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喜主持带着两位僧侣去取药箱,叶舒唯疑惑地看着他:“你要拿药箱干吗?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邵允没应她这句话,转身推开了自己的禅房,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禅房里亮着烛火,特意安置的多个暖炉都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度,在这更深露重的时刻带来了及时的温暖。
邵允拉开桌边的一张椅子,替她铺上软软的垫子,示意她坐下。
元喜主持很快托年轻僧侣送来了药箱,邵允合上禅房的门,将药箱轻轻地放置在了桌上。
他打开药箱,垂眸看向一直不明所以的叶舒唯:“手给我。”
她听得一怔,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撇了撇嘴,要跟他犟:“干吗?”
“把手给我。”他看着她,百般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你的右手受伤了,需要包扎。”
叶舒唯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手指轻轻动了动。
僵持片刻,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低了一些:“……你是怎么发现的?”
刚才在和季殃比赛的最后关头,她手上的拳套因为出拳的力度松动了,所以在连续击打季殃头部的时候,她的右手手腕内侧因为重击受到了擦伤。
那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然只是磨破了点皮,但血淋淋的看着也着实有些吓人。
所以,为了不让邵允他们担心,她一下擂台就随手拿了块餐布把自己的右手给裹上了,想着等到了地儿再自己悄悄处理一下。
却没想到,就连这么一点不起眼的小动作,都逃不开邵允的眼睛。
“伤口得快些处理,不然怕化脓恶化。”他从药箱里取出了消毒药水、药膏和白色绷带,“其实应该当场处理的,但因为事态紧急已经耽搁了好几个小时,现在不能再拖了。”
按照叶舒唯的性子,她倔起来连十头驴都拉不回来,处理伤口这种小事更不愿意让其他人来代劳。
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邵允的跟前,她就总是会屡屡破戒、变得不像平时的自己。
她想,大概是因为他对着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从没有一点脾气,她根本没办法说出一个“不”字。
可是真要这么解释,又觉得实在是有些牵强。
毕竟shadow的后勤同事和医护人员也都很温柔,可她一直以来还是习惯于自己处理伤口,这又是为什么呢?
良久,她终于不声不响地抬起了那只藏在袖子底下的右手。
邵允轻轻地握住她的右手,慢慢将那裹着她手腕的餐布松开,随后流畅地替她消毒、上药,缠绷带。
因为他的处理手法实在是过于娴熟,惹得旁观全程的她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以前是学过护理吗?”
他毕竟是一个家族的少爷,讲道理身边整天都有人伺候着、也算是金枝玉叶了,怎么这么会处理伤口呢?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
“因为我从小就替自己包扎。”
邵允沉默了两秒,轻描淡写地回答她,“挨打是家常便饭,不会也得会,熟能生巧。”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那会儿辛澜和小执小念还没来到我的身边。”
叶舒唯听到这话,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但见他没有要继续往下深聊的意思,她也没有多问。
等他把绷带打上结后,她向他道了谢,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
却不料,邵允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凌晨的月色从禅房的窗户倾洒进来,银白色的光顽皮地落在了他的脸庞和肩头,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缥缈的光华。
一室的安静里,邵允虚虚握着她的手朝自己的方向抬起来,最后抵到了自己的唇边。
他低垂下眼帘,在她打了结的手腕处,落下了一个羽毛般温柔的亲吻。
第十八章
*
叶舒唯知道邵允生得很英俊。
那是多么厚重的病弱和苍白都无法掩盖的迷人, 像是能穿透层层乌云绽放出来的日光。只是一眼,便再难忘怀。
而当此刻, 他垂着鸦羽般长而乌黑的睫毛、心无旁骛地亲吻她的手腕,她一瞬间都以为自己落入了仙界神祗的梦境。
如果叶舒唯现在尝试打开自己的通讯耳麦,那她不出意外便会听到郁瑞破音的嚎叫。
因为她当下的心跳,应该已经突破历史新高了。
她这一生至此没有任何正常的“男女交往”经验,虽然身边有一大票男性战友,但她和他们相处时就像是个同性别的假小子,她也从没在心里把他们当成所谓的“男人”看待过。
除了友情和亲情, 她对他们不可能有第三种情感的产生。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和一个不是她同行业的同事、也不是罪犯、受害者的普通男性相处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邵允是她这么多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
他们的相识没有任何预谋和征兆,每一次的相处和靠近都很自然。虽然后面一系列的发展在郁瑞看来都是和“任务关系人”、甚至是“可能的任务目标”交往甚密,但她却也并未中止和邵允的交往。
在搏击赛前, 她孤注一掷地将他视作是打开任务缺口的盟友;在搏击赛后,她更是将他当作了可以以命相付的朋友。
可是, 她还是不确定自己心中此刻这种汹涌又起伏的陌生情感, 是否真的只是对友情的回应而已。
“抱歉,失礼了。”邵允落完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手礼,便将她的手小心地放回到了桌面上,“我只是想感谢你今晚愿意为我而战,我还很内疚你因此而受了伤。”
叶舒唯一边不动声色地将那只像是忽然灼烧起来的右手缩回到了袖管里,一边佯装无事地和他打哈哈:“真要觉得内疚的话,就多给我付点工钱。”
“你愿意来我身边帮助我是无价的。”邵允不徐不缓地说,“无论用财富、名誉……任何东西来衡量或等价偿还, 对你来说都不公平。”
“那么……”她眨了眨眼,“就请三少爷绞尽脑汁, 多花点功夫给我些意想不到的回馈吧。”
他笑着答应下来,说了声“好”。
然后,两人就这么在桌边一站一坐,相对无言了片刻。
摇曳的烛火倒影在禅房雪白的墙壁上,倒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浪漫,为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画上了一个旖旎的句号。
最后,还是叶舒唯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看了眼窗外:“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去看看小念,顺便叫小执和辛澜过来。”
他并未反对,点了点头,顺手替她拉开了禅房的门。
就在叶舒唯半只脚即将踏出禅房时,她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邵允在身后关切地望着她:“怎么了?”
