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墨:“行,今年多买几条鱼,我看笑笑和笑安都爱吃。”
唐墨惯来是个少说多做的人,发两句牢骚就把电视机抛到脑后,揣着钱去集市买东西。
这是唐家庄去年刚立的集,平常人少,但拉货车行走的商贩多,价格也相对便宜。
他这边难得闲逛,姜冬月则继续为过年忙碌,泡发干枣烫黏米面,抟完一锅窝窝头又开始蒸糖三角,南棚子炉灶里的火就没熄灭过。
唐笑笑还好,唐笑安高兴地跑来跑去,一会儿烧粉条一会儿烤土豆,抹得满脸黑灰。
不愧是亲姐弟……姜冬月给儿子擦了擦手,把烧火棍交给唐笑笑,嘱咐道:“澡堂里柴火快烧完了再往里扔棒子芯,妈去小卖铺买袋盐。”
唐笑笑:“你快去吧妈,我会烧小火,等冒白气了就去屋里看表。”
“对,笑笑真棒。”姜冬月心说水烧不开她就能回来,嘴上仍然夸了闺女两句,然后才出门。
每逢过年,全石桥村人都歇工闲下来,赵大花的小卖铺便格外红火,从早到晚人来人往。
姜冬月先买了盐和老姜,看到门口台阶上堆着绿豆芽,又问赵大花要了塑料袋去盛。
“多买点吧冬月,这是早上根生从青银县菜市场批发的,特别新鲜,卖完就不往县里跑了。”
“好,那再给我拿俩袋子。”
绿豆芽便宜且水灵,姜冬月蹲下身挑了两袋大约四、五斤的样子,正要递给赵大花过秤,突然被人从背后猛推一把,直愣愣朝前栽去。
“啊!!”
水泥抹的矮台阶只有两级,但姜冬月手里拎菜又半蹲着,慌乱中根本反应不过来,惊叫一声摔在地上,绿豆芽撒的满街都是。
然而不等她喝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推了自己,就听见马秀兰嘹亮的嗓门在头顶响起——
“姜冬月!老娘今儿跟你拼了!”
第96章 吵崩了
马秀兰两手叉腰, 气势汹汹地仿佛讨伐日本鬼子,一张嘴口沫横飞。
“姜冬月!老黑天天风里来雨里去挣钱,全叫你贴给娘家, 你像话吗你!全村都没有你这样的媳妇!”
“我告诉你,今天你不麻溜把钱要回来,就算老黑饶了你,我这个做娘的也跟你没完!” 这个点小卖铺的人本来就多,加上马秀兰嗓门高,眨眼间聚拢过来二、三十人,把不甚宽敞的石子路堵得严严实实。
马秀兰见状愈发来劲, 调门高得能登台唱大戏,“乡亲们都来评评理啊!我儿子吃苦受罪攒几千块钱,叫姜冬月一分不剩倒腾给娘家, 像话吗?啊!”
她一边骂一边伸胳膊推搡姜冬月, “姓姜的你听着, 今儿我就是豁出这条老命, 也要给我儿子讨个公道!”
乡下婆媳吵架不算稀罕事,但在大庭广众下直接动手的很少见, 毕竟家丑不外扬, 扬出来甭管输赢都丢脸得要命。
姜冬月尤其好面子,出门买个菜却被马秀兰又推又骂地泼脏水, 一时间气得脸色发白,脑子里嗡嗡作响,差不多半分钟才反应过来,顺势掐住马秀兰的胳膊站起来, 反手用力将她推开。
“马、秀、兰,你吃饱了撑的发哪门子疯?老黑十来岁自己进城讨饭吃, 没见你给过他一分钱!现在他儿子都能说会走了你才跳出来,你安的什么心!”
姜冬月毫不气弱地瞪着马秀兰,余光扫到站在人堆里遮遮掩掩的唐贵和刘小娥,顿时明白这出大戏唱的是谁家调,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就是把房子卖了也是为老黑好,反正不能把钱扔给唐贵打水漂,你早点儿死了这条心吧!”
她抬高声音,伸手往街边一指,“唐贵跟小娥你们俩出来说句话!是不是离了老黑这点钱就活不下去!”
md,她能吃亏,但不能稀里糊涂吃闷亏!更不能让占便宜的躲背后乐呵呵看笑话!
