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月一边擀皮一边道:“行,就茄子吧。对了,小霞定亲了你知道不?听说是西康村的。”
唐墨还真的不知道!他刷地瞪大了眼:“真的假的?哪户人家?”
“我哪儿知道?”姜冬月白了唐墨一眼,“昨天我回娘家嘛,去小卖铺购点儿东西,孩子奶奶和小霞都在,正跟大花说这事儿呢。”
“小霞那嘴叭叭的,还叫我早点送她,到了(liao)没露是定了哪家,我琢磨着问问你,别亲妹妹快结婚了还啥都不知道。”
“……”
自家妹妹什么德性,唐墨还是清楚的,听姜冬月这么一说就回过味儿来,熟练地开始和稀泥:“管她呢,早晚得过来说,有本事别找亲哥亲嫂子送嫁。”
姜冬月“嗯”了声不再多说,转而提起笑笑上学的事儿:“过了秋把笑笑送育红班吧,我这次不比刚结婚那会儿年轻,成天腰酸背痛的,往后身子越来越笨,更顾不上管她。”
唐墨有点犹豫:“笑笑才六岁,个头儿也不高,能上学吗?”
“怎么不能?又不是去学校跟人打架的。”姜冬月用炊帚把盆底的韭菜扫到一处,换了勺子挖馅儿,“今天给她借了满仓大哥家燕燕的书,瞧着挺高兴,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大学生给你争光呢。”
唐墨就爱听人夸自己闺女,甭管说啥都高兴:“行吧,去就去,大不了再退一年班。”
又吆喝唐笑笑,“笑笑,爹以后就等你上大学争光了啊!”
唐笑笑从屋里窜出来,手上还抓着那本语文书:“爹,你小点儿声,我还没开学呢。”
唐墨哈哈大笑:“知道啦,以后开学了爹再大声说。”
他只会揉面,不会擀皮包包子,看面盆里没东西了,就去南棚子把蒸馒头用的大锅刷出来,倒上水放好蒸笼,然后扛着铁锨去地里。
“冬月,我翻菜地去了,你先烧着火,等我回来掀锅。”
“去吧。”
唐墨脚程快,干活麻利,等他把那块儿茄子地翻好回来,姜冬月刚往灶里填上最后一把柴火,再焖五分钟就完事儿。
正要跟唐墨说,结果这家伙从进门就笑,哈哈哈地停不下来。
姜冬月气得捶他两拳:“咋的出趟门成这样了?笑什么呐?”
“满仓、咳,笑死我了!他今儿早上去地里,跟人说话才知道,嘿,自己门牙上沾着半条虫!”唐墨越说越乐,“没错儿!就是笑笑给他的那个西红柿,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叫他吃我闺女的西红柿哈哈哈!”
唐笑笑捂住嘴:“嘿嘿嘿~”
姜冬月:“……”
第9章 韭菜包子
不愧是父女俩。
笑起来那股得意里透着点儿狡黠的模样,简直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
姜冬月回屋看看表,准备好盖帘儿、炝锅铲和一大瓢凉水,推着唐墨去掀锅了。
灶里熄火后不能等太长时间,一般超过五分钟,馒头底儿就黏到展布上去了。
大锅盖一掀,整个南棚子里滚烫热气升腾,唐墨不得不抿住嘴,像只吐气皮球似的噗嗤、噗嗤笑着,边笑边把一个个馒头包子从蒸笼转移到盖帘儿上,然后急匆匆端到院里,给唐笑笑往碗里放了个冒着油的韭菜包子。
“笑笑,用筷子夹起来吃,小心烫。”
“知道了,爹!”
姜冬月这次和的面多,一半蒸了韭菜包子、白面馒头,另一半掺了烫熟的棒子面,做成黄白双色花卷,既不浪费细粮,吃起来也可口。
眼疾手快地腾空蒸笼,唐墨就把姜冬月赶出厨房,自己将大锅洗涮收拾了,然后舀瓢凉水冲把脸,坐到院里吃饭。
“还是韭菜包子香,不咸不淡的,又有味儿。”
唐墨一口气吃掉仨包子,然后拿起个花卷,配黄瓜蘸大酱吃。
这酱是姜冬月开春时用剩馒头加盐弄出来的,每天到房顶上晾晒、搅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变出来一罐黑里透红的酱,还挺好吃。
唐墨最好这一口,但姜冬月怕太咸吃了坏肚子,总不让他多吃。把罐底这点儿酱嚯嚯完,再吃估计得后年了。
唐墨半眯起眼睛,吃得津津有味,刚吃完,手里就被姜冬月塞了个大海碗,碗里装着五个鼓鼓的白皮儿包子。
“今天蒸的多,你给孩子奶奶那边送几个尝尝吧。”
唐墨嘿嘿笑:“冬月~”
“行了,快去吧。”姜冬月白唐墨一眼,看笑笑跑鸡窝前蹲着玩儿,压低声音道,“先跟你说好,你妈前几天又找我说b超的事儿,我没同意。三、四个月都能照了,她闷肚里什么也不说,现在六个月啦,拿掉就是要我的命,照不照还有啥区别?”
