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安:“噗噗、呸!”
姜冬月怕傻儿子把黄瓜咽进去,盯着他全部嚼碎吐出来,瞧着嘴巴干净了才略松口气。
“笑安别怕,到家再漱几次口就好了。”姜冬月说着,薅一团草叶给唐笑安擦了擦脸和脖子,就赶紧把菜装提篮里,驮着儿子往家走。
唉,幸亏她只有一辆自行车,要是开了小轿车,真舍不得让这泥猴坐啊。
……
“哎呦咋变成这样了哈哈哈哈哈!”林巧英笑得直不起腰,想上前抱唐笑安却被姜冬月拦住。
“妈,他都脏得没眼看了,我抱吧,别蹭你一身泥。”
唐笑安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姥姥~”
“喊谁都不顶用。”姜冬月板着脸把唐笑安挪到院子正中央,先让他漱了几次口,然后兑一大盆温水从头到脚冲两遍,勉强看出个人形后,再把板凳放到洗澡用的小瓮里,让唐笑安站进去泡着。
“河里的泥有细菌,得拿香皂洗干净才行,不然明天一觉睡醒,你就该发芽了。”
唐笑安早就眼馋这口瓮了,但他个头儿太小,每次都坐在洗衣裳的大铁盆里洗澡,这会儿踩着板凳被晒热乎的温水包裹着,很快把“可能挨揍”的危险抛之脑后,伸开胳膊朝天举起:“像棒子那样发芽吗?”
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笑,他边说边摇头晃脑,在小瓮里又蹦又跳,“妈妈你骗人!姐姐说骗人的鼻子会长长,比公鸡尾巴还长。”
姜冬月实在忍不住,拍了唐笑安屁股两巴掌:“老实站好了,以后不许下河沟玩,记住了吗?” 她手上根本没用力,唐笑安却一下愣住了。
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两秒钟,小家伙忽然咧开嘴“哇”地哭起来:“妈妈打我!呜呜呜!”
他双眼紧闭,大颗大颗的泪珠争先恐后滚落,在小水瓮里溅起一圈圈涟漪,委屈的不得了。
“姜冬月!”林巧英急吼吼从屋里冲出来,搂着唐笑安又是摸头毛又是擦眼泪,一叠声数落闺女,“我们笑安多听话呀,你怎么能动手?”
姜冬月:“……”
其实村里那七条河渠挺浅的,浇地时掉进去也没事儿,但平金河不一样,没水时河底的淤泥都有三尺多深,大人陷进去轻易也爬不出来。
她担心唐笑安在小河沟里玩习惯了,将来大咧咧下平金河,所以才黑脸教训他,哪想到唐笑安能哭成这样。
顶着亲妈谴责的目光和儿子委屈的眼神,姜冬月坚持说了句“反正不许下河玩”,接着赶紧撤退去屋里和面,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好在六月的天,小孩的脸,一个比一个变得快,等香喷喷的菜包和馒头出锅,唐笑安已经忘了洗澡时的“恩怨”,贴着姜冬月蹭来蹭去。
“淘气鬼。”姜冬月看着儿子吃饱喝足又给他擦擦手哄睡,靠坐在椅子上叹气,“养孩子真费劲,比秋麦天干活还累。”
林巧英笑道:“再大点儿上了学就好啦。你看笑笑现在多懂事,每天回到家写作业,还帮忙干这干那。过几年长成大姑娘,你身上担子就轻松了。”
姜冬月心说我闺女要考大学的,二十出头也轻松不了,但将来的事没必要贷款抬杠,她随口附和两句便去南棚子里洗刷蒸笼。
林巧英守着外孙坐了片刻,想起昨天答应给他缝枕套,就拿出针线簸箩开始穿针。
奈何上了年纪有些眼花,总看着针孔忽近忽远,死活穿不进去。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林巧英微微摇头,起身去南棚子里找闺女,抬脚跨门槛时忽然一阵眩晕,急忙抓住门框才没摔倒。
“妈!”姜冬月差点跳起来,急忙搀扶林巧英坐电扇底下吹风,又打湿毛巾给她擦胳膊腿和腋下,“还头晕不?眼前重影吗?能看清东西吗?”
林巧英很快缓过来,哭笑不得地说道:“没事儿,我没中暑。刚才就是头沉了一下,使不上劲儿,稍歇会儿就好。”
她自己真心觉得没啥,毕竟上了岁数的老人就像年久失修的机器,没有大毛病也有小毛病,转着转着免不了哪里嘎吱两声。
姜冬月却着实吓得够呛,思来想去,后晌天凉快点儿了就带林巧英去药铺号脉。 别看郑忍冬只在石桥村坐诊,他本人号脉很有水平,发热感冒和风寒感冒一触即知,谁家有点头疼脑热的毛病基本都能解决。
但今天郑忍冬把完脉什么话也没提,取出扁长形铜盒要测血压。
姜冬月心头“咯噔”一声,忐忑不安地盯着血压计,很快听郑忍冬说道:“不严重,有点血压偏高,一时没供过来。”
林巧英非常惊讶:“我在魏村经常听说大鱼大肉吃多了血压高,我平常就爱拌点凉菜,蒸几块咸菜下饭,这样也能血压高啊?”
