啊?
有你这样的父亲,她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诟病,你脱裤子快活的时候想过我们娘俩没有?现在那个女学生要我们赔那么多钱,我们就算把这套房子跟你的车子卖了都不够赔,尔尔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她该怎么想?呜呜呜呜,黎正勤,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怎么不去死……”
因为太生气了,倪涓雅说到最后就呜啊呜啊的哭了。
面对结发妻的控诉,黎正勤从头到尾沉默得像个可怕的幽灵。
男人是什么样的生物,十六岁的黎尔从这个晚上彻底的懂了。
那之后,黎尔时常坐车去苏城大学,在苏大的校园里瞎晃。
同班同学问她放学后经常坐公交去苏大干嘛,黎尔回答去他们图书馆看书。
大学的图书馆里有很多书,很长人的见识,以后她要每一天都去看。
有一天,她又独自坐公交去苏大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书包里突然有一把明晃晃的切片刀。
十六岁的少女已经厌烦了从深夜的可怕梦魇中醒来,听见母亲哀痛的哭喊,还有像个幽灵一样只会叹气的父亲。
朱婧仪天要他们凑钱,一次性给好几百万,不然就要将黎正勤告上法庭,让这个软弱又荒唐的男人去坐牢。
然而黎正勤夫妇根本拿不出那么大数目的钱。
少女觉得这一切都是朱婧仪造成的。
小三都该死,死一千次也不足以弥补对一个幸福家庭造成的伤害。
黎尔清楚的记得那天她专门没穿校服,反而穿了一件特别风格成熟的吊带印花裙,脚上套着米白厚底罗马凉鞋,头发没扎马尾,故意把乌黑浓密的长发放了下来,遮住她的小方脸。
时间是傍晚,苏大的校园里播着有情调的英文歌。
黎尔将肩上的jansport背包取下,拉开拉链,伸手握住了木质刀柄,步履坚定的走向朱婧仪。
她已经计划了很多天,在那些同学要约她去放学后玩乐的黄昏,她独自坐车来苏大,不是为了看书,是为了跟踪她的目标。
她甚至专门去文具店买了个笔记本,用圆珠笔记录了她观察到的朱婧仪的生活作息,通常这个时候朱婧仪就会在这里。
年少的少女以为这种事很简单,只要看几本东野圭吾的推理小说就能知道了,杀人一定要沉着,且有计划,并且不要留下证据。
少女选定了,就是今天。
朱婧仪下课后,会一个人去苏大后勤部大楼背后的非机动车棚取她的电单车,回她在校外的租屋。
这个时候,就是朱婧仪落单的时候,因为她的电单车款式很老旧,是她买的二手赃车,爱慕虚荣的她不愿意让她同学看见,就专门找了个僻静地点去停。
黎尔就找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她怀抱著她的深蓝色书包,握住里面装着的长刀刀柄,屏住呼吸,一步步的靠近这刻,她止住怦怦跳的心脏,闭上眼睛,为自己鼓气,要自己今天真的把这件事做了。
再睁开眼来,她真的要义无反顾去跟朱婧仪,还有朱婧仪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同归于尽的当下,却有人一把拉走了她的书包。
这个人个子比她高很多,跟她一样年纪,穿胸口印花的黑体恤跟白色宽松工装裤,打扮很潮,左手冷白的腕骨上戴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定制款钻石腕表。
在夏日余晖下,他的手,他的表,还有他的衣着都在闪着耀眼的晶光。
“你干嘛……”黎尔根本不敢鼓起勇气看他的脸一眼,瑟瑟发抖的用颤音问。
他巨大的影子迎着落日掉在黎尔身上,罩住了她的娇小身形。
他们重叠在一起。
他用酷似静水流深的低沉声音回应:“冷静点,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把我的书包还给我,我今天一定要做这件事。”黎尔不甘心,想把自己的刀抢回来,用哭腔说。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以后再也不要来苏大做这种蠢事。”他把刀从她书包里拿出来,然后把书包还给她。
“关你什么事。朱婧仪就是该死。你知不知道?”黎尔一听,心慌得不敢抬头看对方是什么长相,她只敢轻轻抬眸,看了一眼他锐利的下颚线,目光浅浅的刮到他脸上,立马移开。
他很年少,跟黎尔一样岁数,面孔很帅,五官很淡,可是整个人的气质却极为凛然,英气逼人。
黎尔只敢轻轻看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