“反正是男是女,都是你唐黑土的种,弄死要落(lao)罪的。你妈如果再跟你提,你可不能乱点头啊。”
这么多年过去,姜冬月记性再好,也想不起来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记得自己怀孕时,马秀兰拿b超的事膈应过她好几回,张口金孙,闭口香火,好像生不了男娃就要磕死在祖宗坟头谢罪似的。
现在对唐墨说这些话,也不算往马秀兰头上泼脏水。
“……”
唐墨顿时觉得大海碗烫手起来,但夫妻俩过这么多年,他太清楚姜冬月脾气了,平时温温柔柔特别好说话,但凡谁在孩子的事情上插手,立马能翻脸炸成个包公。
他忙点点头:“知道知道,大事小事我还分不清吗?你放心吧。”
摸着良心说,唐墨真的很想要个儿子,长到十来岁就能下地干活,将来还能把媳妇娶自己家里顶门立户,日子越过人越多。
但冬月说得对,月份大了照b超也白照,只能顺其自然。别看现在条件比从前好多了,去年镇上大肚子引产的也伤了两三个,听着就惨。
正端起碗要走,姜冬月忽然又问:“要是小贵子找你‘借’三百块钱,你借吗?”
“三百?”唐墨瞪着眼压低声音,“疯了吧,借这么多?咱们省吃俭用的,统共才在信用社存了三百块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呼啦啦都借出去,咱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啊?我妈又提借钱的事了?”
姜冬月摇摇头:“没有,我就是问问。”
她突然想起来顺口一问,结果发现唐墨也不傻,那当年怎么能舍得把三百块钱全给唐贵,自己跑到工地去拼命呢?
唐贵跟刘小娥甭看做的是小买卖,人家挺能赚钱的,即便料理不干净吃坏买家,也没闹出人命大事,顶天碰到硬茬子多赔点儿钱。
唐墨是抽了哪门子风,把自己全部家底给填进去了,唉。
“你看看你,净想那有的没的。”
唐墨哪里知道姜冬月心里百转千回,一听马秀兰没有借钱,如释重负,端起碗出了门,大步流星地直奔村东头,很快看到了熟悉的黑铁门。
这门是用他在木匠厂当学徒的钱买的,又结实又气派,那会儿继父唐老四还
在,对他挺不错,唐墨也真心实意地出钱出力,帮着家里盖起新房子,整整三间大北屋,东西各一屋,敞亮得很。
“老黑和小贵都是我亲儿子,将来说了媳妇,你俩一人住两间,攒够钱了再买新的宅基地。”唐老四说。
但到他说亲的年岁,唐老四急病去了,唐贵火急火燎跟刘小娥搞到一起,来了个未婚先孕。老丈人要求必须得独门独院,否则就告唐贵耍流氓。
马秀兰急得团团转,唐贵背后对人嘀咕“我才是正经唐家儿子”,这话传到唐墨耳朵里,他二话不说,打了个包袱进城去,拼命干活攒钱,直到二十四岁才买下村西一块儿小宅基地,赶年底跟姜冬月成了婚。
到如今,唐贵家的大小子唐旭阳都八岁了,唐笑笑才六岁。
不期然想起往事,再看眼前的黑铁门和那高高挂起的俩灯笼,唐墨心里就生出些不平气。
但他生性忠厚,不爱与人计较,又念着自己是跟亲妈改嫁过来的,确实不比唐贵更有底气,在门口略站了站,就抛开那些陈年旧事,大步走进去:“妈,给你送俩包子!”
