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钱叠起来用皮筋卷住,放进姜冬月的小提包夹层里,哄孩子似的拍拍,“看仔细了,一百四十六块钱,都在这里面,你千万收好啊。”
姜冬月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眼中笑意却浓得化不开:“开张能赚这么多,真是没想到,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卖两次。”
“以后事以后再说,今天快睡觉。”唐墨推着姜冬月去洗脚,并搬出自己卖糖葫芦的经验试图让她冷静,“你没算本钱,也没算工钱,买布加上裁缝,哪样都不便宜,再不赚几块钱,那就是纯亏本了。”
姜冬月想想也对,泡着脚忽然说道:“老黑,你打问打问,有没有卖二手旧自行车的,碰着合适的给我买一辆吧,以后出门方便点儿。”
又掰着手指头算账,“用了三样布,送了六十几个夜光戒指……先按一半算,就是赚了七十,你别买太贵的,二三十块能骑就行。”
唐墨:“……”
“你放家里花吧,还没捂热乎呢。”他将擦脚布扔给姜冬月,“我跟成功大哥商量着十五支一次工钱,到时候给你买自行车。”
姜冬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先花零钱,整的存起来。咱俩节省着过,攒够钱了买台拖拉机,老黑你秋麦天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柴油味儿的饼又大又香,唐墨“嘿嘿”笑了:“好,咱们买东方红的,结实。”
第61章 榆钱饭(补)
过完庙会, 唐墨重新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砂光生活,姜冬月则继续在家裁制衣裳,有点空闲就坐到缝纫机前咔嚓咔嚓地忙碌。
她其实不想这样赶工, 但实在没办法。唐笑安一天比一天长得壮实,精力也越来越旺盛,已经从白天睡三觉变成了午睡一觉就足够。
醒着的时候,小家伙不是努力翻身,就是努力学说话,一旦发现自己的努力没人关注,立刻眼泪汪汪, 随时准备开嗓。
从前姜冬月过的太辛苦,只能忍痛把儿子围在床上随他哭闹,没多久唐笑安便习惯了这种待遇, 醒来不再一边啼哭一边伸着两条小短胳膊四处找人, 而是安静地眨巴着眼睛来回看。
八、九个月会爬之后, 甚至能在枕头和被单之间“翻山越岭”, 自己逗自己玩。
如今一家四口齐整,姜冬月自然舍不得再让儿子受罪, 每天精心照顾着, 把小家伙养得白白胖胖,比从前活泼许多。
担心唐笑安能坐会爬之后更加难带, 她便想着尽量在四月之前多做几套适合春秋天穿的成衣,有机会了拿到集市上去卖。
唐墨不知道自家媳妇为了生意精打细算,只是看她每天忙个不停有些心疼,二月十五和赵成功结伴支取了部分工钱, 立马跑到洪金市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拉回家,让姜冬月骑着试试。
这车比唐墨的二八大杠小两号, 车座和车把中间没有那条高高的钢梁,取而代之的是两条连接脚蹬位置的斜杠,更容易上下。
虽然是二手的,但车身没有锈迹,车座、车把和车刹都没毛病,后泥板凸起一枚小小的凤凰图标,很是精巧。
姜冬月推着车在院子里走了两圈,越看越满意,但这会儿已经晚上八点多,俩孩子都睡着了,便说道:“明天再骑吧,巷子里太黑了,容易摔。”
