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搬到了王府,你为什么还是这样打扮?”
在说做衣服的事情,朱炯很自然地联想到了谢峦枝身上,然后就发现了谢峦枝依然穿着在明泽堂时候的旧衣服,也就是宫里发下来的低等宫女的制式衣服。
不仅样式简单,料子也很普通,裙子的颜色是最老气的酱色,上衣稍好些,是蓝色的,但也不够正,衬得她肤色有些暗淡。
再看她的脸,素面朝天,头发盘起,只用了两个几乎看不见的银耳钉和一根木簪,其他装饰全都没有,看着倒是干净利落方便干活,但……
朱炯想,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子似乎应该最是爱美,恨不能每个细节都用些小心思,而阿峦好像恰恰相反,似乎生怕旁人发现她身上一丝一毫的美丽之处,若非她的容貌长得出挑,这样的打扮和老嬷嬷看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想起莺歌那四个婢女,俱是鲜妍亮丽的打扮,头上钗环珠花一应俱全,描了眉毛点了唇脂,看起来体面极了,倒把阿峦给比下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峦是她们的丫头呢!
谢峦枝没想到朱炯突然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来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以为朱炯是嫌弃她还穿着宫装,于是解释道:“这身穿习惯了,做事也方便,就忘记换了,殿下不喜欢的话奴婢明天就换。”
谢峦枝还有几身自己的衣服,朱炯原先偶尔见她在明泽堂内穿过几次,他记得也都是非常普通的样式。
他于是直接吩咐关理,“去把刚才那两个裁缝叫回来,给她做几身裙子。”
谢峦枝连忙说:“不用不用,殿下这是何必,奴婢自己有衣裳。”
“你那些?”朱炯说,“都扔了。”
“可是——”
“没有可是,既然你自己不上心,那就我亲自盯着,今日顺便让那两个裁缝一起做了吧。”
谢峦枝赶忙说: “殿下,不用了。”
朱炯不理她,直接吩咐关理,“还不快去。”
关理应了一声,连忙一溜烟跑远了,完全不顾谢峦枝的阻拦。
谢峦枝无力道:“殿下这是何必?奴婢的身份,打扮得那么鲜亮实在没必要,稳重体面能服众就行了。”
朱炯有些不快 :“你现在好歹也算是代王府的脸面,是跟在我身边的人,天天打扮成这种样子,别人怎么看?”
“原先在守孝也就算了,现在出宫了,你不可再像之前一样,至少也要比外头那四个看起来体面。”
谢峦枝小声说:“奴婢明白了,我会好好准备的,一定不给殿下丢脸,只是这事殿下插手不太合适,还是让人回了吧。”
朱炯皱眉,“不合适?怎么不合适?”
“别人会传闲话的,有损殿下清名。”谢峦枝解释道,“毕竟……哪有主子管奴婢做衣裳的事情的,传出去奴婢罪过就大了。”
朱炯明白过来她在顾虑什么了,看见她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突然就有些不快。
“嗯,你考虑得周到,就按你说的。”他拿起书做势要继续干正事了,“下去吧。”
虽然这话的内容是在夸她,听着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气。
谢峦枝目的达成,不敢再继续触他霉头,极为听话地就溜走了。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朱炯突然想起一个人,莫非是因为因为那个叫李俊的侍卫,阿峦是怕那个人误会?
可笑,朱炯暗自冷嘲了一声。
待关理好不容易把人带回来,入内气喘吁吁向他禀告道:“殿下,奴婢把人带来了。”
朱炯头都没抬,冷淡道:“不用了,带走吧。”
第44章 动人
谢峦枝得了朱炯要认真打扮的命令, 生怕他再发难,一出来就叫了车夫直奔成衣铺子。
现做是来不及了,先买几件现成的应付一下吧。
路上她还认真反省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因为上辈子的经历,所以她一直很小心谨慎,生怕有一点点“勾引”到朱炯的可能性,打扮也是怎么土气怎么来。
可是朱炯不是傻子, 他难道察觉不到么?若是做得太明显,惹了他的不快, 反倒得不偿失。
而且或许她根本不用如此紧张,皇帝陛下何等眼界, 上辈子身边伺候的人长得出挑的也不少, 没见他对谁起过什么心思, 她做好正事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在代王府站稳脚跟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或许他的口味就是独独喜欢女扮男装的那种感觉?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她忍不住想, 或许她可以私底下悄悄地给那些想要拿下朱炯的美人一些小小的建议,让她们多多穿男装去他面前转悠,这样她或许就更安全了。
不过, 这个办法似乎有一点子缺德啊……
若凌熙帝有机会来到此刻, 知道谢峦枝在打什么主意, 定然会想把她拎起来晃一晃,看看脑子里面是不是水汪汪的。
天已黑, 谢峦枝才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代王府。
她坐到镜子前,把梳子交给自己院子的小丫鬟春草,“你会梳头么?”
春草一愣, 而后马上接过,开心道:“奴婢会的!姑娘想梳个什么样式的?飞天髻怎么样?”她的手艺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谢峦枝说:“飞天髻太高调了, 不合我的身份,就……简单点的,垂挂髻吧。”
春草欢快地应下,手下动作娴熟,谢峦枝的头发在她的巧手下不一会就被梳好了,中间饱满,两股头发垂挂在两侧,形成两个恰到好处的弧线,格外温婉又不失灵动。
春草小心地在她两侧垂髻的根部绑上碧绿色发带,又往她头顶上的发髻正中倒插一支金底青石心的花形簪,最后用梳子仔细梳理好她的刘海,露出满意的笑来:“弄好了,姑娘看看,喜欢不喜欢?”
