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这回还真就不是钱大富突然发了善心,而是王老爷的父母真就快不行了。本身年事已高,还碰上家中遭了大难,加上之前王老太爷还被打了板子,王老太太则一直贴身伺候屎尿,过了这几个月,两人感觉都快撑不下去了,真的不可能挨家挨户的磕头赔罪了。
但没关系,那些签了卖身契的人可以啊!先前还帮着丢了孩子的人家割麦子,眼下更简单了,不就是磕头吗?总比砍头强。
事儿是多,可也不用钱大富亲自跑。因此,他第二天一早就坐着马车赶往了昌平镇,至于旁的事情,早就吩咐安排下去了。
就这样,在上次的喜酒之后,安卉又见到了她那日渐发福的哥。
不过还没等安卉开口,钱管家带着满脸的感动先一步扑了上去:“老爷!老爷啊!”
“我还没死呢!”钱大富嫌弃的伸手把他拉拔到边上去,凑到安卉跟前,陪着笑脸道,“妹子啊,咱爹在家吗?我这儿有个不是很好的消息,你看……”
第067章
不是很好的消息?
那不就是坏消息的委婉说辞?
联想到之前钱管家从县城那边打听到的消息, 安卉心下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果然,等安父回来后, 钱大富把事情大概的一说, 安家父女俩的脸色都不好了。
王家人暂时被保住了啊!
虽说没有明确的说要改判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他们暂时死不了了。至于县太爷一怒之下让王家其他子嗣挨家挨户的磕头赔礼道歉……
不好意思, 安家父女俩谁也不在乎这个!
单单配阴婚这事儿里头,就有将近二百条的人命,更别提童男童女活祭,以及贩卖孩童的过程中的伤亡情况。
这么多条人命,磕个头就了结了?咋地, 你家的头这么金贵啊?
“以命抵命都算是便宜他们了, 结果他们现在还不用死了?”安卉怎么也想不通,像这样的恶性事件, 凭什么不能判死刑?这跟她上辈子见过的那些支持废死的老外有啥区别?
钱大富也是摇头叹气:“县太爷这人吧,他的态度还是很坚决的。但县太爷也有上峰, 上头下了死令,估计他也没辙儿。”
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安卉还是明白的。
但明白归明白,并不妨碍她生气。
倒是安父,在一时的气愤过后, 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瞅了瞅外头的天色, 安父招呼钱大富出门:“找个饭馆子,咱俩边吃边说。你再仔细回想一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从头到尾说一遍。我总感觉吧,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俩说着话就出门了, 钱管家犹豫了一下,也很快跟了上去。
安卉气鼓鼓的瞪眼,虽然她确实没胆子看行刑现场,但她还是期待着拍花子被酷刑送走。什么人权啊自由啊,牲口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有时候,转机来得就是那么快。
连已经感觉到这事儿有些怪异的安父都没想到,他们是真的冤枉了王家人。
也不能完全说是冤枉,因为王家人确实做了很多坏事,手上也沾了不少的人命。但关于妙龄少女被拐卖至秦楼楚馆这个事儿……
它真不是王家人干的!
为什么承认了那么多的罪名,却独独不承认那个?因为他们确实没干过啊!没干过,怎么承认?横竖就算承认了也不能减轻罪名,王老爷说什么都不愿意给别人背黑锅。
“县太爷!县令大人!如果我真的干过这种事儿,就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没干过啊!没啊!”
“一样都是干了缺德事儿,我把全家都搭上了,凭啥跟我差不多的人就能逃脱罪责?我不服!大人,您去查吧,真的不是我,真的还有另外一伙人!”
“我不服气!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拍花子都死绝!我逃不过了,别人也别想活!”
就算是铁脑壳的县太爷,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但想要承认这个事儿却很难,这意味着洛江县境内,可能不止一伙人干坏事,还存在另一伙人躲在阴暗处,偷偷的干着坏事,一直未曾被人发现。
“查!”
县太爷松口了,但他选择丑话说在前头。
他满脸寒霜的盯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王老爷,语带警告的道:“你最好这次没欺骗本官。不然,到时候你们父子腿一蹬就死了,王家其他人别想好过!真以为卖身为奴就一笔勾销了?你信不信本官一声令下,就有人把他们的卖身契拱手送上?”
身为一县的父母官,若真的想要针对某个人,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甚至他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动手,随便放两句话出去,就有人争着抢着为他办事。
王老爷心知这话绝不是简单的威胁,但事到如今,自家越惨他越不能接受同行苟活。
凭什么呢?
