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公良凑到温钰面前,关心道:“温兄,没事吧?”
温钰摇头。
他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情绪,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对,便宜大碗的茶汤散发着香气。他袖口中精致微凉的银簪,毫不顾忌的散发着存在感,他握紧了手里的银簪。
之前他去了一趟县城的银楼。
…左右闲着无事。
银楼中女子银簪样式繁多,店中小二见识短浅,见他独身前来便误解他是送心上人,于是直接取出一排合适银簪。
比如花枝是连理枝。
比如银簪上镶嵌着两颗红豆。
再比如一对蝶形银簪,取比翼双飞之意。
温钰没选这些。
他选了一支寓意平安如意的银簪…银簪贴着手心,精致的蝴蝶形簪子再一次在他脑海里划过…
令他心口有点发哽。
最后一名是贾公子。
贾公子身形较为丰润,是气喘吁吁被两个同窗一块儿扶进来的。
两个同窗进来便一屁股坐在条凳上,倒了一杯茶咕嘟咕嘟喝下去,连形象都没顾上。
旁边学子关心道:
“你们这是?”
两个同窗张口欲言,被贾公子伸手捂住他们的嘴:“没事,没事。”
两位同窗怒目而视:“唔唔唔!”
其中必有蹊跷。
大家最后弄到了事情的缘由…嗯,其实也不是个大事儿,就是贾公子吃的有些多,导致腹泻腿软。
最后能赶上最后时辰,全靠两位同窗当人肉苦力。
大家:“……”
大家想了想贾公子的吨位,又看了眼两位同窗,心想两人真是受累了。
一个学子突然想到什么,小声道:“贾兄现在还腿软吗?”
学子们:!!!
文昌星君在上,回官学这么长的路,接下来不会是他们受累吧?
一位学子目光转向两位同窗,真诚夸赞道:“未曾想两位仁兄如此具有仁爱之心。”
另一些心灵神会:
“此乃兄弟情谊呀!”
“是极是极,两位兄台和贾兄的深情厚意令人敬佩。”
总之,你们兄弟感情那么深厚,总不会忍心把自己的好兄弟抛给其他人照顾吧?不会吧,你们不会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吧?
两位同窗:“……”
这个场面听着有点儿熟悉,像极了他们两个架着贾公子去看红榜的场景。
夫子们听着他们你来我往,没有参与进去,教谕看了眼坐在一旁出神的温钰,满意点头。
当然说笑归说笑,同窗们最后给贾公子租了辆牛车。不是他们没同窗情谊,不愿意撑着,实在大家都是文弱书生,谈不上手无缚鸡之力,力气也着实一般。
晚间。
教谕和自己夫人谈起温钰,说有意让自己女儿下嫁给他。
教谕夫人知道温钰是谁。
上次马车事件,温钰算是救了女儿一次,教谕夫人此生仅得一儿一女,把儿女看的跟眼珠子一样,所以对温钰好感很高。
但这并不代表她同意把温钰当女婿。
马车事件后,他们自然也查过温钰,教谕夫人知道温钰家说得上一贫如洗。
京城中很多人把女儿下嫁给新科进士,一层层考上去,家底也会越来越厚,进士的家底必然比秀才好。
即使这样,很多下嫁秀才的闺女也需要用嫁妆补贴家用,何况她女儿只是嫁给一个秀才。
最重要的是,不同阶层的家庭必然见识不同,生活习惯不同,遇事观点不同。
不是她看不起农人,但贫家子弟的父母多粗俗,没有多少见识,女儿的行事和这种家庭必然有摩擦,他们会磨合的很痛苦。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农人皆节省,女儿却习惯了锦衣玉食,婆婆若认为女儿太过奢侈,女儿改还是不改?
且温钰只是一个秀才。
他有举人之才,终归还是没考上举人,更别说进士,谁知道中间会有多少意外?
教谕夫人这样说,也把教谕的冲动压了下去:“夫人说的对。”
是他想少了。
教谕夫人:“你没把你的心思告诉我们巧英吧?”
教谕:“当然没有。”
贸贸然和女儿说起,万一这事儿不成,却反而把女儿的心思勾了起来怎么办?
教谕夫人满意,沉吟了一下:“大后日我去一趟温家。”
教谕:?
教谕夫人:“主要是去送谢礼,另一方面也看看温家到底如何。”
教谕只想到给温钰送谢礼——他答应给温钰送上的书籍,可以直接交给温钰,但谢礼也要给温家送上一份,毕竟温钰出自温家。
教谕夫人这两天已经把谢礼准备好了。
考察温家只是顺便。
若家庭和睦,人也明理,倒是可以再看看。
教谕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确实该给温家送上一份,他握住教谕夫人的手:“多亏夫人。”
人情往来上,他不如夫人多矣。
事情定下。
教谕夫人三日后来到河上村。
秋收结束,河上村村民最近都比较空闲,村头柳树下聚集着一些闲着无聊的妇人。
一辆马车在村头停下来。
看模样像是下人的老嬷嬷从马车上下来,走向柳树下:“你好,请问温家怎么走?”
正在纳鞋底的婆婆好奇打量了她一下:“找温秀才?他们家在村子最南侧,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最外侧有九间土坯房的就是他们家了。”
老嬷嬷道谢:“谢谢。”
马车咕噜噜的走远。
村头大家好奇的说起来人:“她三婶,你觉得这是谁?”
“我哪知道?”
“要不去瞅瞅?”
“不好吧?那可是马车,应该是贵人。”
“咱们不直接上温家,去他们隔壁买块儿豆腐不就行了。”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行。
找到大家所说的九间土坯房,老馍馍下来敲门,教谕夫人也下了马车,打量着眼前的房子。
土坯房…
木门吱嘎一声被打开。
温大伯看着站在眼前的一主一仆:“你们是?”
看穿着打扮明显是贵人,他们家不认识这种人啊。
教谕夫人未语先笑,语气柔和体贴:“是温家吧?贸然上门,还请见谅。”
温大伯:“呃,见谅见谅。”
察觉到温大伯有些卡顿,似乎不习惯这样的用词,教谕夫人换了表达,更直白的道:“是这样,我家老爷是官学教谕,言昭帮了我家老爷一件大忙,我是特意上门感谢你们的。”
竟然是教谕夫人?!
温钰还给教谕大人帮了忙?
温大伯吓了一跳,忍不住搓了搓手:“教谕是言昭的夫子,给父子帮忙是应该的,哪里需要什么感谢。”
他拉开院门让她赶紧进来,说完没等教谕夫人回话,温大伯就扯着嗓子往屋内喊:“爹,爹!教谕夫人来了!”
屋子里哗啦啦涌出好些个人。
教谕夫人:“……”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温老爷子出来后让其他人各回各屋,别围在这里,而后便露出笑容,带着教谕夫人走向堂屋。
教谕夫人看了眼地上,温家庭院里散养着鸡鸭,虽然看上去没多久前才清理过,称不上脏,但部分地方仍旧残留着痕迹,教谕夫人下脚时,不动声色的屛住了呼吸。
老太太泡了一壶野果茶,老爷子亲自给教谕夫人倒了一杯。野果茶是温家特制的,原料是长在路边的野果,喝起来算别有一番风味。
“家里简陋,也没有茶叶等东西,还请不要见怪。”
温老爷子说话也是一半文绉绉一半白话,但他表情温和从容,很撑得住场面,何况教谕夫人是来道谢,不是来找茬的,所以态度很好。
两人寒暄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