“没事儿,你本来就会骑车,咱们到河边儿土路上遛两圈,用不了几分钟就回来。”唐墨说着,用一节小树枝沾了点油抹到链条上,抬起后轮让车子空转,把油蹭匀,然后硬拉着姜冬月锁门出发,“你先试试嘛,我明天五点半就得走,万一骑到哪儿了不合适,中午还能修理修理。”
姜冬月没奈何,只好加快脚步。出了巷子,没有院墙和树木遮挡,白亮月光倾泻而下,照得地里麦苗根根分明。
“嘿,今儿月亮挺好。”唐墨看看左右无人,催姜冬月上去试试,“摔了我也不笑话你。”
姜冬月捣他一拳:“不许乌鸦嘴,待会儿我骑车自己回去,你跟在后面慢慢走吧。”
她边说边找了块稍平坦些的地方,正要开始骑,忽然看到第三道和第二道河之间亮起一束强烈的光柱,呼扇两下又迅速灭掉。 借着灯光和月光,能清楚看到有人摔倒在地,不远处的桥头还坐着个人。
“怎么瞧着有点儿像满仓大哥?”唐墨皱起两道浓眉,没怎么犹豫就要骑自行车过去,“大晚上的,别是叫骑摩托的给碰了。”
乡下没有路灯,田间除了农忙时浇地,夜里很少有人出没,万一碰车就糟了。
姜冬月叮嘱道:“那你先离远点儿看看情况,真碰上歹人了大喊两声,我赶紧跑咱村叫人去。”
“行。”唐墨应了声,脚下加快速度直奔过去。
没听见动静应该没事……姜冬月紧张地等了一会儿,发现唐墨奔过去略站了站就往回骑,顿时放下心来。
果然,唐墨没两分钟就回来了,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哈哈哈哈就是王满仓!他逼着小龙学骑摩托呢,怕说亲时候出门不好看,哎哟笑死我了!”
姜冬月:“……”
王小龙是王满仓的大儿子,翻过年刚二十,真是没想到王满仓看起来大大咧咧,内里那么好面子,难怪钱会粉前阵子骂他瞎花钱买摩托。
误会解除,姜冬月骑上自家车子,沿河边绕了半圈儿,就赶着唐墨一起匆匆回家。
唐墨还在惦记那辆摩托,边走边低声道:“以后有钱了咱们也买一辆吧,瞧着挺威风。”
姜冬月:“摩托载不了几个人,还是买小汽车吧,实惠。”
“对啊,咱家现在都四口人了,等笑安长大……”
夫妻俩闲聊着回家,王小龙却仍然蹲在桥头,死活不肯再上摩托车。
“我就说走远点儿吧,爹你偏不答应,去第六道河多好,老黑叔肯定看不见我。”
王满仓踹儿子一脚,骂道:“你又没偷没抢,老黑叔看见你咋了?爹跟着你受冻都没说啥,你年轻力壮的还不快起来跑跑?眼看要学会了!”
王小龙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又不是我想受冻,夏天学多好,地不硬,还容易打着火。”
今天他摔了好几跤,不用看都知道腿上青了,唉。
“嘟囔啥呢?”王满仓一巴掌拍儿子脑袋上,“你老黑叔多实诚的人呐,叫他看见你都嫌丢脸,夏天遍地乘凉的、捉鸟的,你想让全村人围着你看热闹啊?”
“老子天天操心你娶媳妇的事,你可知足吧。以前你爷爷想娶媳妇,你太爷爷家里穷,说多少次全当没听见,逼着你爷爷在茅房给他写诗,‘孩儿今年二十五,裤子破了没人补’。”
“你太爷爷回他两句,‘要想裤子有人补,还得五五二十五’!你爷爷心里着急哇,就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哪有五十才娶妻’。” 王满仓拍拍儿子肩膀,故作神秘地道,“知道你太爷爷说啥不?‘八十娶妻不算晚,反正老汉没有钱’!小龙,你也想八十岁再娶媳妇吗?”
