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冬月算算价钱,说道:“行,就买这些吧。其实我也不大想去,之前刘建设带着老黑去工地干活,把老黑使唤得跟牛一样,自己偷偷抽一半的钱,简直比包工头还黑。”
这回轮到钱会粉吃惊了:“还有这事儿?他家祖上是周扒皮吧!”
“他还劝老黑在工地长干,幸亏老黑没听,给人替了几天工就回去刨木头了。”姜冬月拎起提篮往外走,“老黑傻实惠,知道钱叫他抽了也没吭声,还嘱咐我别往外说,怕乡亲们知道了难看。嫂子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悄悄念叨一下。”
钱会粉听到新八卦,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哼道:“冬月你放心,嫂子嘴严得很。刘建设就是欺老黑实在,搁我头上非得骂他几顿。”
“唉,人善被人欺,没啥好办法,就当长个记性吧。”
“也对,反正往后跟他们两口子少共事。”
俩人边聊边往小卖部走,各自买了东西,然后结伴到刘建设家探望。
这会儿何富美正在院子里煎中药,见姜冬月和钱会粉提着东西上门,忙把两人往屋里让:“哎呀你俩咋过来了?建设他姑姑家亲戚正在里头说话,咱们先嗑瓜子坐会儿。”
说是这么说,她守着药炉子动都没动,正巧钱会粉心里尴尬也不想多待,放下东西,客气两句“你忙着吧,让建设好好养”,就拉着姜冬月告辞了。
出门走到街上,两人都完成任务似的舒了口气,约好初一同去庙里上香,才各自回家。
姜冬月把剩下的棒子芯儿搓完,好坏棒籽分开装袋搁到天地台上,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开始做饭。
今天家里馒头不多了,但她现在和面太吃力,就没有蒸,而是往小铝盆里挖了一瓢面,然后切了半颗南瓜蒸熟,剁成小块揉进面里,准备做南瓜饼。
这南瓜是林巧英种的,她的房和地都归了儿子,就在老房子后面点了几粒南瓜子,没想到长得挺好。前几天唐墨送过去半袋新棒子面,回来便带了五个南瓜,最小的也有唐笑笑胳膊长。
面团渐渐成型,从里到外染上均匀的南瓜黄,姜冬月又掺了点儿白糖,揉好后揪成拳头大小的剂子,依次擀成半个指肚厚的饼放进锅里烙。
锅底只刷了薄薄一层油,但姜冬月火候掐得准,饼子很快膨胀起来,南瓜天然自带的清甜和面食的焦香很快混合成一股诱人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好香啊~”唐笑笑放学回家,立刻循着味道跑过来,“妈,你在做什么?是晚饭吃的吗?”
姜冬月:“对,今天做的南瓜饼。你舀点水洗洗手,妈给你撕两块儿先吃。”
“好!”
唐笑笑一溜烟跑去洗手,很快吃上了香喷喷的南瓜饼。等唐墨推着车回来,她立刻抓一块新的递过去:“爹,你尝尝!特别好吃。”
“嘿,我们笑笑真乖。”唐墨下意识伸手去接,发现手上脏兮兮的,还沾着点黄色纸屑,忙把手背到身后,蹲下身咬了一口,“好吃。你妈买的吗?”
唐笑笑摇摇头:“不是买的,是我妈做的,叫‘南瓜饼’。”
她不爱吃南瓜,特别是白面汤里的大南瓜皮,特别硬特别苦,但她喜欢吃南瓜饼,嘿嘿。
“……”
嘴里暄软微甜的饼子顿时有点噎人,唐墨忙用力嚼两口咽进肚子,就着下蹲的姿势小声问闺女:“笑笑,你妈以前做过南瓜饼吗?”
