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宴拿到生长了白色小花的纤细树枝的时候,是那一天的傍晚,李伯伯专门骑自行车去苏月巷的巷弄里挨家挨户的找他。
李伯伯知道他有时候会来这一带,陪他奶奶看病或者听戏。
因为外形太出挑,出身太显赫,甚至连字都写得太狂傲清明,李伯伯清楚的记住了人中龙凤的少年。
李伯伯找到少年的时候,他在苏月巷尽头的小桥桥洞下,一个人站在河边抽闷烟。
春日黄昏,落日下坠,他修长的身影映在河堤的堤岸上,显得暴戾又寂寥。
李伯伯把自行车停稳,走下河岸,将手里的杏树花枝递给温知宴,像一个负责投信的邮差一样,告诉他:“有人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今天是你生日,她看完你在我面馆里写的字,想让你看杏花开了。”
温知宴愣怔了一下,瞧着中年男人为他递出的花枝,这是出身矜贵的少年第一次收到这样不是花钱换来的礼物。
“每个春天,杏树都会开花,她想让你看到这个变化。”
十六岁的温知宴用没夹烟的手接过了杏树的花枝。
粉白的小花缀于纤细的花枝上,他有印象适才他在那间小面馆的院子里,见过花树在春光里烂漫的模样。
可是在十六岁生日这天接到哥哥温觉浅辞世的消息,他觉得那些花枝上盛放的白像春天下起的暴雪,将他渐次灭顶的淹没,让他的心变成一块彻底寒冷的坚冰。
李伯伯瞧了瞧长长的河堤,温和的告诉少年道:“来年若春和景明,一起去看杏花开了。我觉得她接的下阕比你接得好。”
李伯伯说,温知宴这样骄傲的人,是经不住世事不如意的打击的,因为他早就习惯了拥有,怎么会甘愿接受失去。
停了停,李伯伯说:“她叫尔尔,不过尔尔的尔尔,是个很明媚坚强的姑娘,好好长大,以后再遇,不要让她瞧不起你。”
那是温知宴第一次知道黎尔的名字。
后来他最喜欢的四字成语是,不过尔尔。
不是成语书里的,不过就这样罢了的意思;而是被他个人所重新定义了的,过不去尔尔这个人的意思。
想起了跟黎尔的初次遇见,是在温觉浅去世的那一天,正好是他十六岁的生日。
去温泉泳池游泳回来的温知宴在四季雪套房里捻灭了手里燃烧一半的烟。
现在季节是早春,温觉浅都离开这个世界那么多年了,他的父母并未意识到那样的失去对温知宴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他们还在期待温知宴成为了第二个温觉浅。
当初温觉浅也不想照他们的意愿做官跟结婚,现在,他们把这样的期待留给温知宴。
他们在一次次的试探温知宴的底线。
门铃响动,有人进来。
温知宴穿着黑绸系带睡袍,坐在没开灯的房间里吸烟,面孔线条锐利,皮肤冷白得发光。
他的酒跟干酪已经被客房服务在两个小时之前带来,但是他们没带来花枝。
现在是早春,璃城的花树都还是枯枝。
可是,这一瞬,有人就是为他带着花枝来了。
黎尔带着自己为男人亲手做的杏花,笑着朝他走来。
她先去找后勤部的阿姨借了针线包跟小剪刀,去更衣室里找了自己一件樱粉色的绸料连衣裙,将裙摆剪下一抹,然后用小剪刀精心的剪出细细的碎屑来,再用针线将那些碎屑错落有致的缝在一起,制成一颗颗繁复盛开的花朵,最后将它们用强力胶水粘到一截枯树枝上。
在北方难以盛开的春,黎尔亲手为温知宴做了一枝花枝,来寄给他抚慰。
“温少,你想看的杏花开了,我给你带来了。”
穿着黑色套裙,脑后盘着发髻的黎尔来到温知宴身边,将手里她亲手为他盛开的花递给温知宴。
她轻弯黛眉,冲他甜甜笑着。那明媚笑意宛若为他再次带来一地春光。
温知宴掠动黑眸,伸手接过,发现这个花枝是如此的特别之后,低声问黎尔:“哪里来的,你们酒店的人给我做的?”
