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就进来了几位身着青布长衫的读书人。
见到了来人后,父女俩齐齐懵圈,完全不知道怎么就是相熟的人了,好在又思量了一会儿, 总算是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
“晚辈余青云, 见过安大师。”
“你爹娘还好吧?”
安父和对方几乎同时开口,然而尴尬的一幕出现了, 安父压根就不是对着开口的那个读书人说的,而是冲着进来后就站在右末的一人说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结。
这个时候, 就要靠特长技能是“哪壶不提开哪壶”的安卉出马了。
安卉提醒她爹:“爹你不认识他了?就是那个……余孙山啊!”
问题是,本来起码只是安父一个人迷茫的,有了安卉这话之后,在场众人除了安卉之外,所有人都迷茫了。
余青云怔道:“晚辈从未改过名讳。”
“你说你姓余, 那你认识余耀宗吗?”安父想起来了, 毕竟他认识的余家人,除了他堂弟媳妇外,其他都是跟余耀宗有关的。事实上他堂弟媳妇也是余家人, 只是隔了好几房了。
“余耀宗是我的堂兄。”余青云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但他的困惑并未得到解答, 因此迟疑了片刻后又问,“敢问安小姐,为何称呼我为余孙山?”
安卉:……
因为你就是名落孙山的那个孙山呗。
靠着祖宗庇佑都只考了个垫底,可不得令人印象深刻吗?
话说余家也是个人才云集的家族,早先给余耀宗求庇佑也就罢了,他的才学总的来说还是可以的,求庇佑相当于临门一脚,反正很顺利的就考上了秀才,名次还成。
倒霉的是,余家还有其他的读书人,譬如眼前的这位余青云,他的才学远不如余耀宗,便是求了庇佑,也仅仅是以倒数第一的名次通过了府试上。反倒是他的堂侄,凭着自己的实力,考过了前面两场,凭本事抢了余青云的庇佑。
也因此,余家的两位秀才,其实是余耀宗和他侄儿。
更凑巧的是,那一届考秀才时,头名的秀才就是姜三娘那个打小就被拐走的表哥。就是因为他,铁脑壳的县太爷搞了个骚操作,自费送了二十个年轻有为的秀才前往府城进学。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至始至终县太爷的目标都是姜表哥,其他十九人则是附带的。
可不得不说,有时候上位者轻飘飘的一个举动,确确实实是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余耀宗那个侄儿在去年就跟随其他一起前往了府城进学,学得如何暂且不说,起码这几年下来,应该是能结识到不少能耐的同窗。将来,就算没办法在仕途上有所成就,起码也能谋个体面的活儿,从此留在府城。
这就好比是安卉上辈子,十八线小县城里的人,一朝留在了省会城市,即便仍然过着不好不坏的日子,但也算是从此改变了自己和后代的人生。
呃,唯一不太妙的是,那人求庇佑需要付出的代价貌似是关于子嗣方面的……
且不提那人,单说眼前这个余青云,那就有点儿倒霉了。
论辈分,他跟余耀宗是同辈之人,同样都是那位幸运儿的堂叔。可侄儿都考上秀才了,他仍然是个童生。尤其安父还临时罢工了,可见确实是比较惨的。
此时,安父也想起来了:“对对,余孙山……”他扭头看向自家闺女,“这是钱胖子跟你说的吧?名落孙山,他就是那个孙山。”
在场的人都是读过书,哪里会不明白这个梗?就算早先不太理解,眼下也都懂了。
再看余青云,他都快裂开了。
可眼前每个人他都得罪不起,至于罪魁祸首的钱大富,他就更惹不起了。
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安父又问:“我记得你去年没考上秀才,今年考上了?”
“尚未开始。”
“那你为什么要去府城?不留在这里继续考?”
“呃……学生想去府城进学,来年再下场。”
安父表情十分的复杂。
就仿佛在说,你都没考过就已经准备复考了?好在,安父最终还是选择做个人,毕竟本来也跟他没啥关系。
于是,他鼓励了对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明年不行还有后年。”
众人:……
安卉:……
人呢,之所以被称之为人,那就表示应该做个人。
“爹要不然还是别说话了。”安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怼了她爹。
安父给了她一个“你怎么有脸说我”的表情:“咳咳。对了,你爹娘还好吧?”