“没有。”唐笑笑举起左手,五指伸开,认真回答道,“姥姥今年才种的南瓜,我已经吃五顿啦。”
唐墨还想再问,姜冬月拿着碗从南棚子里出来,催父女俩快吃饭:“嘀咕什么呢?好容易回来早点儿,赶紧摆桌子吃饭吧,待会儿饼凉了不好吃。”
“咳咳,”唐墨清清嗓子,强装镇定地开口,“冬月,你跟谁学做的南瓜饼呀?”
千万别说是姜秋红,否则——
然而姜冬月并不配合,随口便道:“我姐姐呗。”
唐墨:“^&*%¥#!”
他咽了口唾沫,略显做作地将左手插进裤兜,捏住五毛钱两张的平安符,“我记得大姐好像不爱吃南瓜。她说小时候你们魏村公社为了产量高,年年都种南瓜和红薯,早吃腻歪了。”
前阵子他住在高家屯帮忙掰棒子时,高明曾偷偷抱怨,“秋红不爱吃我爱吃呀,我都两年没尝过南瓜是个啥滋味儿了。”
唐墨面上镇定,实则一颗心砰砰乱跳,挨着手心的平安符似乎都在发烫。
奈何姜冬月完全没注意,转身拿筷子去了:“静静教的呗,她从学校食堂吃的秘方。”
唐墨:“^&*%¥#^*%¥#!”
高成静是到县里念初中,不是进国营饭店当学徒,上哪儿吃出那么多秘方啊?
事到如今,他几乎已经确定姜冬月有秘密瞒着自己,但实在不想戳穿,原地缓了会儿,自暴自弃地把手心汗蹭到平安符上,端出大铁锅准备盛饭。
好巧不巧,今天的汤也是新花样。绿色的芫荽和黄色的鸡蛋丝漂浮在表层,中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虾皮,卖相特别好。
仔细看,汤里似乎还勾了点芡粉。
唐墨手一抖,差点把锅盖掀翻,急忙默念几遍“有怪莫怪”,然后狠狠在心里唾骂自己,庄稼汉回家有口热汤饭就该知足了,想东想西的干啥,真是吃饱了撑的……
自我镇定完毕,唐墨同手同脚地坐到桌旁,呼噜噜喝了三大碗汤,胃里饱胀热乎的同时,胆气也慢慢壮起来。
“冬月,你带笑笑玩吧。我先堆棒籽儿,搭好塑料布再下来和面。”唐墨一抹嘴,拎起木铁锹上房顶去了,准备觑个空当把平安符扔掉。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叫个长头发的老和尚唬住,那不成了洋鬼子唱戏,离大谱吗?
唐墨揣着热炭团似的心,雄赳赳气昂昂爬上房顶干活,盘算着把平安符随便扔到哪个角落。
然而忙完往兜里一掏,那两枚三角形的黄色平安符居然泛红了!
唐墨:“?!!”
不是吧,五毛钱两张的符能这么灵?他明明没敢碰着冬月啊!
这下唐墨立刻不敢扔了,重新将平安符塞回裤兜,僵着左腿爬下梯子,想来想去决定出门。
上牙掉了扔低处,下牙掉了扔高处,平安符红了……他扔村外河沟里!
姜冬月喊住唐墨:“这么晚了干啥去?先在家把面和了。”
“我……”唐墨尚未找好借口,姜冬月就把面瓢子递了过来,吓得他赶紧接住,后退两步去西屋搬搪瓷盆。
眼看和差不多了,姜冬月嫌面少,走过来指挥他加面。
唐墨慌忙后退,小跑步去拎面布袋。
加了半瓢面粉又和十几分钟,姜冬月又嫌面干,指挥他加水。
唐墨皱起两道浓眉:“……你咋不早说?我都快和好了。”
“我没看仔细嘛。”姜冬月端一碗温水,边说边往唐墨身边靠,“我给你倒水。”
唐墨立刻后退,伸长胳膊硬把碗接过来:“你回屋歇着吧,我来就行。”
“……”
姜冬月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进堂屋听闺女讲生字了。
唐墨浑然不觉自己早已暴露,暗暗松口气,又揉又按地终于和好了一大盆面,搬到煤炉旁边盖好,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直奔石桥村口。
“瞧你爹那模样,活像家里有大狗追他。”姜冬月说着,把铅笔和田字格本收起来,打了水让闺女洗脚睡觉。
“我爹肯定有小秘密啦!”唐笑笑用脚丫打着拍子,快活地唱起来,“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这歌是她上周新学的,只会开头三四句,调子也不准,但孩童稚嫩的嗓音唱出来,反倒有种别样的可爱。
姜冬月鼓鼓掌,笑道:“让你爹揣着他的小秘密吧,回头他要是想说,咱们俩谁都不听,好不好?”
