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尔又毫不防备的发现了一件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为她做的事,眼眶又再次为他变得又痒又热。
独自开车回西灵湾的路上,黎尔想了很久,从万般迷惑到豁然开朗,终于想明白温知宴从高三那年开始帮她养狗,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她在知道后为他感动,而是只为了让她从未失去过任何东西。
即使失去了的,温知宴都会为她找回来。
黎尔有残缺的人生,温知宴从认识黎尔开始,就一直在试着帮她修补。
*
在玉宇会馆探望完温钊昀和邓慧蓉,伺候他们上床歇息后,温知宴单手插西裤裤兜,步伐散漫的从别墅的三楼走下来。
夜深了,别墅里的人都睡下了。
老佣人琼姨不知何故,一个人在厅里剪红纸。
小时候温知宴到璃城的玉宇会馆来避暑,深夜里,她也经常拿剪刀在这儿剪。
当时还有温觉浅,年幼的兄弟俩总是很好奇怎么琼姨能靠一把剪刀,就将一张张普通的红纸剪出诸多的模样来。
有花有树,有鸟有鱼,有知书达理,有世事万千。
他们是生在高门的温润矜贵公子,身边随便一个照顾他们的老仆佣都是有着高强本事的人。
当时从北城过来璃城避暑,每个暑假是温知宴过得最轻松的时候,逃离了双亲的管束,他简直是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什么调皮捣蛋的事都敢做,敢上房揭瓦,敢下河捉蟹。
他清楚不论发生什么后果,有温觉浅这个稳重懂事的兄长帮他打掩护,温知宴只负责顽劣就行了。
当时从琼姨的那些剪纸里,兄弟俩都学到了不少关于这世事的学问道理。
琼姨会剪各种剪纸来祈晴祷雨,驱邪逐疫,迎祥纳福。
两个公子哥好奇为什么剪出来是这样子的时候,琼姨都会耐心的告诉他们原因。
如今,琼姨老了,眼睛不灵光了,很少再玩剪纸。
温觉浅去世后,她故意不拿剪刀剪纸,为了让温知宴不睹物思情。
有一年过年,琼姨剪了很多的福字,两兄弟把玉宇会馆的门窗都贴遍了,笑得很开心。
那样的快乐,温知宴从十六岁之后,再也无法拥有。
温家就是从温觉浅不幸罹难的那一年从北城的官场淡出,迁徙来璃城。
之后,琼姨识趣的再也不剪纸。
那会勾起温知宴心里一个从未结痂的深深伤痕。
今夜,琼姨心血来潮,戴上老花眼镜,瘦枯的手上卡着的剪刀晃动缓慢的开始剪一叠红色的纸。
夜深了,她怕打扰别人,只挑了一盏昏黄的金丝罩台灯,自己坐在灯下剪红纸。
“琼姨,剪什么呢?时间晚了,快去睡觉。”温知宴体贴的帮老妇把厅里的吊灯跟照明灯都打开。
周遭瞬间变得明亮。
“把这叠纸剪完就去。你快把灯关掉,打扰别人休息。玉宇的人都老了,睡得老早了,跟你们年轻人可比不了。”琼姨是璃城本地人,说话带着本地口音,她学剪纸的手艺是从年画文化里习得的。
