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又补两句, “没给他加油,里面顶多剩个底儿。”
姜冬月放下一半心, 说道:“那就好。往年你们兄弟俩搭伙, 你是当大哥的,咱们多出点油钱我不说什么。今年小贵子干这事儿太过分了, 不吃点教训明年更不把你放眼里,可别再给他加油了。”
“我又不傻。”唐墨将铁锅里的菜盛出来,“别说明年,后年、大后年也不跟小贵子搭伙了, 让他自己反省反省。”
每逢秋收麦收,姜冬月都很舍得在吃食上花钱, 晚饭炒了猪肉豆角、猪肉茄子和韭菜鸡蛋,再配八个咸鸡蛋和新蒸的白面馒头,很是丰盛。
唐墨三口并作两口地吃完饭,又喝两大碗米汤溜缝,就去还拖拉机了。
他一走,姜冬月便趁高明去厕所的空当叫住姜秋红,小声说悄悄话:“姐姐,有个事儿跟你商量……”
姜秋红边听边点头,末了挑起个大拇指夸道:“好,就这么干!唐贵真是个属野鸡的,有点儿米粒大的好处就钻头不顾腚,白天看见老黑用拖拉机,自家地里装不满一车斗非要拉,早该跟他拆伙了。”
姐妹俩商量好了,姜冬月便去门口等着,看见唐墨回来,就说让他直接跟着去高家屯。
“我刚问过姐姐,挨着他们的地昨天都开始掰了,掰完就得抽水浇。你干脆过去住两天吧,棒子掰差不多了再回来。正好拖拉机还了,棒秸也得在地里晒两天,就剩个剥棒子的活儿了,我在家慢慢干。”
唐墨有点儿迟疑:“你跟笑笑俩人在家行吗?要不我早去晚回,还能在咱家剥会儿棒子皮,不耽误大姐家秋收。”
“你就住两天吧,省得来回跑麻烦。”姜冬月压低声音:“我姐夫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肚鸡肠得很,他和姐姐俩人来咱家帮忙,你就出一个人,他心里能满意吗?回头又得跟我姐姐置气。”
想到高明的温吞脾性,唐墨挠挠头,很快拿定主意:“对,咱们不能叫大姐吃亏。高家屯的地也少,早干早了,你就在家照顾笑笑吧,别心急剥棒子皮,等我回来再干。”
他为人忠厚实诚,不但立马拿了䦆头,还往二八大杠的后座上捆了半袋子梨,“今年冬月买的梨挺好,又脆又甜,带着下地吃。”
“行,回来给你捎一袋红薯。”姜秋红边说边把䦆头绑到自行车大梁位置,“咱们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下地猛干两天,肯定就掰完了。”
高明这才知道唐墨要上自家住两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开了腔:“不用吧?”
他们家一个人才七分地……
“有人窜忙还不用?真是黑瞎子坐轿,不识好歹!”姜秋红瞪他一眼,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高明和唐墨赶忙跟上,丁零当啷地迅速走远。
实心眼儿也有实心眼儿的好处啊……姜冬月把剩下半颗心放回肚里,拎着板凳坐棒子堆前面开始剥皮。 刚掰回来的棒子皮很厚,带着新鲜的水气,并不好剥,等放几天外皮打蔫了,就会轻松许多。
但乡下人靠种地吃饭,甭管多累都希望粮食越多越好,自然舍不得让棒子堆在一起捂着,家家户户都会赶时间尽快剥完皮,好将棒子晾晒到房顶上,晒干后再脱粒。
往年姜冬月会特意找一根窄长的木头条,在末端钉上大铁钉,剥棒子皮的时候,先用脚踩住木条,把棒子上半部分在钉尖用力划过,然后再动手撕皮,不但节省力气,也能保护手指。
但今年她肚子太大,坐板凳上看不见钉子在哪儿,只好忍痛将高椅子搬到院里,比划着在靠背位置打上钉子,再开始剥皮。
“妈,这个真好,不用弯腰了。”唐笑笑绕着椅子转来转去,给自己挑个好位置,然后也抱着棒子用力划,划开一个就往姜冬月身边放一个。
她人小力气弱,干一会儿就没兴趣了,又跑棒子堆上跳来跳去,假装自己在翻山越岭,趁机体会高处的视野。
“妈你快看!我差一点点就能够着房檐了!”
正玩得高兴,忽然听到有人拍门,姜冬月比了个“嘘”的手势,让唐笑笑别出声。
唐笑笑两手捂着嘴巴,用气声问道:“为什么不开门呀?”
姜冬月同样气声回答:“因为你爹没在家,我们要注意安全,晚上不给陌生人开门。”
“哦~”唐笑笑竖起手指比在脑门左右,“小兔子乖乖~”
又等了一会儿,拍门声越来越大,马秀兰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老黑!老黑媳妇!快开门!是我!”