“不在乎那个,人老了血管脆,就容易血压高。”郑忍冬收好血压计,一边开药方一边解释道,“你想想平金河,流着流着每年积点淤泥,积多了河道就窄,水流就没那么顺畅,跟咱们人的血管是一样。”
他刷刷刷写完药方,从木架上取了几个瓶子,数出药片用黄草纸包起来,“红的一天两顿,早晚各一片,剩下的都是一天三顿,每顿两片。这些拢共三天药量,吃完再过来测一测。”
“知道了,多谢郑叔啦。”
姜冬月道了谢,回家立刻兑水让林巧英服药,“咱中午吃一顿,晚上八点以后再吃一顿,不相冲。”
林巧英埋怨道:“你呀就是太心急,大夫都说了这是老人病,你还非花那十九块钱。”
小病拖成大病花的更多……姜冬月咽下到嘴边的话,柔声劝道:“妈,你别光顾着心疼钱了,多心疼自己是正经。等以后我挣大钱了就盖新房子,把你接过来咱们一块住。”
林巧英本不是真心埋怨闺女,听见这话更是受用,念叨几句“往后得节省着攒钱”,就吃了药躺下休息。
如郑远东所说,她的血压问题确实不严重,第二天醒来便觉得浑身轻快。
林巧英暗自松了口气,吃过早饭就坐床头收拾包袱,“明儿上午我测了血压就回魏村,院里那几颗菜恐怕早旱死了,得拔掉拾掇拾掇。”
破家值万贯,想到老房子的种种,林巧英简直归心似箭。
然而老天爷仿佛专门跟她作对,当天夜里全家人睡得正香,突然噼里啪啦下起了大暴雨,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渐渐停止。
林巧英不得不在石桥村多呆了两天,等雨过天晴路面没那么泥泞之后,才让姜冬月送她回去。
路上,姜冬月蹬着三轮车气喘吁吁:“妈,你再住几天多好啊。”
林巧英:“别说孩子话,哪有丈母娘占着床,叫女婿天天睡椅子的道理。”
母女俩边走边聊,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到熟悉的黑漆木门,却齐齐傻了眼——
只见木门右侧的那段土坯矮墙,它坍塌了!
第86章 出水痘
糟糕, 可别进去贼了……
姜冬月慌忙上前查看,发现坍塌的土坯泥把门轴埋了近一半,贸贸然硬推很可能将旁边墙弄坏, 便叮嘱林巧英在外面守着,自己折了根粗树枝当拐杖,从墙头凹陷处爬进院子,然后飞快跑屋里转了一圈。
万幸,房顶和四面墙都没有漏水的痕迹,锅碗瓢盆和板凳坐柜都在原位搁着。
掀开被褥,藏零花钱的花布手帕也安静躺在枕巾里。
姜冬月暗自松口气, 出门对林巧英学了一遍,末了道:“妈,家里这会儿没法住人, 你先跟我回石桥村待几天吧, 等院子拾掇齐整了再送你回来。”
林巧英有些迟疑:“两间北屋都没事儿, 我还回去干啥?横竖家里就我一个穷老太婆, 也不怕贼偷儿惦记,墙头修不修都不打紧。”
“……”
姜冬月心知肚明亲妈是怕给女婿家添麻烦, 真把她这样扔下, 转眼就得坐屋里抹泪,想了想说道:“咱还是先回石桥村吧, 正好过两天有集市,你在家看着笑安我出去摆摊儿,腾出空还得给棒子间苗。”
连哄带劝了几句,林巧英终于点头, 重新到三轮车上坐好,临出发前忽然想起院里那片小油菜, 又叫姜冬月拔光带走。
“沾了泥的青菜活不长,今天回去洗洗煮面条吃。”
姜冬月:“行。”
她重新爬进院子,三下五除二将青菜全部连根薅起,用塑料绳捆了放进车斗,然后没敢问林巧英还有啥惦记的,径直调头往回返。
三轮车只有光溜溜的车胎,没有自行车那种挡泥板,不用骑一会儿下来抠泥,很适合雨后出行,但乡间土路实在太难走,姜冬月一来一回累得够呛,后背都冒了汗。
等到村东桥头的时候下来推车,才发现林巧英正坐在后面抹眼泪。
被闺女发现,林巧英很不好意思,一边费力往下爬一边止不住哽咽:“下雨那天我就怕老房子出事儿,没想到暴雨停了两日夜,春林他们谁都没去看看。北屋墙根外头连个脚印都没有,我心里真是难受……”
“……”
姜冬月顿了顿,安慰道:“妈,狗逮耗子猫抓鼠,各人能享各人的福,你就别想那几个不值钱的了。”