“阿宴看完老先生跟老太太了?”琼姨问。
“嗯。他们都睡下了,知道他们身体都安好,我就放心了。”温知宴很有孝心的提起今夜驱车来玉宇会馆的目的。
他很孝顺,温觉浅走了之后,他知道他们温家就只能依靠他,所以他收敛了自己的恣意狂肆,做一个听话懂事的高门继承人。
“前段时间你在国外那般不像话,天天被新闻乱写。老先生跟老太太都担心着呢,看你父母跟你闹得那么僵,他们担心你出事。”琼姨放下剪刀,把剪出形状的一个折叠纸片递给温知宴。
”打开看看。”她温声招呼温知宴,起身去关灯,还是只留布沙发边金丝罩台灯。
温知宴接过老妇给的叠纸,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剥开,叠纸慢慢有了形状,是一个精巧的囍字。
栩栩如生的散发着红彤彤的喜气,琼姨知道自家公子爷要好事将近了,所以为他剪囍字。
“跟家里闹得那么僵,值得吗?”琼姨问家中这个阔少继承人。
以后这么大的家业,不论在北城还是在璃城,温家就靠他了。
长子温觉浅不在了,这些年次子温知宴算是懂事大气的承受了温家的期望,即使没去从政,也做出了赫然的成就,让北城那些当官的都追着想巴结他,却唯独在娶妻这件事上强硬的忤逆了温隽临跟徐德芝。
琼姨知道温宜是心疼他,也了解他,清楚他一定不会跟家里服软,才用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帮了他。
现在他跟黎尔公开了夫妻关系,温隽临跟徐德芝暂时拿温知宴没办法,只能吃了哑巴亏的默默承认黎尔这个儿媳。
他们着了温宜的道,以为温宜是站在他们这边的,但实际上,温宜心里永远是向着温知宴的。
自温觉浅去世后,懂礼数,知分寸的温知宴从来没有惹得他们这么生气过。
全是为了这个出身不好的黎尔。
这样的姑娘嫁高门,肯定会困难重重。所以琼姨问温知宴值得吗。
“值得把老先生都惊动了?”温钊昀从来不管家事,这一次,也被邓慧蓉拉着出面说话了。
“值得。”温知宴回答,晃了晃手里那个囍字,说,“等尔尔正式大婚出嫁的时候,琼姨要多帮我剪几个囍字,我好拿来贴在婚房里。尔尔见了一定会高兴。”
“尔尔长尔尔短的,真是宠上天了。”琼姨取笑自家公子爷,从未见过他如此沉沦的想得到一个人。
从小到大主动倒追他的姑娘少了吗,拉去北城的万里长城排队,起码能排满一匹连绵起伏的山峦。
他偏偏就是喜欢了这个尔尔。
“到底哪里好?”琼姨见过黎尔几次。
的确是很漂亮的南方姑娘,身段婀娜,说话甜嗓,一张樱桃唇很爱笑,眼睛里满蕴灵气跟野性,脾气一看就娇得很,在外面故作逞强与懂事,私底下绝对是可爱耍小性子的人。
琼姨一见她这个人,就猜出温知宴跟她结婚,温知宴肯定每天都要使尽浑身解数哄她,这个婚才能甜甜蜜蜜。
顾沐颖这种巴巴的追着他的财阀千金,他连个正眼都不赏,倒上赶着宠哄一个出身卑微的普通女孩。
“哪里都好。”温知宴笑说,“琼姨见过了?”
