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没啥指望,重新黑着脸蹲到了地上。
概因现在天气越来越暖和,他们商量之后把宝压给了衬衫裙,但做出来表面看着没问题,穿到身上却各种别扭。
观察来观察去,发现问题出在扣子上面。数量少了遮不住缝隙,行动间容易走光,多了又不好看,难穿难脱还呆板。
更要命的是,所有扣眼都得手工迁边,否则会脱线走形。偏偏牛来顺干活时爱偷懒,已经先后被三个同村人找上门了。
所谓“迁边”,是裁缝行里的俗话,即在衣服边缘或扣眼处用斜线交织或勾连,针脚必须非常细密。
因为太费眼力和时间,老裁缝多用错针、延边缝、包缝等方式代替,但效果远不如锁边好。
“她肯定是故意的!”朱玲玲回忆种种细节,差点把后槽牙咬碎,“小女孩身材扁,六个扣子就能打发,我们钉十六个扣子也不够用。还有那几种假两件,不锁边儿就得再衬一层布,要么费工夫要么多花钱,怎么也赚不回来。”
“难怪新款衣服她每次只卖一两件,分明故意给我们下套!”
最可恨的是,她还颠颠地掏钱买了!
唉,打一辈子鸟最后叫家雀抓了眼……牛老根越听心里越凉,眉头都皱成了疙瘩,沉默半晌才开口:“甭吵吵了,先这么着吧,咱仨在家把衣裳改改,实在不行买锁边机。”
“行行行,你当家你说了算。”朱玲玲扭过脸翻个白眼,气哼哼进厨房做饭。
这年月什么机器都贵,一台好锁边机没有两千块下不来,她过门那会儿逼着牛来顺买,牛老根都不松口,这会儿纯粹吹大话敷衍人,呸!
朱玲玲满肚子怨气,偏偏没法对外人诉,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天天守着缝纫机返工,连“衣生衣饰”都闭门歇了两天业。
然而当她赔本赔笑脸地终于把这批衣服处理掉,准备趁五一劳动节放假,搞个优惠大促销热闹热闹,就发现满大街随处可见穿假两件和撞色短袖的。
还有衬衫裙、拼接袖、上窄下宽的九分裤……全是姜冬月卖过的新款。
朱玲玲傻了眼,七扭八拐的托关系打听,才知道姜冬月居然把版样卖给了服装厂!
虽然县城的工厂规模小,也没什么版权意识,彼此衣服都是互相仿,哪个卖得好就多做哪种,但机器比人工效率高出一大截,价格自然相对便宜。
同款衣服摆出来,哪怕只低三五块钱,也足够有优势了。
难怪最近生意越来越差……朱玲玲捏紧拳头,当天下午火急火燎地奔到青银县,结果没进服装厂就被门口保安大爷拦住。
“短头发,吊梢眼……你是平村镇牛家媳妇吧?”大爷眯起眼睛,说啥也不让朱玲玲进去。“我们厂便宜买了版样,人家裁缝别的要求没提,就要求不给你批货,你换个地儿吧。”
朱玲玲脸都青了:“服装厂开门做生意,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她坚持不走,守着大门又是说好话又是递烟,到底从保安大爷嘴里磨出了实话。“按理说悄悄卖给你也没人知道,但你来得不巧,人裁缝刚送了新版样还在里头,要不你改天来?”
朱玲玲:“???”
合着她以后到服装厂还得绕着姜冬月走是吧?太欺负人了!
第82章 包指甲(捉虫)
其实姜冬月最开始没想过卖版样。
一来因为心眼儿实, 总觉得做出新款衣裳不全是自己功劳,二来她并不打算干几十年裁缝,而是计划着先攒点本钱, 以后再批发衣服做生意,没必要跟牛家人死嗑。
但她去青银县服装厂批发布料时,偶然听工人提及买了新机器,还请了南方来的大师傅搞培训,回家路上想着想着,便琢磨起了借力打力的办法——
一个人终归势单力薄,今天干翻姓牛的, 明天可能冒出姓马的,防不胜防。与其在琐碎处下功夫埋坑,还不如把版样低价卖掉, 多少能挣一笔。
最重要的是, 机器效率高、出货快, 用不了几年就能将附近村镇的裁缝全挤兑到失业。就像曾经的裾碗匠和木匠一样, 任你手艺再好,也顶不住规模化生产带来的冲击。
想通关节后, 姜冬月索性将手中十几个新版样打包卖给服装厂, 拉关系的同时要了个扣章批条:以后不管买几件衣裳,服装厂都给她按批发价走。
至于不让“衣生衣饰”进货, 纯粹是姜冬月砍价时随口开玩笑,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能让朱玲玲因此吃瘪。
“王大爷,真有你的,下回我来服装厂一定得给你捎盒好烟。”
“客气啥啊, 大爷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生了一对火眼金睛!”