唐笑笑放下手指:“原来是奶奶,不是大灰狼。”
姜冬月心说你奶奶还不如大灰狼呢,慢吞吞地起身往过道走,隔着门喊道:“妈,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
马秀兰:“你赶紧开门,都喊半天了。”
“唉,我现在身子重嘛,干什么都费劲。”姜冬月说着,慢吞吞把门打开,然后问马秀兰,“有什么事跟我说吧,老黑没在家。”
马秀兰吃了一惊:“老黑没回家?这么晚他能干啥去?”
姜冬月:“我哪儿知道呀?许是上城里或者住我姐姐家了吧,也不知道托人捎个信儿。”
马秀兰气得跺脚:“肯定住高家屯了,老黑就是太实诚!”
“住不住我也不知道,没准出去鬼混了呢。”姜冬月故意拉下脸,“挺大个人了一跑没影儿,剩我跟笑笑在家里剥棒子。”
“你别瞎说。”仗着天黑看不清,马秀兰翻个白眼,“老黑天生就没长那根花花肠子,等明儿他回来了叫他上家里找我。”
姜冬月故意道:“你到底有有啥事啊?要不坐家里一边剥棒子一边说?”
“嗨呀,我腰都快断了,哪儿坐得住呀?”马秀兰扭头走了,只是背影透着点沉重。
姜冬月心头暗笑,重新拴好门,回院里继续剥棒子。
“妈,奶奶找我爹干什么呀?”唐笑笑坐在棒子堆顶上,两只大眼睛咕噜噜转,“是想让爹给二叔开拖拉机吗?”
姜冬月把棒子皮掐到化肥袋上,说道:“你二叔会开拖拉机,但是他太懒,你奶奶想叫你爹给他帮忙掰棒子。”
唐笑笑立刻撅起嘴巴:“我才不要!我爹多累呀!”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你爹又不傻。”姜冬月安慰闺女,“待两天你爹回来了,让他领你去地里烧棒秸,逮蚂蚱。”
唐笑笑心说她爹好像有一点点傻的,但很快被烧棒秸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找塑料瓶。
秋天的蚂蚱又大又肥,用塑料瓶装得多,嘿嘿。
姜冬月剥一会儿歇一会儿,看看表快九点了,便拉着唐笑笑回屋睡觉。
此时唐贵家院子里还亮着灯,马秀兰和唐贵一人一个板凳,坐在棒子堆的东西两侧剥皮,谁也不搭理谁。
俩人刚吵过一架,唐贵恼马秀兰拉偏架,明明唐霞没事儿,还挑刘小娥的刺,正掰棒子的时候把人骂回娘家,害得他自己忙累。
马秀兰则气长贵没脑子,叫不回来媳妇就自己回来,干啥吃饱撑的光把俩孙子带回来?不知道家里正忙着吗?
她赌气剥到了十一点,转天醒来顾不得去地里,先跑大儿子家求援,结果点卯似的颠颠跑了三趟,到晚上才敢相信,唐墨真住在高家屯了!
“你大姐是想把老黑扣家里当长工呀?”马秀兰数落姜冬月,“我长这么大年纪,就没见过这么会使唤人的!”
这话姜冬月可不爱听,她把脸一板,严肃道:“笑笑奶奶,你这样说就不讲理了。今年我大着肚子不能下地,你跟小贵子不帮忙就算了,还早早打招呼要拆伙。没有我姐姐跟姐夫起早贪黑地过来干,单靠老黑一个,现在地里棒子还掰不完呐。”
“我姐姐给老□□忙,老黑当然也给我姐姐帮忙。他天生实心眼儿,可不是那种光占便宜不知道回报的人!”
马秀兰:“……”
她当然听出来姜冬月在指桑骂槐,但秋收这事儿她理亏在先,丢脸在后,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只好含糊两句“咋的还挂上脸了”,就拖着越发沉重的胳膊腿转身走了。
回到家,唐贵正被俩儿子哭缠着要妈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看马秀兰回来,他立刻伸手一指,“找你们奶奶要吧!又不是我把你妈撵走的。”
“小兔崽子!”马秀兰登时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冲过去狠狠打了唐贵几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妈还不是为了你好!一个大老爷们叫媳妇支使得团团转,家里能过日子吗?”
“我告诉你,那刘小娥就是个狠心贼,专门派俩孩子回来磨你的!也就你这猪油蒙了心的,还当她是个好东西!”