“见过了。”琼姨回答,“在你在美国专门跟温大爷他们闹的时候,温家上上下下为你吵翻了天,宜小姐为了这些事从国外回来好几次,老先生跟老太太派老陈接了一次来,上次她来的时候我回老家去了,不在。”
琼姨一面说话,一面继续开始埋头剪纸。
温知宴在她身边的布沙发坐下,陪她又剪了几道囍。
寂寂无声的夜里,琼姨不继续问。
他自己用沉哑的声音说:“说不上哪里好,就是温觉浅走的那天,我碰巧遇上她了。这么多年,在我觉得什么都没意思的日子里,我看到她小胳膊小腿的,瘦得能被我一只手就抱起来,我不好好守着她,怕她转眼被风刮走了。而且她性子又娇,特别爱哭,可是每次哭完还是会努力去过日子,用尽所有力气照顾她家里所有人,我就会为这样的她心里感到很静。”
“普通家庭出身的姑娘,哪个不这样过日子。”琼姨又剪好一道形状不一样的囍,递给温知宴。
温知宴再次剥开囍字,说:“可是我的尔尔不这样,她眼眸里永远有春光。我见了心里总为她欢喜。”
“你啊,就是中你太太的毒了。”琼姨笑着,问起她迫切想求证的事,“我听宜小姐说,十六岁的时候你太太曾背着一把刀去找他爸爸的情人,想杀了对方。这样的姑娘配你……”
“嗯,当时我跟着她去的,怕她出事,每天都悄悄跟着她,她要下手的时候,我把她手里的刀拉走了。”温知宴记得很清楚。
“那她可要谢谢你,没有你,她现在不可能像花一样笑得这么娇。”
琼姨重重的叹气,“唉,我们家阿宴从小金尊玉贵,从来都不是池中物,我还以为长大了能得一门什么样的金玉良缘。”
“琼姨,别惋惜了,我只要尔尔,除了尔尔,其他人都不要。”温知宴知道琼姨其实心里也是不赞成的。
“行了,知道了,琼姨也不反对了,只要你把温大爷他们说动了,就可以操备跟尔尔的大婚了。”
“嗯。”
琼姨又给温知宴剪了好几张不同花样的囍,给他送喜气。
“回去给尔尔这个。”
他在美国闹那么多,还不是就是为了让温家上上下下答应他正式娶黎尔。
现在公开了,所有人都知道温家继承人温知宴已婚,娶的人还是他暗恋多年的美人。
以后,不管是在商在政,谁都不会打靠跟温知宴联姻的主意来获利。
“我送你出去。”琼姨放下剪刀。
“不用了。你快去睡。”琼姨还是把温知宴送到了他的车边,嘱咐他,“从现在起,就是真正的新婚了。做人丈夫,要会疼人。”
“好。知道。”温知宴答应了。
*
温知宴在黎尔回来后不久回到西灵湾,别墅里静谧一片,她在浴室里洗澡。
水声哗哗传来,把夜衬托得更为安宁的幽静。
黎尔的贴身衣物就脱在床上,香槟色的半杯蕾丝胸罩丢在真丝缎的被面上。
白日里穿过的一条无袖丝绒连身裙挂在床头,上面还染着她身上甜媚的香气。
温知宴见到被她贴身穿过的衣物,瘦突喉结下意识的滚动。
他本来是个很淡漠狂妄的人,看谁都不顺眼。
自从温觉浅离开,他对这个世界的人跟事都很失望,又颓又厌的过日子,唯独黎尔可以牵动他的情绪跟欲念。
自从她送给他杏花花枝,安慰他来年春会再来,花会再开之后,他开始不断的留意她。
这么多年里,看她哭鼻子,他就会忍不住的心抽疼,看她笑开花,他也会随之乐展颜。
他很清楚,那个给他春枝遥寄春光的女生后来过得并不容易,然而不管经历过多少次打击,她还是勉强自己去微笑面对人生。
这个少女现在是他太太了。
温知宴的喉头感到痒燥,胸腔里有潮涌不断的卷起。
今日她发现了他的七七是她高三时想养没养成的狗,用哭腔告诉他,她发现了。
念着这件事,以后应该会为他学乖一点吧。
黎尔从浴室里出来,见到男人长身玉立的站在卧室里,什么都没干,像是在等她出来。
夏天天气热,黎尔穿了件新买的真丝缎短摆吊带睡裙,湿发吹得半干,身上香气萦绕,带得卧室里一片妩媚幽香。
“你回来了。爷爷跟奶奶见完了?”见温知宴的深邃桃花眼朝她看来,黎尔轻声问。
“对。”白衬衫,黑西裤,总是将质地精良的简约款式穿得又欲又撩的温知宴就这么大喇喇的站在她脱掉的蕾丝胸罩跟三角裤旁边。
黎尔见了之后,感到卧室里现在这氛围好欲。
不止他睨着她的浓郁眼神,连空气都在不断的升温。
“有话跟我说?刚才在电话里没说完的?”温知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