他终于又想起了刚才被打断的寒暄。
目光更是越过了余青云,看向了位于角落里的另一个年轻人。
在其他几人惊讶的注视下,那人上前两步给安父作揖问好,同时恭敬的回答了安父的话,无外乎父母都康健。
安卉也接口道:“这趟咱们回昌平镇时间太赶了,都没回南街那头。”
没回南街倒是正常的,毕竟安堂叔一家子都搬出来了,那边虽然也有几个老街坊,但毕竟不算特别亲近。如今想起来,比较熟的也就是房东一家子和田大娘他们家了。
是的,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房东老太太家的独子。
安家父女俩其实跟他都不熟,毕竟他们搬过去时,他已经离开了他父亲所在的私塾,去了县城里求学。之后,逢年过节倒也会回家,但见面的次数却是不多。
事实上,安父会记得他,还是因为他跟余耀宗是曾经的同窗。
至于安卉……
“我以前没少拿着红纸让他帮我写对联横幅。”安卉一句话解答了其他人的困惑,顺便提了一句以前自家租住在对方家半拉小院子的事情。
在场的读书人面色各异。
其实,也就是余青云这种很早以前就认识安父的人,才知道安家早先过得不怎么样。更多的人知晓安父的名号时,他就已经闯出名号来了。更有甚者,是从去年,县太爷将安父推荐给了府城大官老爷时,才得知了他的事情。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安父还曾经穷困潦倒到租住在同窗老宅的半拉院子里。
更想不到的是,安家父女俩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羞耻的事情,竟是面不改色的说了往事,还跟知道自家苦日子的旧房东儿子叙起了旧。
一时间,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
安父是真没跟读书人打交道的经验,好在忽悠人的本事他还是有的,当下便借口在船上的日子还久着呢,先把人打发走了,回头再说。
确实,船上的日子还挺久的。
想到接下来她爹跟前会有读书人打转,安卉吓得连忙把她爹拉黑了。
有这个闲工夫,吃吃喝喝睡睡大觉不香吗?为什么要去听读书人说之乎者也呢?
安卉跑得很利索,主要也是因为她是个姑娘家,一旦选择闭门谢客,旁人是决计不会主动过来敲门打扰的。
但安父就惨了,船上没啥娱乐活动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这年头的读书人多半都是有走仕途的理想抱负。在明知道安父跟府城的官老爷关系好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不主动自荐呢?
更可怕的是,安卉一跑,反倒是更方便了他们跟安父套近乎。
偏生,安父还不能像对老丈人一家那般,直接出演恐吓吓退他们。
苦是真的苦。
而归根结底,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钱胖子。
于是,在钱大富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安父在小本本上记了他的黑账,决定回头逮着机会就报复他。
那不然呢?谁让钱大富同意让这帮读书人搭他的顺风船的?要是他没同意这事儿,安父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在终于到达了府城地界时,一坐上马车的安父就骂骂咧咧的数落起了钱大富。
安卉就觉得很离谱,她哥多好的一胖子呢,为啥要迁怒胖子呢?大胖又做错了什么呢?
“对了对了,那个余孙山到底在搞啥?来府城进学?他都不是秀才,就来府城进学?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是秀才,其中好几个还是一等的秀才,包括咱们家以前那位房东老太太的独子。人家只是乡试劈叉了,没考上举人。”生怕安卉不理解,安父还举了个例子,“就好像,你考不上985、211,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你要是考不上高中……要不咱还是放弃吧。”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人真的不用非在一条道上撒丫子狂奔,反正安父是觉得,这条路走不通,咱们就换一条路。总不能说,你的志向是考上京大清大,但你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还不放弃?非要撞个头破血流?
安父连连摇头:“其实我这么说都不合适,每年考上京大清大的起码也得有好几万人。但科举啊,三年一次,每次也就两三千人能考上。这还是乡试,会试就更不用说了。他连考个秀才都要求庇佑,志向居然是考上进士,铁头娃啊!”
甚至都不能说是头铁了,可能就是单纯的傻子吧。
“他是不是让你帮他求庇佑?”安卉觉得这次自己肯定稳了,绝对是猜对了。
万万没想到,安父却用一种格外怜悯的眼神看向傻闺女:“不,他求的不是庇佑,是傻闺女你啊!”
安卉:……哈?
第101章
安父这话一出, 安卉当场傻眼。
这实在是怪不了她,因为在她看来, 自己跟这帮读书人是毫无关系的。事实也是如此, 除了登船头一天,那帮读书人过来拜访安父时,恰好碰上了安卉, 从那之后,安卉就再没见过他们了。
钱家的商船确实不小,但它也仅仅只是一艘船而已。况且,既是商船,那就代表绝大多数的地方是放置货物的货仓, 留给其他人的空间并不多。
可即便如此, 安卉都没再跟那群读书人碰面……
这跟缘分不缘分的倒是没啥关系,纯粹就是安卉避着他们。
并非顾忌着男女大防, 而是身为一个学渣,本能的排斥学霸们。
“我觉得我跟读书人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吧?”好不容易从愣神中缓过来, 安卉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还是说我理解错爹你的意思了?你说那个余孙山求的不是庇佑而是我……他别是有什么事儿求我吧?”
安父露出了迷之微笑。
被亲爹这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看得毛骨悚然,安卉忍不住又道:“也有可能是他看上了我身边的小姐妹?”
这话就太离谱了,离谱到安父直接否决:“你没姐妹!亲的堂的都没有,隔房的姐妹倒是有, 但人家都有爹娘在, 就算要说亲也不会求上你!至于你的朋友,你觉得你能插手姜家三娘的亲事,还是能管周家小胖妞的亲事?”
答案是, 都不能。
事实上甭管哪个年代,都没有未婚的女性帮忙说亲的道理。除非, 哪个未婚女性是自家妹子,中意的又是亲妹子的闺阁密友,那还有点儿可能。
于是,不管安卉愿不愿意接受,唯一的答案已经摆在了她面前。
余孙山看上了她。
安卉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