姜冬月在村里人缘比马秀兰好得多,刚吵开就有乡亲在旁边低声劝架,有的说“秀兰你消消火,鸡毛蒜皮事儿不值当动手”,有的说“有啥事等老黑回来,别在小卖铺闹难堪”。
这会儿话一出口,众人立刻察觉有内情,齐刷刷将目光转向唐贵和刘小娥,催他们上前劝劝。
“亲儿子出马一个顶俩,甭叫你妈吵吵闹闹的脸面不好看。”
“对呀,那钱到底咋回事儿?老黑打小就不花家里。”
“大过年的,有啥话坐屋里好好解释嘛。”
唐贵没想到自己能被拉下水,登时憋红了一张胖脸,反倒是刘小娥更撑得住,往前走了两步装模作样地道:“大嫂,咱妈好赖是个长辈,你看大哥面子上……”
姜冬月厉声打断她:“少来假惺惺这套!你撺掇唐贵骗钱的时候怎么不看他妈面子?你知不知道非法诈骗要坐牢?你是不是没蹲够局子!”
没有板上钉钉的铁证据,她其实不想也不敢将对百商银行的怀疑说出来,只偷偷跟刘香惠等几个关系格外亲近的朋友提过。
奈何马秀兰欺人太甚,她今天索性把桌子掀翻,一切鬼祟全抖落到太阳下,看是谁经不起青天白日!
“大嫂你不能含血喷人啊,我和小贵子太冤枉了!”刘小娥真真有些过人之处,顶着几十道怀疑目光大声反驳,“你把钱都给了娘家,害得大哥不能领彩电,一等奖都白中了!你不能因为占不了便宜就往我们头上乱扣屎盆子呀!”
刘小娥说得情真意切正义凛然,还抹了抹没有及时流出来的眼泪,但她和唐贵两年前因为米壳子进去的事儿并非机密,石桥村许多人都知道,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见势不妙,马秀兰赶紧往回扯:“姜冬月你甭胡咧咧,反正今天必须把钱要回来!我们老唐家的钱不能便宜了姓姜的!”
她边说边昂着脖子朝姜冬月面前凑,手指头戳戳点点恨不得撕儿媳两块肉,“花我儿子钱贴你娘家,填不完的穷坑拉不完的屎!你个不要脸贱%…&*@#¥%!””
马秀兰越骂越难听,什么“吃里扒外”、“偷家贼”,各种腌臜脏话噼里啪啦往姜冬月头上砸,嗓音尖利得像条发疯老猫在嘶吼,瞧架势要不是乡亲们拦着,必要冲过来拼命。
亲妈卖力打头阵,唐贵醒过味儿来也跟着助拳,抬脚就要踹姜冬月:“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妈?把我妈气出好歹了我弄死你!”
他其实只是做做样子,一来村里女人吵架没有男人掺和动手的习惯,二来怕唐墨事后教训,所以隔着几个乡亲伸腿吓唬姜冬月,想逼她给马秀兰服软。
结果火上浇油,姜冬月狠狠“呸”了一口,转身直奔小卖铺的猪肉案板。
“冬月!”赵大花惊叫出声,“大伙儿快拦着点儿!”
在她门口吵打就算了,千万不能抄刀子动家伙啊呜呜!
下一秒,姜冬月左手抓秤盘,右手握秤砣,“铛铛铛”地敲起来,转眼盖住了马秀兰的叫骂声。
阿弥陀佛……赵大花靠着门框,长长松了口气。
这年头店里称重用的都是盘秤,她嫌猪肉油腻蹭到盘底不干净,特意收了一杆提绳秤专门称肉,万万想不到能被姜冬月拿来当锣敲,真是菩萨保佑。
铛铛铛!
姜冬月越敲速度越快,满腔怒气却渐渐被冷静取代。
她天生不会跟人吵架,当年刚成婚那阵子,马秀兰吃准了她新媳妇脸皮薄,隔三差五就要耍一耍威风。
她起先忍着,忍不住了便讲理争辩,但马秀兰哪是肯讲道理的人?被戳破了就像此刻一样,嘴里不干不净地高声叫骂,总能达到目的,每每将她气得手脚发颤,夜里不知掉多少眼泪。
可惜,现在这种伎俩行不通了!