黎尔回答:“不是。”是他老婆给他做的。
下一秒,她改口,“算是吧。我也是酒店的人。那个布花是用我的绸裙子的布料做的,抱歉,没有找到开花的杏花树,璃城的春天气温偏低,酒店花园里的很多树都还是没有迎来发芽。”
温知宴低头,仔细欣赏那用女人的粉绸裙摆做的假花枝,今日去语华庭遭受的怨气瞬间消失了一半。
“我打电话给谢旻了。他告诉了我你回温家的事。”黎尔试探的说。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要太钻牛角尖。”她能觉察到今天的温知宴心情很低迷。
温知宴把玩着手里的花枝,怅惘的告诉黎尔:“我有一个哥哥,叫温觉浅,是个外交官,在国外出差的时候不幸殒命,那一天,正好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差点没缓过来。”
“后来呢?”黎尔问,不等男人牵唇回答,黎尔就接着说,“后来你压制住了悲伤,朝前走了。”她猜一定是这样,长大后的他才会如此成功。
“对,因为有个人托人告诉我,若春和景明,来年春天,要一起去看杏花开了。”
温知宴说这个话的时候,坐在四季雪的套房客厅沙发上,支着一双笔直的长腿,睁大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浓情的瞧向黎尔。
时间一时静止了。
第70章 寄春色
黎尔完全没有领悟到, 温知宴为何如此盯住她看。他在等待她做出一个他期待了十年之久的回应。
可是黎尔全都忘记了。
曾经她用春枝为温知宴遥寄过春色。
温知宴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留意到这个叫黎尔的总是适合伴着明媚春光一起出现的少女,从此他再也从她身上移不开他的目光。
“我对温觉浅先生的经历感到很心痛,但是, 已经逝去的人,是不会希望看到活着的人陷入悲伤, 不要不开心。”黎尔轻声安慰黯然神伤的男人。
她没能回忆起那年苏城旧巷弄里, 曾有过的若再遇春和景明,要一起去看杏花邀约。
今夜,温知宴带着一身戾气来储运悦榕投店, 黎尔感觉到他失意到了极点。
现在她所有的心情化作一句话来概括,她在无比的担心温知宴。
婚后, 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愁眉深锁, 落寞消沉。
黎尔一直在她心目中以为, 跟她结婚的男人应该永远拽酷不羁,如一个得势不饶人的上位者,漫不经意的拥有着这世间一切旁人不可拥有的金钱与权势, 然而却始终拿出一股最懒散自在的松弛感去随意挥霍。
他是什么都不缺的完美公子哥,即使站在一片黑暗里,也能一身明华。
这是黎尔对温知宴的印象。
她不想他有颓败苦痛的时候。
“尔尔。”温知宴把玩着手里的花枝, 从薄唇边滚落的声线低哑, 问一双美眸里流淌着满满担心的黎尔, “这是你专门为我做的, 对不对?”
“……对。”黎尔绽唇,轻声承认了。
“为什么?”温知宴要一个理由。
“想让你看到不一样的杏花。”黎尔回答, “会让你心情好起来的杏花。”
其实要找假花枝, 随便从酒店哪里的布景花瓶里抽一枝到顶楼来示好,表示自己有在照温少的吩咐行事就行了。
如果是按照贵宾跟酒店前厅经理的相处去要求, 黎尔只需要要去餐厅抽一个假花来应付了事。
可是,温知宴是黎尔的枕边人。
黎尔送给温知宴她亲手做的杏花花枝,希望温知宴予解郁闷心情。
这是黎尔第一次遇上上位者温知宴也有要而不得的时候。
从那支精美制作的花枝里悟到黎尔的心意,“尔尔心疼我了?”温知宴拉住女人的皓白手腕,强势将她拉到他腿上坐着。
黎尔心里一惊,立刻环顾四周,怕他的套房里有酒店的工作人员。
她想立刻起身开去,温知宴却紧掐她的细腰。
“手怎么了?”温知宴拉住黎尔的手,摩挲她被强力胶沾上的那些指腹皮肤。
为了让温知宴看这枝杏花,黎尔集中精神,在短暂时间里用胶水粘了许久,手被针扎了好几次,指腹还沾上许多的强力胶水。
彼此靠近得不能再近后,她壮起胆子,看向温知宴的俊脸,发现他暗沉的脸色清明了些许。
“尔尔现在是不是在心疼我?告诉我。”温知宴凝睇着她的眸子追问。
“……”黎尔咬唇,不愿意承认就是。
温知宴在她心里应该永远灿若艳阳,凛若冰雪,不应该有暗淡消沉的模样。
如果他有这种模样,黎尔会心疼,还是会很心疼。
可是,她嘴上不愿意承认,他难受的时候,黎尔会比他更心疼。
“没有,你是贵宾,还是老板。这是我应该做的,满足你的需要。”黎尔小声告诉男人。
他收紧了手,用力的握住她不堪盈握的腰肢,将她亲昵的揽抱在他的长腿上,并且撑高膝盖,不让她有机会离地逃走。
“为了做这个花枝,手被针扎了几次?强力胶把手指黏成这样……”温知宴的薄唇贴上黎尔的耳朵,喃声告诉她,“我心疼尔尔了。因为尔尔,我见到了最美的春色。”
“是吗?”黎尔很高兴他能走出情绪低迷。
“不要不高兴。我不喜欢看到你这样难过。”黎尔轻声要求温知宴。
这一瞬,她有了他们是夫妻的心灵感应,如果温知宴不高兴,她也会感同身受的难受。
“尔尔。”温知宴揽住她,无比认真的要求,“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要记得我们是夫妻。”
“……好。”黎尔乖乖的答应了。
察觉到她很乖,温知宴又做了一个要求,“今晚陪我在这里过夜。”
参透过夜是什么意思以后,“我现在在上班。同事还在等我处理事情。我马上要下去。”黎尔用颤声回答。
“告诉他们你上来陪我做新酒店的计划书了。”温知宴冷欲的说话声音让黎尔浑身攀附出浓密的鸡皮疙瘩。
她战栗的缩在他怀里,被他露骨的紧抱,任他攀上另一只手上来,解开她的薄西装上衣的扣子,然后拉下她的同色系短摆包臀裙拉链。
“温知宴……”黎尔的耳朵跟脖颈一起染上绯色,她紧张又羞涩的出声阻止他。
温知宴执意碰她,用故意惹事的语调引诱道:“我们生个孩子,奶奶想让我们快点有宝宝,明明都结婚那么久了。”
离开语华庭以后,他想了个可以反抗语华庭的办法,那就是跟黎尔生宝宝。
“我要把小豆芽放进尔尔的肚子里。”
“……”
黎尔听得雪白的脸上飞速的染上两团酡红。
他们这对持证夫妻就算要合法造人,也不一定要选在她上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