马秀兰正给孙子洗衣裳,唐霞在一旁坐着,不知道摆弄些什么,天都黑了还没开饭。
见唐墨过来,唐霞赶忙起身招呼,亲亲热热地道:“大哥你来啦!快坐下歇会儿。”
“不坐了。”唐墨放下碗。
他对这个妹妹还是疼爱的,可是一想起唐霞连定亲的事儿都不跟自己说,那颗心又凉了下来,淡淡地应了声没说话。
“嗨呀,老黑你可来了!”马秀兰擦擦手,把包子腾了个碗,空碗还给唐墨,然后嘱咐唐霞,“小霞你看着点儿孩子啊,不能摔了。”
又拽着唐墨的手,把他拉到墙根下,殷切道:“老黑,冬月那肚子有六个月了吧?你可得拿个主意呀。”
唐墨心里一紧,开始装傻:“孩子又不从我肚里爬出来,我能拿什么主意?”
“你看看你,全村儿男人都没你这样当家的!”马秀兰拍拍儿子的手,满脸恨铁不成钢,“没有儿子,谁给你传宗接代呀?妈说句大实话你甭不爱听,冬月那脾气就是个倔驴,年轻那会儿妈让她喝点儿药女转男,她把碗都摔了。最后怎么着?费半天劲生个大丫出来。”
“现在计划生育查得多紧呀,谁家大肚子不得先看看,早点儿有个准备?你听妈的,我在诊所打听了个熟人,人家说六个月照得最清楚,一回就定准儿,不瞎钱。”
唐墨越听脑袋越大,赶紧打断马秀兰:“以后再怀了去照吧,如今六个月的身子,就算是个女娃也不能打了。”
马秀兰一瞪眼:“咋的不能?就她姜冬月金贵?老黑,这生个男娃不容易呀,小娥他娘家姊妹的亲戚媳妇,八个月都引产了,就为了不断男人家香火!你回头——”
唐墨一夏天东奔西跑没个清闲时候,脖子脸晒得黢黑,听见这话脸更黑了:“吃包子去吧,经常不来一趟,来了还得听你叨叨这些。”
“哥~妈可是为了你好。”唐霞竖着耳朵凑过来,嘴皮子上下翻飞,“冬月嫂子昨儿往娘家买那么多东西,半块糖都不给阳阳吃,今天咋这么大方?”
言下之意,姜冬月今天让唐墨送包子,是给昨天的小气行为赔不是。
唐墨简直要气笑了,没想到小霞还挺会打抱不平,那小贵卖蘑菇串大半年了也没给笑笑一根,怎么不见她说话?
正要开口训妹妹两句,唐贵和刘小娥推着三轮车回来了,车斗里满满两桶竹签子,旁边装蘑菇串的铁皮桶空荡荡的,显然生意不错。
“大哥你来了,吃饭了吗?”刘小娥从车边跳下来,热情招呼唐墨,“今天在家里吃吧,你们哥俩喝两杯。”
唐贵嘴上油光光的,拍拍日渐鼓起的肚皮:“是啊哥,在家吃吧。”
“我吃过了。”唐墨真不待见这俩人,不尴不尬地随便敷衍两声,就拎着空碗出了门。
冬月人勤快,手又巧,他早在自己家吃过韭菜包子了,哪儿稀罕唐贵那口稀汤,嘁。
第10章 缝纫机
唐墨出去送碗包子,大半个钟头才回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被马秀兰耳提面命,教他怎么当家做主管老婆了。
姜冬月也不在意,横竖唐霞成婚在即,马秀兰为了亲闺女的终身大事,明面上也不敢怎么着。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说服唐墨买一台缝纫机。
这年月裁缝还是很吃香的,特别在乡下,绝大多数村民不会跑到城里商店买衣服,而是扯了布找裁缝裁剪好,再带回家自己缝制。这种方式叫做包工,按裁剪的复杂程度付个手艺钱,两三块到十几块不等。
如果从裁缝那里挑选布料和样式,直接买成衣,就叫包工包料。按普通料子算,大人一整套衣裳做好,至少需要花二三十块钱。
要用上好呢子料或裁时兴样式,就更贵一些。
所以村里人平日穿衣裳都很爱惜,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实在穿不了的旧衣裳,也要改成小孩尿布或粘成褙子片,剪好了纳鞋底。
从前姜冬月就靠这点裁缝手艺,养活了一双儿女并供他们念书。可以自豪地说,石桥村没有人比她更会用缝纫机。
就是不知道唐墨这个死心眼儿,肯不肯花一百多块钱买……
“爹,你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