她转过身,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叫叶舒唯。”
然后,她就走到墙边,用自己的手指在雪白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邵允将她指尖下那融化于虚无的签名收入眼底,弯着唇角:“好名字。”
叶舒唯收回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个好法?”
“舒,表舒缓畅意。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里写过,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那唯呢?”
“唯就更好了,唯这个字同竖心旁的惟,表独一无二。”他不徐不缓地说,“你看,唯心、唯物、唯一,这些词都具有很强烈的独有性。所以,你的真名很特别。”
“我真是谢谢你。”她耸了耸肩,“连我自己也第一次知道我的名字居然那么富有深意……不愧是开图书馆的人,真是饱腹经纶。”
邵允也没问她究竟是怎么得知自己是镜月图书馆的拥有者,只是低声说:“我并不是不想告诉你镜月是我开的,我只是生怕说了之后,你会不愿意再去那里。”
叶舒唯沉默了两秒。
“为什么不去?”她转身走出禅房,“我的秘密花园在那里,谁都赶不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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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喜寺幽静的环境的确很适合休养生息,小念在得到妥善的医治后很快沉沉睡去,各项生命体征都表现得十分平稳。
叶舒唯洗漱完后,闭着眼睛躺在禅房的榻上,她听着小执和辛澜进了隔壁邵允的房间,没过多会儿又双双离开。
即便是在经历了那么凶险的夜晚和颠簸的长途跋涉,她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依然难以入睡。
她的失眠可能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在榻上翻了个身,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钉,低声唤郁瑞的名字。
那头的郁瑞始终都在等她上线,很快便有了回应:“您还没睡呢?我以为你早就和你的小男朋友同床共枕去了。”
叶舒唯:“你怎么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被你这么说踢就踢下线,还能有力气和脾气么?”郁瑞幽怨地叹了口气,“我把地下搏击赛的信息和录像整理归档了下,刚才在忙着给你擦屁股。”
“你怎么跟言锡说的?他有没有怀疑?”
“还能怎么说,就说你兢兢业业调查三大家族,今晚餐风饮露不回来了……也就你爷爷那个二傻子会信这种不着调的鬼话。”
“确实。”她忍不住笑了一声,“也就只有他会信。”
要是搁蒲斯沅,估计早就二话不说来把她抓回去了。
“不过。”叶舒唯转而道,“你可能明天得替我编个好点的理由,因为我要有一段时间不回珑城了。”
“就待在那鸟不拉屎的山上?”
“嗯。”
郁瑞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她:“叶舒唯,你不会真要和邵允私奔吧?”
“……”
“你要是真决定这么干,你得先第一个告诉我。那样等蒲斯沅他们杀过来之前,我就能早早躲到一个无名小岛上去,不然我怕他们把我当成你的同党伤及无辜。”
“早点睡吧,别睁着眼睛做梦。”叶舒唯在榻上躺平,打了个哈欠,“这里很安全,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联系你,你有急事也随时滴滴我就好,下了。”
“你他……”
她用鼻孔想都能想象得出郁瑞在那头气急败坏的样子,关上耳麦,她视线不经意间往下一瞥、又落到她缠了绷带的右手上。
那个分明轻如羽毛的吻手礼,却仿佛有着千金重量的后劲。
直到此刻,她都依然觉得她的手腕在灼灼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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