“咱家院墙那边有树荫,你经常好在那儿坐着干活,这次碰巧躲过去,可见福气都在后面呢。”
退一万步想,姜春林他们可能被雷劈了也说不定,哼。
……
吭哧吭哧的折腾一通回到家,姜冬月顾不上歇口气就去做饭,后晌带着唐笑安和一袋苹果去高家屯,找姜秋红商量修院墙的事儿。
姜秋红:“这个好办,咱村老财大爷就会夯土坯,明天请他指点着,让高明跟老黑俩人干,用不了半天就能修好。”
“呃,姐姐,老财大爷不是成天放羊吗?”姜冬月仔细回想,“我小时候好像听他说过,他八、九岁就给地主家赶羊,没干过别的。”
姜秋红打鼻孔里哼一声:“切~你听他瞎吹!他爹那辈儿就是地主,后来吸大烟把家败了,才开始卖苦力干活。当年咱家老房子的土坯就是找他和李三大爷窜忙做的。”
念叨了一会儿童年旧事,姜秋红忽然道:“反正都是修,干脆把房顶和墙根也拾掇拾掇,省得往后下雨睡不着觉。”
“这样吧,冬月你明天先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卖油毡布的,买不着就去青银县,让老黑早点儿过来就行。”
“知道啦。”姜冬月嘴上答应着,离开高家屯立刻直奔平村镇,一路打听到大安镇买了两捆油毡布才放心。
她太明白姜秋红的脾气了,明天说什么也得早点儿去魏村,不能放任姜秋红去找姜春林他们理论。
姜冬月思虑的挺周全,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转天起床时就瞧着唐笑笑脸色有些不对,找出体温表一测,浅灰色水银线直接窜到了三十八度二。
好端端的怎么发烧了……姜冬月不敢轻忽,骑自行车带唐笑笑去药铺找郑忍冬。
本以为拿点退烧药和感冒冲剂就行,结果郑仁东又把脉又看舌苔,最后得出结论是要出水痘了。
“她现在憋着劲发不出来,五脏六腑的就有点烧,先开两顿药吃着,到家多喝水,痘发出来就没事儿了。”
姜冬月:“郑叔,再给拿一管药膏吧,痘破了抹抹。”
郑忍冬:“行,小姑娘是得多注意。”
大人们说话时,唐笑笑站在旁边默默听着,等出了药铺,她拉住姜冬月的手小声问道:“妈,我还能上学吗?”
姜冬月摇摇头:“出水痘不能见风,你得在家待几天,妈先领你回家吃药,再上学校找老师请假。”
唐笑笑:“好吧。”
安顿好闺女,又交代儿子不许闹姐姐,姜冬月才驮着油毡布出发,到达魏村时已经九点多了。
还没靠近老房子,就听到姜秋红高声大气地指挥高明和唐墨,“多砸两下再脱模,砸不结实的坯叫太阳一晒就裂开,能顶啥用啊?”
“我妈命歹,费心费力养大仨儿子,个个都是白眼狼!今天就指着你们俩当女婿的出点力了,千万别像姜春林、姜春峰、姜秋宝那样狼心狗肺,简直白瞎一张人皮!”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指名道姓地痛骂三个兄弟,姜冬月赶紧跑过去拦住:“姐姐,你快歇口气儿,我把油毡布买来了,咱俩借个梯子上房顶铺开试试,哪儿不合适了裁一裁。” 姜秋红正穿着胶鞋在泥堆里来回踏,边走动边用铁锹四处铲一铲,好让碎麦秸和黄泥混得更结实。
妹妹早劝过她别再搭理仨兄弟,她却憋着股气屡屡碰壁,这会儿心里颇有些尴尬,便转过话头不再提起,只扔掉铁锹,伸手让姜冬月把自己拉出来,“我借了木梯子,在后头墙根靠着呢。”
“好,我去搬过来。”姜冬月权当没听见先前那场,搬了梯子小心上房,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院子里,唐墨和高明对了个眼神儿,不约而同地擦了擦汗。
他们今天五点多就到魏村了,又找村干部又找大小舅子的,愣是没要出来半分钱。
偏姜春林说话还挺漂亮:“亲妈的事儿我说什么也得管,但是老丈人住院了,我当女婿的得去伺候两天,辛苦你俩先干着啊!”
说完脚底抹油,任凭姜秋红怎么喝骂,骑着电动车飞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