都是在做丧尽天良的事情,他如今得到了报应,别人却好端端的活着?他不服!
有了王老爷的配合,县太爷重新开始派人调查所有的案卷。而王老爷也有办法说服儿子以及其他亲眷、手下,认真的回忆哪些案子是他们干的,哪些不是。
没两天,县城里就又掀起了风波,很快就有一些人陆续被抓。
其实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完美犯罪,更多的是官衙门不重视,或者受害者的家属不在意,再不然就是各种机缘巧合碰到了一起。比如说,之前发生在昌平镇的姜庚子被拐一事,若不是孩子平安回来,并且说出了事情真相,这个屎盆子不也会扣在王老爷头上吗?
洛江县的很多案子,都是草草结案,还有一些则压根就是无人报案。
但在县太爷的推动下,那些陈年旧案都被翻找了出来。
让人没想到的是,钱大富又立功了。
他这次立功立得连自己都一头雾水,却是因为他先前在一些小镇上建造了学堂,又聘请了先生给孩子们免费上启蒙课,孩子父母亲人都感激他。听闻县太爷在查案,普通百姓是属于就算心里都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你要我去县衙门说清楚,那是绝不可能的。
但如果不是去县衙,而是跑去跟学堂的负责人嘀咕两句,他们还是愿意的。
就这样,连安堂叔都接到了好几条密报,说是某某村子的某某人家,在多少年以前丢过一个十来岁的大闺女。还有年轻守寡的小媳妇儿,明明跟婆家人住在一起,仅仅只是去菜地里割两颗大白菜,人就不见了。再有什么开春几个相熟的小姐妹一起去山上挖笋割野菜,几个人都失踪了……
安堂叔不敢耽搁的跑去县城找了钱大富。
而他有着类似举动的还有好几个人。
等消息都送到县太爷手里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可以从街坊邻里亲朋好友处下手。
那些丢了女孩子的人家不是嫌丢人吗?那行,就让街坊来举报。这年头的街坊走得近,谁家曾经丢过孩子,那是再清楚不过的。怕见官也没关系,全县境内任何一家钱氏商行,都可以接待,只需要假装来买东西,偷偷的将事情告诉掌柜就行。
至于好处,当然不能直接给,不然铁定有人胡编乱造来骗东西。
于是,钱大富就把这事儿揽了下来,表示好处由他来出。
回头他就教了掌柜的,只要有人举报,就告诉对方,家里的孩子想要念书全部免费,将来只要能读,哪怕是去府城参加乡试、去京城参加会试,所有一切的路费,他钱大富全包了!
这么一来,基本上就可以看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瞎举报的。
毕竟谎话是很容易被戳破的,不敢接受好处的,也就没必要上报了。
而查到了丢过女孩子的确切人家后,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这年头啊,寻常老百姓都怕官,坏处是有什么事情他们都内部解决了,好处是一旦官府真的介入了,他们是不敢隐瞒的。
因为是大规模的排查,消息不免会走漏。
到了八月里,中秋佳节还没到,先闹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凑巧的是,人家还来找安父求救了。
“我只负责埋人,不负责救人。”安父一听说是救命的大事,赶紧先把服务宗旨说清楚。
他啊,就是个风水先生,真不会悬壶济世。
对方姓阎,在本地属于小众姓氏,一开口就表示祖上是几十年前从北方逃难过来的。虽说经过了这些年的努力,也算是面前在本地扎了根,但跟那些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洛江县的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好在,他们虽是逃难过来的,但原先也算是有些家底的人,逃难时也带了足够的金银细软。因此,到了洛江县境内后,过得日子并不算差。再一个,他们还是知道低调行事的,慢慢的也算是融入了进来。
总得来说,属于虽不富贵但好歹有些家底的小富之家。
这也很正常,真正的穷苦人家是不会来找安父的,他们出不起那个钱。
听安父说他只埋人不救人后,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好在,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苦笑的摇摇头,改口道:“就是请大师去埋人的,我老娘,今年七十有八,从前年就开始病了,一直撑着,就想看着曾孙子出生。就上个月,我大儿媳妇生了个胖小子,我老娘那口气就散了,请了大夫也抓了药,但还是不成。大夫说,左右不过是这几天了,让可以准备后事了。”
安父听到这里,又看了看对方身上的衣着打扮,差不多就决定接下这个单子了。
肥羊上门,干嘛不宰?