闲聊几句从服装厂出来, 姜冬月摸摸衣兜,骑着自行车直奔牛羊市,在街尾买了两只小兔,然后才沿着大路回石桥村。
到家将将五点半,唐墨去地里打药还没回来,唐笑笑已经写完了作业,正有模有样地指挥唐笑安捣凤仙花,自己在旁边用削铅笔刀割一团红毛线,地上还散落着成堆的嫩绿麻叶,准备得相当齐全。
见她回来,两个孩子立刻放下手头大事扑过来,一个抱腰一个抱腿,亲昵的不得了。
唐笑笑:“妈,我想跟弟弟包指甲,你也一块包吧好不好?我们摘了紫色的,红色的,还有一种紫红色。”
唐笑安:“对!”
凤仙花和夜来香都是乡下常见的花儿,洒点水就能养活。但这俩都有别名,夜来香形似喇叭被叫做“喇叭花”,凤仙花能染指甲又叫做“指甲桃”。
将盛开或含苞的凤仙花摘下来,加入少量明矾捣碎,涂抹到指甲盖上,再用麻叶或梅豆叶包起来,就能给指甲染上花瓣颜色,差不多维持一两个月不褪。
因为必须包一整夜才能让花汁浸透指甲,所以称作“包指甲”。
“行,晚上咱们一块儿包。”姜冬月搂着儿子闺女挨个夸了夸,随后将提篮从车把摘下来放到地上,掀开里面乱蓬蓬的草叶,“快看这是什么?”
只见一灰一白两只小兔子安安静静地趴在提篮底部,像两颗互相依偎的毛球。 唐笑笑惊喜地瞪大眼睛:“哇~是小兔子!”
她胆儿大,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背,“小兔子真可爱,软乎乎的,嘿嘿嘿。”
唐笑安在旁边看得眼馋,但他只会念“小兔子乖乖”,没有见过真正的兔子,两只小胖手伸出来又缩回去,愣是不敢碰。 “弟弟别怕,”唐笑笑抓起一把草叶塞到兔子嘴边,“你看,它在吃东西,不会咬你的。”
唐笑安看看小灰兔,又看看小白兔,鼓起勇气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碰了碰看起来更柔弱的小白兔。
小白兔很给面子,耳朵都没动一下,继续蠕动着三瓣嘴吃草。
唐笑安松了口气,胆子渐渐大起来,学着唐笑笑的动作从兔子脑袋一路摸到尾巴,甚至跃跃欲试地想捏兔子脚爪。
“行了行了,别光顾着玩。”姜冬月担心小兔子受惊吓,急忙拦住唐笑安,把小兔拎起来重新放回提篮,“小兔子也要睡觉的,咱们先给它搭个窝,好不好?”
唐笑笑和唐笑安异口同声:“好~”
为了照顾心爱的小兔,俩人比赛似的跟在姜冬月身边跑来跑去,一会儿找树枝,一会儿递竹竿,累得满头大汗,很快在鸡窝旁边搭建了简陋却结实的兔子窝。
姜冬月将半路薅的草叶扔进去,兔子也放进去,然后带俩孩子去河边割了半筐沙沙蔓。
这东西从茎到叶遍布小刺,稍不注意就能在手上划出血痕,但兔子特别喜欢吃,三瓣嘴动个不停,像变魔术似的吞了一片又一片。
唐笑笑蹲在窝前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了新大陆,惊奇道:“妈,兔子眼睛真是红的哎,而且都是双眼皮!”
扭头瞅瞅同样捧着脸看得入迷的唐笑安,“弟弟也是双眼皮。”
唐笑安扭了扭小屁股:“我没有尾巴,我不是小兔。”
“哈哈哈哈哈哈!”姜冬月没忍住笑出声来,“你们都是妈妈的孩子,当然不是小兔啦。”
趁一双儿女都盯着兔子窝没空淘气,她利索地舀水和面,然后将上午摘的豆角切成段,倒热水中焯烫。
两分钟后,豆角的绿色由浅变深,姜冬月便用笊篱将其捞出过凉水,再切碎了调馅儿。
夏天地里蔬菜多,但采摘不及时容易老。黄瓜和西红柿多在枝头挂几天照样能吃,长豆角却会打蔫结籽,炒熟后又干又柴。
为了不浪费,最近姜冬月隔几天就用豆角做一次包子或饺子,还用小坛子腌了酸辣豆角。
今天要做的,则是个头介于包子和饺子之间的水煎包。
“刺啦刺啦”、“咕噜咕噜”……烙饼的铛锅里不断发出响动,很快把唐笑笑和唐笑安从兔子窝旁边吸引过来,一个低头一个踮脚,伸着小脑袋看热闹。
“往后些,当心油溅到身上。”姜冬月估算着时间,垫着毛巾掀开盖子,发现锅底水分已经收干,原本间隔两指宽的水煎包也膨胀起来紧紧挨着,便用炝锅铲把它们转移到盘子上,“刚出锅太烫,晾一会儿再给你们吃。”
话音未落,唐墨踢踢踏踏地进了家门:“今天做啥好吃的了?刚在巷子口就闻见味儿了。”
唐笑安字正腔圆地回答道:“豆角包子。”
唐笑笑急忙纠正弟弟:“是水煎包。我妈用面糊水煎出来的包子。”
“嘿,这个好吃!”唐墨说着,将喷雾器和塑料桶放到梯子下面的角落,然后拉起帘子,换下打药穿的衣裳和鞋,又用肥皂仔细擦洗两遍,愣是把五分钟的战斗澡洗了快二十分钟。
出来发现家里添了两只兔子,随口问道:“公的母的?能下小兔吗?”