马秀兰又打又骂,连哄带吓,终于将一儿两孙镇住,老实回屋睡觉,自己也气咻咻地躺下。
隔天村里公鸡刚叫两遍,她就把唐贵薅起来,让他去小卖铺里割肉买果子。
唐贵睡眼惺忪,迷迷瞪瞪地问道:“干啥呀?一大早不叫人睡会儿。”
“睡什么睡?赶紧买东西去!”马秀兰拧唐贵耳朵,“今天啥也不干,咱全家都去古家屯,先把刘小娥叫回来!”
天杀的懒鬼,可不能再让她躲娘家逃避劳动了,呸!
第32章 烧棒秸(捉虫)
马秀兰昨夜翻来覆去, 想了半宿没睡着,越想越觉得自己中了刘小娥的套儿。
狗屁的“心里委屈回娘家”,分明是尥蹶子偷懒!
这会儿正秋收的时候, 刘小娥又不掰棒子,又不看孩子,一个人躲娘家清闲,让她和小贵子累半死,俩宝贝孙子在家哭天抹泪。等过两天地里收拾完了刘小娥再回来充好人,那不擎等着捡现成的吗?
她偏不能称了刘小娥的意!
唐贵才不管马秀兰心里怎么想,见亲妈终于松了口愿意古家屯走一趟, 立刻起身出门买东西,七点不到就骑着自行车要出发。
马秀兰想带上唐旭阳和唐耀阳,“咱们四个都去, 亲家见了也高兴。”
万一叫不回刘小娥, 起码把俩孩子丢给她。
唐贵听了直摇头:“四个咋去呀?我一人带俩孩子?你又不会骑自行车, 咱四个人手拉手走到古家屯呀?”
他跨上自行车, 催马秀兰快点儿,“趁天还早赶紧走吧, 再晚了路上都是人。”
马秀兰哼哼两声, 不得不放弃带孩子的打算,边往古家屯行进边盘算着到了刘小娥娘家该怎么
说。
输人不输阵, 她过去完全是看在儿子和孙子面上,要不然这种懒鬼媳妇在娘家待个十年八载的,她也绝对不去叫!
马秀兰千思万想,奈何儿子不跟自己一条心, 快到地方的时候,唐贵居然提前下车, 特意嘱咐道:“妈,到了小娥家你别多说话,看我的就行。”
马秀兰两眼一瞪:“你妈知道轻重!有啥心里话回咱自己家再说,地里那么多没掰的棒子呢。”
唐贵真怕马秀兰临到跟前把事儿搅黄,又添两句好话:“委屈你了妈,我心里都明白。·待会儿进了门我那老丈人、丈母娘说啥难听话我都听着,不叫妈你出头受气。”
两人站在路口又商量几句,才推着车往刘小娥家里走。
其实乡下夫妻吵架,做媳妇的回娘家是常事儿,特别是刚成婚的年轻小夫妻,隔三差五就能闹腾一回。
但成婚数年又有孩子的就不同了,媳妇跑娘家不回来,通常都是为了大事。比如孙梅芝,再比如刘小娥。
“老了老了还想耍威风,打量我瞎了看不出来呢。”刘小娥正在娘家边剥棒子边跟亲妈杨柳扯闲篇,“这回马婆子不服软我绝不能回去,就得跟她较死劲,不然我这日子真就过不下去了!”
杨柳在旁边说道:“是得压一压,马婆子看阳阳大了用不着她,就耍本事想把小贵子和孙子都捏自己手心儿里,想得美!” “但是小娥呀,过日子没有天天顺当的时候,你家里现在男人是你的,两个儿子是你的,马秀兰就一个人,她早晚也得听你的,你总待娘家不是个事儿,得回去长期抗战才行。”
刘小娥冷哼两声:“旭阳都快八岁了,八年呐,日本鬼子都能打跑了,我这回说啥也得压住马婆子,就等她亲自登门赔礼。”
“你看你这脾气,好歹等阳阳上育红班呀,到时候……”
杨柳正劝着闺女,忽然听到唐贵重重咳了两声,在门口喊道:“妈,小娥,我来看你们了!”
“哎呀,快上家里坐!”杨柳赶忙起身迎接,冲马秀兰笑得像朵花似的,“亲家母,你怎么也来了?这大老远的,家里棒子都掰完了吧?”
马秀兰挤出个僵笑模样:“这不是想小娥了嘛,过来看看。家里孩子小,离不得亲娘,天天哇哇地哭。”
俩人你来我往的,很快进入正题,一个说“你老了坐家里享儿子媳妇的孝顺就行,甭操那么多心”,一个说“咱不能偷懒耍滑,大事小事都得给孩子们掌个方向”,说着说着就瞪起了眼。
唐贵刚把猪肉和油炸果子放厨房里,出来便见亲妈和丈母娘说得热闹,眼瞅着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赶紧要带刘小娥回去。
“旭阳和阳阳都在家等着呢,改天再领他俩来看姥姥。”
马秀兰:“对,咱们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