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谁知道,他非但看上去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格外耐心地问她,“那他同你的关系亲近吗?”
她咬了咬唇,才不情不愿地说:“他是我的外公,你说呢?”
小时候,她的生命里只有外公,自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记得外公整天将她捧在手里心肝宝贝地叫她“唯唯”,想尽一切办法宠爱她、满足她的心愿。
后来外公去世,这个称呼也就随着外公一并被埋没了。
十多岁那会儿她加入shadow,言锡他们一般都会叫她的全名或者她的代号“雅典娜”,被她解救的普通人则会叫她“菩萨”或“神明”,被她抓捕的罪犯别说叫她了、看到她便闻风丧胆。
所以,她已经太久太久都没有听到有人用那么温柔的语调叫她的小名,以至于一瞬间都让她差点以为时光倒流了。
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再这么叫她。
邵允微垂着眼眸,眼底只倒映着她一人:“如果你能允许我和你的外公用同样的称呼叫你,我会很高兴。”
叶舒唯垂在身边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刚才还闷闷不乐的心一下子又跳得如雷贯耳。
过了片刻,她才低声回道:“你想叫便那么叫吧。”
他点了点头。
就这么相对静默了一会儿,邵允再度开口:“刚才我和阿煜不该在你的面前谈论那些,我本不想让你置身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没事。”她佯装轻松地耸了耸肩,“你们这不是都没把我当外人吗?我不在意的。”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我确实没有把你当外人,但我也不想让你因此对我产生一些看法。”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黄昏,整个元喜寺都被笼罩在昏黄的暮色之中。
这片暮色的余光落在邵允英俊的脸庞上,显得尤为沉静,却也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哀伤。
“很矛盾是么?”见她没说话,他又轻蹙着眉道,“我一边想让你知道我最真实的模样,一边又担心你不能接受那份真实。”
叶舒唯的心动了动,嗓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人都是矛盾的……你觉得我会对你产生什么看法?”
“我会担心。”他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措辞,因而说得很慢,“你会认为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我说不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并没有那样想,我有眼睛,我自己会判断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邵允注视着她,眉间却依然微微地蹙着。
“我只是觉得,当你说你认为自己和任何女孩建立亲密关系都会伤害到对方、因而拒绝所有的可能时,你又何尝不是在像周煜一样,做着自认为对对方最好的打算?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对方认为与你在一起这件事是无可比拟的,是她宁愿受到伤害也想要的结果呢?”
“再者,无论你对吴浅浅有意还是无意,你如果因为周煜也喜欢她便不给个明话,那对于吴浅浅而言也是不公平的。无论那是否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她都值得一个对于自己感情最真实的回应。”
叶舒唯脱口而出这些话的瞬间,就觉得这是她不应该说的,但她还是说了。
既已入耳,便是覆水难收。
果然,邵允在听到她的这些话后,脸上的神情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就在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时,叶舒唯冲他抬了抬手,示意他自己此刻不想听他的回应。
“抱歉,我也不该跟你说这些。无论你、吴浅浅和周煜究竟是什么想法,那都是你们三个人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不该指手画脚,请你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忘了吧。”
说完,她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了自己的禅房。
关上门的那一刻,叶舒唯整个人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地朝一旁的床榻上轰然倒去。
她将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咬下来。
她刚才为什么会跟他说那样的话呢?那分明是他的感情、他的私事,与她又有何干系?
叶舒唯,你别忘了,你们俩只是任务关系人、是因为有互利共赢的目标才结成的同盟,发展到如今也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来说那些越了界的话。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自从遇到邵允后,她就觉得自己变得前所未有的奇怪。
她会因为他小小的举动而开心,会因为他的逗弄而羞恼,更会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难过悲伤。
他对她来说,好像和谁都不一样——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牵动着她所有的情绪,即便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也让她的心随之起伏不息。
所以,如若单单用“朋友”来给他们的关系下定义,她又觉得解释得不够全面。
因为她不是没有朋友,相反,她拥有郁瑞他们这些能够以命相交的挚友。如果只是对于朋友的友爱之情,她不认为会引发这些让她无所适从的心理变化。
叶舒唯在那一瞬间,终于想到了一个她先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可她知道,那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等珑城的事情结束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们也会按照彼此原定的轨迹走下去,从因为任务才交错的两条线慢慢变得平行,最终渐行渐远、彻底地离开彼此的生命。
那才是她身为一名shadow的特勤人员,应该走的、正确的路。
她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位过客,仅此而已。
第二十六章
*
自从知道可以很快离开元喜寺下山这件事后, 小执就开心得上蹿下跳没个停。
到了要离开前的最后一天,他原本以为会和他一起欢呼雀跃的他的叶老师, 却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高兴的表示。
早晨的搏击晨练课结束后,叶舒唯就径直离开了后院、没了踪影。在她走后,邵允谢绝了辛澜他们要陪同侍奉的好意,也直接进了自己的禅房。
哪怕是迟钝如辛澜,这回都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看了一会儿邵允紧闭的禅房门,辛澜终于没忍住,一把抓住双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不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感觉这两天三少爷和叶小姐之间的气氛有点不太对啊!”