“那卖兔子的说灰兔是母的,白兔是公的,我也看不出来,先养着吧。”说话间,姜冬月把最后一锅水煎包铲出来,又拍蒜拌黄瓜西红柿,“香油见底了,改天得去镇上打二斤。”
唐墨:“成,我磨面的时候一块儿打了。”
一家四口摆开桌子吃饭,水煎包面皮暄软,底部金黄,一口咬下去滋味儿鲜美,加上清爽的凉拌菜,醇厚的棒子面粥,每个人都吃得鼓了肚皮。 饭后,唐笑安非常勤快地挥着自己的专用扫帚扫院子,唐笑笑则擦桌子、压水,然后将下午捣碎凤仙花的三个小瓶子搬出来,兴致勃勃地开始包指甲。
她早上出去玩,在王燕燕家看过怎么包,还摘了几朵和自家颜色不同的花骨朵回来,这会儿屏住呼吸,用筷子夹起黄豆大的一团碎花汁,放到嫩麻叶正中央,小心翼翼扣到姜冬月的大拇指甲盖上,用红毛线紧紧捆住。
“成功啦~”打上死结,唐笑笑大人似的吁了口气,叮嘱姜冬月晚上睡觉不要乱动。
姜冬月悄悄转了转麻叶,让碎花汁回到指甲盖儿,嘴里应道:“行,不乱动。”
唐笑笑满意地拍拍手,给她包完无名指和小指,又将唐笑安十根指头包得严严实实,最后瞄准了唐墨的手。
“爹,你手指粗,指甲盖也大,染成红色肯定好看!”
唐墨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大男人咋能包指甲?当年你妈……”
姜冬月:“咳咳!”
“哎呀你看看你,敢做不敢当,啧。”唐墨憋着笑转过话头,说什么也不让唐笑笑给自己包。
结果姜冬月给唐笑安冲了个澡的功夫,他左右脚大拇指都裹上了厚厚的麻叶,差点穿不进鞋。
姜冬月:“……”
唐墨挠挠头:“没事儿,穿着布鞋呢,看不见。”
唐笑安有样学样,要求唐笑笑给自己脚趾头也包两片。“姐姐,你包的好看。”
唐笑笑:“行,但是你晚上不能踢墙。”
她叮嘱得殷殷切切,奈何夜里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一觉醒来自己手上的麻叶团居然蹭掉了七个,几乎每个指甲颜色深浅都不一样。
唐笑安反而只蹭掉了三个,举着手指翻来覆去看,稀罕得不行。
姜冬月安慰闺女:“凤仙花开的多,下次你放假了咱们再包。”
“好吧。”唐笑笑应了声,趴到椅子上刷刷写了六页作业,就抓着豆包跑出门找同学玩。
唐笑安非常想跟着去,姜冬月不让,哄了几句带他去地里割草,扑蝴蝶逮蚂蚱的玩了半晌才回家。
“小兔子乖乖,把、把眼睛张开~”唐笑安小孩子心性,早忘了要缠着姐姐丢豆包的事,边念儿歌边抓着叶片宽大的猪耳朵草喂兔子。
姜冬月笑微微地听着,忽然发现那只小白兔的左前爪有点红,赶紧抱出来检查。
被迫离开新鲜的沙沙蔓,小兔子不满地跳了跳,姜冬月按住它的腿,才发现那点红不是受伤流血,而是染了凤仙花汁。
再看那只小灰兔,右前爪同样染了花汁,只是藏在灰毛毛里并不显眼。
用树枝一拨拉,果然,草叶里夹杂着两根熟悉的红毛线,还有几片被咬碎的麻叶。
姜冬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