说完她自己先夸了一句:“姑娘这样打扮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谢峦枝左右瞧瞧,赞道:“是你手艺好。”镜中人整体来说还算端庄素净,没有太出格。
春草催她:“姑娘快把衣裳一起换上吧,待会往秋风院去的路上就这样一身,也让底下人都见识见识。”
……
谢峦枝刚踏入秋风院,就与来向朱炯禀告事物的八宝碰了个正着。
她灿然一笑,“八宝公公,巧呀。”
八宝先是一愣,而后他反应过来,绕着她看了一圈,谢峦枝不仅发型变了,衣裳也换了,是新买的粉色裙子,最时兴的款式。
谢峦枝大大方方让他看。
八宝说:“你终于记起来打扮了,对嘛,这样才像样。”
“如何呀。”
八宝笑道:“像是王爷身边的人了,镇得住场子。”
两人正说话,朱炯走了出来,一抬眼,他就与谢峦枝对上了。
屋檐下的灯笼打出的暖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细眉朱唇,眼中含笑,仿佛带了一层格外的细腻的金光,这眉眼直直地就敲进了他的眼底深处,仿佛连同心口都停了一下。
他恍惚从这动人的面庞中看到了另一个呼之欲出的熟悉面孔,那微笑似乎重叠了,同样让他心动神摇。
“殿下?”谢峦枝轻呼。
朱炯回神,“怎么了?”
“奴婢这样——不会再丢殿下的脸吧?”
“唔。”朱炯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回屋,不再看她。
……
今日就是代王府办宴会的日子。
这是代王府的第一场宴会,京城内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该给的面子都必须要给足了。
天色渐黯,整个代王府却早早就点上了灯,远远看去灯火通明,各路人马的车轿也逐渐向代王府靠拢。
八宝像个忙不停的陀螺一样,一会在厨房训话,一会窜到大门那里叮嘱门房和马房小心接客,脸上的紧张和激动一览无余。
看见谢峦枝,他再一次认真叮嘱:“阿峦啊,待会你看顾着点,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就帮我补上。”
“我明白的。”
“待会你检查一下各处的布置,顺便再核对一下要表演的节目人都到齐了没有,还有殿下要给他们的赏赐,也得备好了。”
谢峦枝一一点头,“我记下了。”
他一拍脑门又道:“给殿下准备的醒酒汤差点忘了,殿下今天晚上肯定会饮许多酒,还得备点好克化的垫肚子的东西,我得去厨房交代好。”
谢峦枝连忙拦住他:“八宝公公,你去忙你的吧,我去安排就行。”
八宝道:“行,那就有劳了。”
望着八宝风风火火的背影,谢峦枝心中感叹:不愧是日后的皇宫大总管啊,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依旧如此有精神,实在可敬可叹,以他为标准,自己着实还有许多可以进步之处啊。
谢峦枝于是也继续投入到宴会的准备中去。
代王府还没有女主人,因此这一次朱炯办宴会是男客和女客在一处,并没有分开,统统在最大的那个花园中摆桌。
不过在宴会正式开始之前,还是准备了不同的小憩休息之所,男人们在一处,夫人小姐们在另一处,装扮布置各有不同,准备的零嘴和消遣之物也不相同,这样也能最大程度降低有浪荡子冲撞了别家女眷的可能。
谢峦枝先办好了八宝交代的那几件事,而后就来到女眷这边查看。
只见盛装打扮的各家夫人和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清脆悦耳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名贵的香薰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她们各自头上珠光闪烁的首饰还有身上披着的华贵精致的裙衫各自散发出熠熠华彩相互交织,将周围的空气都渲染得比旁处贵重了许多。
谢峦枝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场内,很快她就看见了不少曾见过的人。
跟在母亲身旁笑得羞涩目光温柔的是方家小姐,就是方奇上辈子想嫁给她的那个,上辈子方家落难之时这位小姐曾经上门求过她,所以她印象深刻。
那个最漂亮的是云家小姐,家世清贵名声很好,朱炯登基后曾经是呼声很高的皇后人选,但朱炯没理会过,后来嫁到了南边一高门望族当了宗妇。
那个头抬得很高似乎有些看不起人的柳家小姐其实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父母过世后便出家了,捐出了自己的全部私产给贫弱孤老。
谢峦枝还看到了两位谢家本家的小姐,前世她在谢家的时候与她们只见过面没打过交道,谢家本家出事后便再没有消息了,后来她随朱炯回到京城得了官职,谢家旁支还偶尔有人来找她求助,嫡系却大多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没有半点消息了。
正在谢峦枝发呆的时候,有婢女凑到她身边低声说:“阿峦姑娘,那边假山后面似乎有些情况,奴婢怕出事。”
谢峦枝回神,声音沉稳地说:“什么情况,你仔细说与我听。”
“奴婢刚刚路过那里,看见李家两位小姐拦了成家小姐在那里,表情语气都有些不对劲。”
谢峦枝说:“我知道了,做得不错。”她摸了一小块银子赏给她,“我去看看,你继续在这里看着,不要告诉其他人,如果还有什么再报给我。”
“谢姑娘的赏。”那婢女喜滋滋地道,“奴婢明白的。”
是的,朱炯这次宴请的客人几乎涵盖了所有京城权贵,其中自然也有成家的人,那帖子还是谢峦枝亲自帮忙写的,在写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感叹,真是为难皇帝陛下了,他也有如此憋屈的时候。
自然,因为成家人的特殊身份,他们也是代王府重点关注的对象,成家小姐出了门爱干啥干啥,但绝不能在代王府内有任何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