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其他人来说,家人是此生最重要的后背和依靠。
可是到了他这里,却是他与生俱来的噩梦与诅咒、他拼尽全力都想要逃脱的致命牢笼。
邵允似乎是感知到了她心中的情绪,温声安抚她道:“不要为我感到难过可惜,我比谁都要坦然接受自己的命数。即便你叶舒唯不出现,我也会自己去做这件事。现在既然你出现了,我就有更好的理由要去将它好好完成。”
她问他:“即便代价是要失去一切?”
他给了肯定的答复:“嗯,即便是失去一切。”
是了。
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没有错看他。
人人都以为邵家那位病弱的三少爷庸碌无能,却没有人知道他故意展现给世人看的表象下,那能够一举划破黑暗的光芒和无比蓬勃的力量。
山上的天暗得要比平时稍早一些,他们在瀑布边站了一会儿,又走去旁边的小亭子里歇脚。
“其实刚懂人事时,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三大家族中有人在从事地下犯罪链,你所看到的血腥搏击赛事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因为参与人数众多,他们也不怕让人知道。”邵允告诉她,“可其余性质更恶劣的犯罪,诸如杀人、非法贩卖人口、贩毒、贩卖武器等……他们都做得相当高明,在表面上几乎无迹可寻,怎么查都是正规的经商。”
“珀斯公爵就是有这个能耐,他可以用看似合规的行商途径骗过所有人。比如他以他人的名义举办了一场拍卖会,表面是拍卖珍稀文物,实则是在非法贩卖奴隶和军火。不仅在拍卖的流程中捉不到他任何一点纰漏,甚至参与拍卖会的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到任何问题。”
叶舒唯说到这里,顿了顿:“珑城相对其他大城市的发展大幅落后,对于珀斯公爵来说简直是天然孕育的犯罪场所。没有严格的法规、没有井然的秩序,通讯技术落后,所有的犯罪都依靠人亲自来完成,再加上被三大家族一手遮天垄断,更难以追查到那些杀戮和混乱的溯源。”
邵允微微颔首:“我会将我这些年收集整理的所有信息都与你共享,不过这些信息都不是电子档的,你和你的队友翻阅起来可能有些耗时。”
“没事。”她说,“我这次千里迢迢来到珑城,原本就没想要急着走。”
听到这句话,邵允的目光里不免|流|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欣喜。
“对了。”他将那抹欣喜妥帖地藏进眼底后,对她说,“关于你之前问过我的墉萍酒店杀人案,我得到了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信息。”
叶舒唯瞬间眼睛都亮了:“真的?在哪里?”
“快的话这两天,慢的话可能要一周。”他浅浅地卖了个关子,“信息上山需要一些时间,得有点耐心。”
在天色快要完全暗下来前,他们沿着走上来的鹅卵石小道原路返回到了元喜寺。
一进寺庙大门,就见一位僧人手里托着个托盘,朝他们迎了上来。
“叶姑娘。”那位僧人似乎已经在寺门口等候多时,“您回来了,这是元圆大师兄托我转交给您的。”
“元圆?”她拿起托盘上那张叠成一个小方块的纸片,“他自己怎么不来找我?”
僧人:“大师兄说他今日伤到了元气,需要闭关静修两日。”
一听“伤到元气”,叶舒唯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邵允在一旁冲她竖起了大拇指:“真了不起,我认识大师兄这么久,从没见他被谁逼得都伤到元气了。”
叶舒唯嘴角噙着笑,借着夜晚寺中的烛火慢慢打开了那张小纸片。
淡黄色的纸片上只有短短八个字。
——没有来处,却有归途。
第二十二章
*
这八个字, 从字面意义上来解析并不复杂,但细细研读却还是透露着全然的未知。
叶舒唯看完纸片后便收了起来, 打算等被她整破防的元圆出关后,再去拷问他这话究竟有何深意。
不过,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并没有将元圆交给她的这张纸片上的内容告诉任何人……包括邵允在内。
邵允也不是多嘴之人,非但没过问,连眼神都没在那纸片上逗留,只是说让她回房整顿后和大家一块儿去吃晚饭。
元喜寺从早到晚的吃食都是斋饭, 这对僧人来说是日常,对邵允这种原本饮食就清淡的久病之人来说是正中下怀,而对于叶舒唯和正在长身体的双子……不,确切地来说是小执,就有点儿遭罪了。
叶舒唯原本以为自己能熬得过去, 但仅仅是在吃了第三顿斋饭后,她就有点快遭不住了。
按照约定, 她身为双子的老师, 现在开始每天都会尽量抽出时间来教双子练习搏击。因为小念伤病还未痊愈,最近几天就只有小执一个人跟着她练,邵允、小念和辛澜则在一旁围观。
谁知道,这才刚练了不出半个小时,师徒二人就已经宣布罢工了。
小执直接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我打不动了!我真的好饿啊!”
“救命!”叶舒唯软趴趴地往庭院里的廊柱上一靠,感觉自己的天灵盖都在旋转,“我想吃肉……”
小执哭丧个脸:“我不夸张,现在给我来头牛我都能给它生吞下去。”
“我能吃两头牛。”
“我能吃五头!”