姜冬月敲秤盘镇住马秀兰,趁对方捂着胸口呼呼喘气的功夫,大声说起百商银行的破绽。
“私人银行靠不住,信用社说了跟他们没关系……”
“优惠券是假的,要多少有多少……”
“你想要他利息,他想要你本钱!”
“千万多打听别上当……”
她背靠小卖部外墙,面朝大街和纷纷嚷嚷的人群,面色严肃双眼通红,马秀兰一张嘴就猛敲秤盘,马秀兰一闭嘴就见缝插针说两句,竟是自己给自己打了个挺不错的配合。
风水轮流转,马秀兰是唐墨亲妈又怎样?从前她还给马秀兰发过丧呐!
“姜冬月你找死!”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唐贵挥手甩开旁边的熟人,奔过去要打姜冬月。
“妈!
“妈妈!”
孩童尖锐恐惧的哭声中,唐墨大踏步穿过人群,一拳将唐贵揍翻在地!
“有事说事儿,大过年的都别动手!”赵成功紧随其后,胡乱扯住条胳膊拉架,其他人蜂拥而上,小卖铺门前哄哄乱作一团。
……
“好了,别哭了啊。”姜冬月抱着唐笑安拍抚,又招呼唐笑笑,“快过来,叫我看看手怎么样了。”
唐笑笑把两只手背在身后,小声道:“妈,我没事儿。”
姜冬月扳起脸:“不许撒谎,快过来。”
唐笑笑这才慢吞吞挪过来,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姜冬月抓起闺女的手翻转一看,眼泪都差点冒出来。只见两只手都被烫红了,右手尤其严重,指肚和掌心各有两三个烫出来的水泡,不用问都知道多疼。
“妈~”唐笑笑拖长声调,“我以后不会了,你就放心吧。”
她一直在家烧火,烧到大锅冒白气之后按惯例又烧了十五分钟,然后就往灶膛里塞几根棒子芯,带着弟弟蹲门口等人。
可是等啊等,棒子芯连橘红色的火星都烧尽了,爹妈却一个都没有回来。
唐笑安摸着肚皮喊饿,唐笑笑也有点饿。她不愿意吃中午剩下的凉馒头,就把大锅的蒸笼盖掀开,想把糖三角和圆馒头拿出来。
没想到刚出锅的东西那么烫,不停蘸凉水也没用……
姜冬月无奈地叹口气:“妈没有怪你,我们笑笑又勤快又能干,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将唐笑安抱起来,伸手牵住唐笑笑,“走,妈带你去药铺买烫伤膏。” 唐笑笑弱弱地开口:“那我爹呢?”
唐墨蹲在地上望过来,姜冬月瞪他一眼,哼道:“管他是谁!以后咱们娘仨过自己日子吧,至少落个清静。”
说完抱儿子牵闺女,径直出门去找郑忍冬了。
唐墨:“……”
nnd,他兴冲冲买了鱼回家就带孩子去街上找妈,恰撞到唐贵犯浑。早知道闺女手伤成这样,他说啥也得把唐贵再揍一顿!
唐贵正坐在床头,仰着脖子被刘小娥擦药,嘴里嘶嘶叫唤:“哎哟你轻点儿呀。”
刘小娥一边抹碘伏一边抱怨:“老黑下手也太狠了,亏他还是你亲哥,换个人早报警把他拘走了。”
两口子越说越气,将唐墨和姜冬月从头到脚骂了个遍,直到马秀兰催促吃饭才愤愤停下。
“小贵子,”马秀兰端着碗眼神乱瞟,半晌终于张开了嘴,“姜冬月说你那银行有鬼,这事儿……”
唐贵皱紧眉头:“她说啥你信啥呀?头发长见识短,啥都不知道净瞎说。”
“妈,你别担心。”刘小娥给马秀兰夹一筷子洋白菜,又给俩儿子分了袋面包,“你不信小贵子也得信小霞呀,她大伯赚的金山银山,咱们不过是跟着喝口汤,这才哪到哪儿呀。”
唐贵跟着点头附和:“没错,听建军说明年开分行能赚更多,到时候我也买个小轿车去。”
他说得笃定,马秀兰渐渐放下心来,重新盛了汤吃饭。
今天吵崩就吵崩吧,她大儿子从小就是个犟种,如今翅膀硬了更不听话,带他赚钱都指望不上,将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