王小龙:“……”
他咽下满腹牢骚,推起笨重的摩托车,大踏步往前跑去。
王满仓在后面喊道:“跑过桥头再打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 * *
姜冬月做好第六套衣裳的时候,已经过了春分。河渠两侧的杨树探出嫩芽,地里麦苗也蹭蹭拔高,远看像铺开了无边无际的绿色毛毯。
从唐墨起头,全家四口先后脱掉笨重的棉袄棉裤,换上毛衣和春衫。其他人尚不明显,唐笑安一下子灵活许多,翻起身来特别利索,甚至能把自己从大床左边一路滚到右边,得意地咯咯直笑。
姜冬月把厚衣裳和两床压风被子拆洗干净,重新缝补后收进柜子,又给儿子闺女各做了一身新衣服。然后用三层老粗布配松紧带,裁了个非常结实的婴儿背带。
这年月乡下有木制或竹制的婴儿小推车,但相当简陋坚硬,且唐笑安刚满四个月,仍然是个软乎乎的白胖团子,根本坐不稳。
为了抱孩子出门时可以腾出手拿东西,姜冬月来回尝试终于搞出了背带,当天就兜着唐笑安去菜地,割回来两垄嫩韭菜。
随后几天,靠着三轮车和婴儿背带,还有唐笑笑积极帮忙,姜冬月独自翻垦菜地,撒了一大片春菠菜,还将地头麦苗稀疏的地方补了籽儿。
没办法,唐墨最近太忙了,经常九点才回家,囫囵吃完饭倒头就睡,第二天五点半又骑车出发。姜冬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什么也不让他摸黑下地,宁肯自己带着孩子一点儿一点儿干。
过日子嘛,就是文火炖猪蹄,老太纺棉纱,越着急越乱糟,还不如慢慢来。
这天,姜冬月正在家里和面准备蒸馒头,唐笑笑手里举着一节榆树枝,哒哒哒地跑回来,兴奋道:“妈,村西头在砍树,你看这个!”
只见榆树枝光秃秃的,仅有树梢残存三两团榆钱儿,饱满而嫩绿。
唐笑笑摘下来放进嘴里,向姜冬月展示她新发现的奇妙吃食:“有点儿甜。燕燕和赵小勇他们捡了好多,我也捡了两根。”
乡下榆树多,榆钱不是稀罕东西。在姜冬月印象里,小时候魏村人经常摘榆钱,或生吃或掺点儿棒子面蒸熟,虽然不顶饱,也能糊弄糊弄肚子。
后来生活条件拔高,地里种的粮食和菜够吃,就没人惦记榆钱了。若非赶上村里砍树,唐笑笑还真没吃过这东西。
“笑笑,你先洗净手,待会儿妈领着你一起摘榆钱去。”姜冬月活好面团,用笼布罩住,“要是摘得多,就回来做榆钱饭。”
唐笑笑双眼亮晶晶的:“好~”
几分钟后,一家三口拿着塑料袋走到村西头,就见七八个大人和十几个小孩都在看热闹,还有带着铁锹长锯的。
原来是路边那棵特别高大的榆树中间朽了,半夜刮风吹折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陈爱党怕伤到人,干脆找来收木头的,把这棵榆树砍了卖掉,钱放进大队账上。
“可惜了呀,这榆树几十年了吧?都该挂红绳烧香了。”
“没那么大岁数,顶多二十来年,平村镇那棵五十年的多粗啊!”
“支书就是支书,啥事儿也给村里操心,刨出树疙瘩以后路都好走。”
“可不是嘛,爱党在咱村年轻一辈里数得着心眼多。”
“收木头的给多少钱?我家也有一棵小树想卖……”
姜冬月和熟识的乡亲们闲话两句,从榆树枝头捋了大半袋榆钱,又从河边折了几根柳条给俩孩子玩,就赶紧回家做饭。
先把榆钱泡水里洗去灰尘泥土,留出一大碗给唐笑笑生吃,然后将剩下的掺了棒子面抟成厚饼,铺到笼屉里蒸熟。
十分钟后,清香微甜的榆钱饭就出锅了。姜冬月尝了尝,感觉有点寡淡,便拿出小瓷碗,捣几颗蒜配酱油醋,让唐笑笑蘸着吃。
唐笑笑熟练地转过身背对弟弟,大口大口吃掉半碗,将新出锅的馒头抛到脑后,问道:“妈,榆钱这么好吃,我们也在家里种一棵榆树吧?”