……
眼看这俩人越说越离谱, 辛澜这个大管家忍不住好心劝说他们:“小执,别任性, 以前来元喜寺那么多回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寺里的规矩可不能破。还有叶小姐,你也忍忍,等下山了之后,你想吃多少头牛都行。”
小执干脆躺倒在地上耍起了无赖:“以前咱们来元喜寺基本不会超过三天,可这次根本不知道要待多久,天天从早到晚吃斋饭这哪能受得了啊!”
小念肃着脸批评他:“三少爷留在这儿自然有他的理由,难道就因为你要吃肉,便破坏掉三少爷的全盘计划吗?”
小执一听这小老头说话就头大:“别说教!本来就饿得头晕,现在更晕了!”
小念十分不给自己亲哥哥面子:“就算你晕在这儿三天,也没人会给你肉吃。”
小执直接转向邵允,可怜巴巴地冲他吐舌头:“三少爷,我真的好饿!我饿得练不动!”
辛澜朝他做了个双手交叉的手势:“别冲三少爷撒娇,没用。”
叶舒唯紧跟着从廊柱上直起身,她看着一直在笑的邵允,大放狠话:“不给我吃肉我就啥都不干了,约定说撕毁就撕毁。谁给我吃肉,谁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让我给他做牛做马都行。”
辛澜摇了摇头:“叶小姐,你也别冲三少爷撒娇,没……”
“辛澜。”
下一秒,就见邵允眼角带笑地开了口,“去告诉元喜主持,麻烦他安排些新鲜的水果过来,先给他们解个馋。”
辛澜:“……?”
不是,三少爷,有些规矩您不是一直都是说什么都不肯打破的么?怎么到了叶小姐这儿,随随便便撒个娇,就跟没有规矩这个东西存在似的?
叶舒唯虽然闹归闹,但心里还是明白分寸的,知道有水果吃已经是邵允能给到她最大的纵容,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猛爬:“三少爷万岁!”
小执跟着一块儿大喊:“三少爷万岁万万岁!”
邵允拿这对活宝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地支着下巴问他们:“等吃了水果,该好好上课,好好练习了吧?”
“一定一定。”
“绝对绝对。”
-
元喜主持安排来的水果吃起来口感香甜可口,叶舒唯一口气连吃了三个梨、一大串葡萄,心情好了不少。随后便摆出老师的姿态,认认真真地将自己搏击的经验传授给新收的两位学生。
小执脑袋瓜子转得快,但也贪玩,总会想着法子偷懒;小念不仅有天赋,还有勤奋刻苦加持,于是各方面表现都难免比哥哥要更优异一些。
两兄弟各有所长,都是好苗子,只要假以时日,都会是相当出色的全能型选手。
“舒唯姐。”
下课后,邵允他们都走了,小执还缠着她不肯放,“射箭、击剑这些你是不是也都很擅长?”
叶舒唯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谦虚二字:“废话。”
小执的眼睛直冒星星:“那枪术呢?”
叶舒唯心里想着你说的这些都是身为一名顶尖特勤人员的基本素养,不擅长哪能行:“不在话下。”
小执像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你能不能也教教我们枪术啊!?”
“教你个头。”她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小执的额头,“两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学什么枪术?就算我同意,你们三少爷会同意不?我要是敢教你们,他就敢把我吊起来打。”
“你跟三少爷好好解释下不就行了?”小执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珠,“只要你跟三少爷说,枪术要从娃娃抓起,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学、对我们未来的成长发展有帮助之类的,他绝对会听得进去。”
叶舒唯都给他气笑了:“你美梦做得可真香,我说他就会听?你当他傻?”
“怎么不听?”小执理直气壮地叉着腰,“你说什么三少爷不听?我觉得,就算你坑蒙拐骗,他都会乖乖躺进你给他挖的坑里头去!”
叶舒唯心一跳,一时竟不知道该回这小屁孩什么话,只能三两下给他赶回禅房去睡午觉。
等回到自己的禅房,她因为小执无心的话语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刚刚才被水果稍作抚慰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乱叫,干脆气急败坏地坐起身来。
就这么烦躁地抱着蒲团,在床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她忽然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香味。
要是她的鼻子没出错的话,那股香味,好像是……
下一瞬,她的禅房门就被人从外轻轻地敲了敲。
“进来。”
禅房门应声打开,邵允从门外慢步走了进来。
叶舒唯感觉到他的身上似乎夹带着山野间的微风气息,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
他反手合上门,礼貌地站在门边,笑看着床上头发凌乱如鸟窝的她:“没睡着?”
她揉了揉眼睛,不吭声,只用一幅生无可恋地表情看着他。
“饿?”
“你说呢?”
“想吃肉?”
“吃得到吗?”
邵允但笑不语地看了她两秒,背在身后的左手忽然将一袋东西放到了她禅房的桌子上。
叶舒唯对着那袋东西定睛片刻,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的鼻子诚不欺她,邵允竟然给她在这荒郊野岭弄来了两只大大的肉包子!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她急得连鞋也没穿,直接光着脚蹦到桌前,火急火燎地开始解塑料袋子。
“慢点,没人和你抢。”邵允低低咳嗽了两声,笑着走到床边去给她取了拖鞋过来,弯腰放到她的脚边,“先穿上鞋,别冻着了。”
叶舒唯就着他的手穿上拖鞋,从塑料袋里捧出了一只还散发着阵阵热气的大肉包子,简直像是在捧着一座稀世珍宝:“你倒是快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