“好~”唐笑笑捂住耳朵,“我就不听,嘿嘿嘿。”
……
村口桥头
唐墨假装撒尿,沿着树影往平金河下游走,走出快二里地,终于寻到个顺眼地方,掏出裤兜里的平安符,用力掷了出去。
这平安符再灵,也是黄纸做的,经水一泡便散。哪怕明天有人看到也不晓得是啥东西,自然不会灵。
有怪莫怪,他以后万万不敢再沾这些神神鬼鬼的……
咦,怎么有个符被野草绊住了?
唐墨掰一根长树枝,想把那枚不听话的挑进水里,结果不知怎的竟给勾住甩到了河边,黄色纸里隐约露出点红色。
唐墨顿时心头发颤,不至于吧,他就悄悄扔一回……现世报这么快吗?
想到老和尚的交待,他简直想拔腿就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脚,犹豫半晌发现平安符没动静,终于大着胆子凑过去——
一颗红色小球静静躺在泡散的符纸中,和小卖铺玻璃罐子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
唐墨伸手碰触,红色小球立刻扁了,糖皮裂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糖粉。
确实和小卖铺罐子里的一模一样。
好像是五分钱十粒,唐笑笑偶尔会买来吃。
“nnd……”
唐墨呆立半晌,一脚将那“平安符”踩进泥里,脸色漆黑如锅底。
领袖说的对,封建迷信要不得,要不得啊!
第44章 两回合
唐墨深受打击, 梦里都在嚼着糖豆发誓以后不搞迷信活动,转天四点半就早早起来揉面蒸馒头,忙得满身是汗。
等姜冬月五点半起床, 他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正手起刀落,剁出一个个均匀的剂子。
姜冬月洗了手一压一按,剂子就变成了方方正正的馒头。
全部按完,她将馒头间隔两指放到盖帘儿上,故意挑刺道:“你看你切的,蒸熟了比笑笑脸还大。”
“……”
唐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顿时好气又好笑。亏他还怕平安符伤到姜冬月,小心翼翼不敢挨着她,没想到早被看穿了。
也不知道自家媳妇啥时候变这么精了, 啧。
“是不是这个太大, 这个又太小?”他比划着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馒头剂子, 顺手在姜冬月脸上抹了两道白面印子, “净会挑毛拣刺,也就我惯着你了。”
“去去去, 你都多大人了。”姜冬月一边擦脸一边笑, “老黑,你今儿怎么正常了?昨天背着我偷偷做贼啦?”
唐墨:“……”
做啥贼, 还不是怕你叫和尚收了……唐墨颇有些委屈地瞟了眼姜冬月,含糊两句就开始往大锅里倒水。
等收拾齐整,他揣了俩馒头和鸡蛋,跨上二八大杠匆匆出门, 临走嘱咐姜冬月,“你掀了锅就行, 剩下的等我回来收拾。”
“好,你路上慢点儿,我烧上火再叫笑笑起来吃饭。”
今天星期日不用上学,姜冬月就放任闺女睡了个懒觉,吃过早饭带她上地里拔了俩萝卜转一圈,然后继续准备生产用的东西,衣裳、尿布、垫子、奶粉等等,整整齐齐捆了两大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