姜冬月笑道:“桃三杏四梨五年,榆树跟梨树差不多,也得五年开花结果,到时候弟弟都跟你现在一样高了。”
“那么长时间啊……”唐笑笑比划着弟弟的小短腿儿,“榆树长得真慢,假如像麦子一样就好了,我们天天在家吃榆钱。”
“没事儿,明年再去摘。”姜冬月给闺女挖了两大勺子让她慢慢吃,然后趁着儿子睡觉、闺女吃饭的功夫,把馒头收进搪瓷盆里,大铁锅洗涮干净,又用泔水拌麸子喂了鸡。
屋里院里的杂事料理清楚,她重新坐到缝纫机前,铺开裁剪好的布料做衣裳。
虽然忙了点累了点,但姜冬月真心觉得现在日子很不错,有活儿做有钱挣,干什么都有奔头,连喝白水都比从前甜。
但看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故意找不痛快了。
“大嫂她肯定是故意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就是充好人装模作样,专门叫乡亲看咱家笑话!”唐霞坐在床头对马秀兰嚼舌根,直说得口沫横飞。
“妈,你是没看见呀,我往石桥村街上一走,十个人里十个都说你对大嫂不好,不给她看孩子。她还挺会说,‘啊没事儿,大闺女是我自己带的,小儿子我也能带,我婆婆没空’。你听听,你听听,冬月嫂子分明是给你泼脏水呀。她倒是称心了,我妈脸面往哪儿搁呀?”
马秀兰沉着脸打毛衣,压低声音道:“嗨呀,小霞你别说了,你妈就是命歹,儿媳妇一个二个都不是好东西。现在你二嫂一天天地在外面逛荡不着家,数落她两句就撺掇小贵子跟我吵架,愁死个人了,我哪有闲工夫管你大嫂?让她自己带孩子去吧,横竖二蛋是我亲孙,走哪儿都得叫我一声奶奶。”
“二蛋”是马秀兰给唐笑安取的小名,她嫌“笑安”拗口不亲近,私底下坚持这样叫。好在平时极少见面,姜冬月和唐墨完全不知道这茬,也就随她去了。
“哎哟,妈你可不能由着大嫂这样作践自己名声呀。”唐霞凑近了说悄悄话,满脸写着焦急,“大嫂生了儿子,腰杆硬得不得了。我哥本来就听她的,再让大嫂天天吹耳旁风,以后还能孝顺你吗?”
最可恨的是大哥也对她爱答不理,亲外甥快生了都不说添点奶粉钱,她明示暗示全当耳旁风。
但这话就没必要说出口了,唐霞啃完剩下半个苹果,随手将核扔进院里,再接再厉道:“大嫂自从开了裁缝铺,真是发达了,过年给她妈做了套里外里新衣裳,你当婆婆的连个线头都没见着,凭啥给她看孩子呀?切~”
听着听着,马秀兰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闺女,“老黑脾气又硬又臭,姜冬月还不如老黑,你说妈能咋办呀?”
唐霞瞬间来了精神,低声道:“一起看呗。两只羊是放,三只羊也是放,加上笑笑统共才四个孩子,你把孙子辈的聚到家里看着,凭谁也挑不出毛病。”
马秀兰“嗖”地瞪大眼睛:“嗨呀,小霞你想累死老娘吗?把我累死了看谁管你!”
“妈~你咋能这么说闺女?”唐霞挽住马秀兰胳膊,亲昵地放到肚子上,“小外孙还盼着叫姥姥呢。”
“妈你仔细想想,大哥二哥是不是越来越听媳妇的?咱家就剩我跟你一条心了?你得行动起来啊,先把四个小辈凑成堆培养感情,带起来方便。然后我再抻头,让大哥二哥轮流出几十块抚养钱给你,咱们把当长辈的架子搭起来,往后说啥是啥,你觉着成不成?”
马秀兰哼唧道:“搭不搭黄瓜秧,都是你妈当家作主,改天再说吧。”
一看亲妈这模样,唐霞就知道她心动了,急忙添砖加瓦:“妈,你甭发愁,旭阳跟笑笑都是大孩子了,有啥零碎小活的能干。等笑安稍大点儿你再提这事儿,保准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