“阎老爷既然找到我这儿,自然该是听说过一些事儿吧?您直说,想求的是什么?最好这个同样也是您家老太太的遗愿,起码不能是她反对的事情,也不能是杀人放火的事情。”
“大师尽管放心,我所求的正是我母亲一直盼望的事情。”
阎老爷长叹一口气,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这辈子最愧对的就是我家大女儿。她呀,在五年前被歹人拐走了。就在上元节那天,她带着妹妹出去看花灯,结果一辆马车驶来,从上头跳下来两个壮硕的男子,直接就将她抢走了。”
安父目瞪口呆,在一旁的安卉更是立马想起了最近县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接口道:“那你报官了吗?”
“……这种事情怎么能报官呢?”阎老爷眉头紧锁,“我倒是私底下托了别人帮着找,但都没啥消息。”
“等等,你说当时令嫒是被两个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人掳走的?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有人看见了吗?”安父发现了问题所在,“你说你大女儿是带着妹妹出去看花灯的,她妹妹呢?”
“我小女儿当时才八岁,就是她看到了这一切,回来告诉了我。”阎老爷继续摇头叹气,又详细的说了当时的情况。
等于说,事情发生时,是有目击证人的,也就是阎老爷的小女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歹人竟是直接冲着阎家大女儿去的,目标明确动作迅速,之后更是飞快的逃离现场。等阎家小女儿回过神来时,姐姐和那辆马车都已经不见了。
于是,她大哭着跑回家告诉了父母。
只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就算能把事情讲清楚,仅凭这么短短的接触,也不可能准确的描述出歹人的长相。她甚至只知道马车是往大路那边去的,之后究竟去了哪儿都不清楚。
找也找了,查也查了,但阎家却是将此事瞒着的,一面托人寻找一面对外宣称大女儿因为冬日里跑出去玩着凉病倒了。等两个月后都没消息后,阎家就对外宣称,大女儿因为病重,不治身亡了。
阎家虽不是富贵人家,但也不是那种需要跟别人家共用院子的人。因此,最初还真没什么街坊邻里来举报他们,只因大家也不清楚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街坊邻里不清楚,不代表亲朋好友也不知道。
阎老爷并非独子,他还有个不成器的弟弟。他弟弟威胁他,假如不能将家业分他一半,就会上官衙门举报这事儿。但阎家的家产已经分过一次了,是在阎老爷父亲过世之时,就曾将家产一分为三,其中三分之二归了阎老爷,因为他是长子,他还要赡养老母亲以及照顾当时尚未及笄的小妹子,妹子的嫁妆也要从家产里面出。另外的三分之一则归了他弟弟。
因此,如今的家业里,尽管大半确实是继承而来的,但也有小半是阎老爷这些年自己赚的。更何况,已经分过一次家了,凭什么再分一次?
安父很是困惑:“但这个威胁不成立吧?隐瞒下令嫒的真正去处,确实是你的错。可县太爷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惩罚你的。”
县太爷只是铁脑壳,又不是没脑子!
本来很多案子就是民不告官不究的,哪怕事发了,最多也就是被教训几句,再就是让配合调查,别的惩罚是不会有的。尤其本朝是允许人口买卖的,之前查到某些孩子压根就不是被王家人拐卖的,而是被自己的父母转手卖掉的。连那些人都没被惩罚,阎老爷这种行为,压根就不算什么。
但阎老爷却依旧是苦笑连连:“我刚有了大孙子,将来我还会有其他的孙子孙女。我小女儿今年十三岁了,家里正在给她相看亲事……这事儿一出,我们家还要不要名声了?”
安父沉默了,半晌才道:“所以你的诉求是保住家里的名声?”
“差不多吧。”
阎老爷的目光落在了满脸忿忿不平的安卉面上,叹道:“要有的选择,我当然希望我大女儿平安归来。可她都被拐走五年了,音讯全无,搞不好她早就没了。就算她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肯定也嫁了人生了孩子。我觉得没必要再打扰她的生活了,是这个道理吧?我母亲也是这个意思,就希望家里剩下的人平安健康,还有我们阎家的名声……”
“人心都是肉长的,安大师你也是当爹的,你也有个闺女。要是能两全其美,我也乐意啊!可如今,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总得考虑活着的人吧?我也不乐意看到这些,只能盼着我那大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遇到这种事儿了。”
连阎老爷自己都没发现,尽管口口声声盼着大女儿好,但事实上他却已经把那个可怜的姑娘当成了死人。
死人确实不如活人来得重要,但被拐真的不代表就一定死了啊!
连安卉都听说了,王家人才是丧心病狂,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不在少数,但另外一伙人的主要目的是将妙龄少女卖到秦楼楚馆。不管是图卖身钱,还是那些人本身就在为秦楼楚馆办事,他们的目的肯定不是要对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