也不能怪他多想, 这两个平时得了空便凑在一块儿说话的主,这两天就跟被人下了禁言咒一样。叶舒唯那么爱热闹爱笑的人,除了上课的时间外,她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同任何人聊天吹水,尤其是和邵允, 几乎是零交流、连视线都没对上过。
就更别提他家三少爷了,那张平时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俊脸, 这几天就跟被冰封住了似的。
小执欣慰地拍了拍辛澜的肩膀:“澜哥, 你出息了,你竟然连傻子都看得懂的事也能看明白了呢!”
“小屁孩。”辛澜把小执的手从肩膀上打下来,“他们俩怎么回事啊?你们知道吗?”
已经休养得差不多的小念摇了摇头:“不知道,打探三少爷的私事不礼貌。”
“这还用猜?不就是小情侣之间吵架拌嘴嘛!”小执佯装老成地抱着双臂,说得头头是道,“要我说啊,这件事就得怪阿煜少爷,自从他来过以后, 这俩人就变得不对劲了。”
“阿煜少爷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不清楚,反正我们能知道的是吴大小姐指名道姓邀请三少爷去她的生日宴。既然提到了吴大小姐, 那这一切就有理可循了……”
“你的意思是,吴大小姐引起了他们俩闹矛盾?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全珑城的人、哪怕街边的老大爷都知道吴大小姐中意咱们家三少爷那么多年,舒唯姐听了能高兴吗?”
辛澜在原地愣了老半天,这才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小念无奈地对小执说:“你要是把你背后造谣的精力放到学习各种课程上,你的实力现在可能都已经甩我十几条街了。”
“我才不是在造谣,我这是在陈述事实。”小执理直气壮地叉着腰,“你们等着瞧吧,咱三少爷估计忍不了多久就得跪着去哄舒唯姐,他绝对是个妻奴预备役。”
-
叶舒唯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成为了大壁虎三人组在后院八卦的话题,她离开元喜寺后,径直去了之前邵允带她去过的瀑布。
坐在山石上听了一会儿瀑布叠叠的浪涌声,她烦躁了许久的心终于稍许平息了一点。
但她知道,待在这儿也只是暂时起效罢了。等她一回到元喜寺,这几天积压在她心里的那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又会卷土重来。
“原来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啊?”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在了身后。
叶舒唯心中一惊,发现自己居然因为想心事想得入神,完全没有觉察到来者的靠近,这要是放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她从山石上起身,转头一看,发现来者竟然是已经闭关多日未见的元圆。
元圆穿着他上山时的那套运动装、戴着熟悉的鸭舌帽,背着双肩包,一幅整装待发的架势。
她冲元圆抬了下下巴:“神出鬼没的大师兄,你这是又要出去云游四海了?”
元圆不置可否:“我要再在这儿待下去,身上迟早得长毛不可。”
叶舒唯斜睨着他:“我等会就去告诉元喜主持。”
“我师傅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德行。”元圆有恃无恐地耸了耸肩,“再说,我这次已经待得够久的了,要不是先前被你们这对奇葩给祸害住了,我早好几天就能下山开溜了。”
一听到元圆说的“这对奇葩”,她脸上的表情便不自觉地僵住了。
元圆走到她的跟前,故意低下头凑近看了看她的眉眼:“哟,跟阿允少爷闹小脾气呢?”
她别开了脸:“我没跟他闹小脾气。”
“拜托你尊重一下有三只眼睛的人吧。”元圆抱着双臂,不屑一顾地说,“在二郎神面前还嘴硬啊!”
叶舒唯索性不吭声了。
“车在寺门口等着呢,我这是走之前特意抽空来跟你告个别,咱就别浪费时间拧着了。”元圆说,“我给你的纸条看到了吧?”
她点了下头。
“知道什么意思不?”
“一直想找你解析,这不是找不到你人吗?”
“我给你解析算是泄漏天机,所以我只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泄漏天机会让你折寿不?折寿你就别说了,我一辈子弄不明白也没关系。”
元圆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同你和阿允少爷都有缘,为你们稍微折点寿也不打紧。”
叶舒唯听了这话,深呼吸了一口气,向他郑重地道了谢:“以后一定会找机会偿还你的这份恩情。”
“偿还恩情就免了,别把话听漏就成。”元圆冲她抬了抬手,示意她不要这么客气,“你上一个轮回没有来处,但在这一个轮回却有归途。这意味着你这一生不会再流连六道无处可归,不会再是个见证世间种种却无法参与其中的过客,你会拥有专属于你的、在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羁绊。”
“无论你走得有多远,途中经历了多少磨难,你最终都会回到你的归途身旁,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所说的归途指的是谁。”
元圆说到这儿,顿了顿,目光中饱含深意,“而他这一世的命运也与他前世在天人道截然不同、坎坷多舛。我只能告诉你,你在其中是最关键的一环,其他的我不能再向你透露更多。”
她阂了阂眼。
过了半晌,她低声开口道:“但我们不可能……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