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卉略想了一下,觉得也不能完全拒绝对方的要求,况且如果是顺路的话,确实可以略少一些钱的。这就好比当初余家求庇佑,别家是一个一个求,余家则是直接要了一个套餐,那单价肯定会相对优惠一些的。
当下,她便道:“我爹是应了梁曲县县太爷的邀请,你真要寻他的话,我建议你直接去县衙门。”
那人:……
这个建议那是相当得好,这边建议您不要建议了。
哪怕换成安卉上辈子好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子直接闯到县政府去的。而搁在这年头,县衙门那是一个相当威严的地方,寻常老百姓除非是受到了天大的冤屈,不然是绝对不可能往那边去的,没这个胆量的!
而眼前这人虽然非常得着急,但显然胆量还是不太够的。
在原地呆愣了半晌后,他吭吭哧哧的道:“那、那我还是过两日再来吧。”
说罢,不等安卉再开口,他就呲溜一下跑了。
安卉倒也不觉得可惜,横竖那人看着就跟钱大富不一样,哪怕都是想求发财的,人家钱胖子是想锦上添花,那人却像是再不发财就要完蛋了似的。
这个念头在安卉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而这天晚些时候,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安卉估摸着应该没人上门了,索性提前关门回家。之后几日皆在下雨,上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可一到午后就开始暴雨连天。安卉犯了懒,只让两个仆从住在了殡葬铺的二楼,自个儿则优哉游哉的过起了宅居生活。
雨季一过就是小半月,安卉倒是不担心铺子里的生意,只是开始思考她爹到底是被铁脑壳县太爷扣下了,还是被钱胖子截胡了,怎么过了那么久还没回家。
好在,雨季总算是过了,富贵大街又重新恢复了繁花热闹的景象。
恢复了营业后,安卉先是吃了一堆的新鲜瓜。
先是布庄的老板倒了大霉,倒不是上好的料子发了霉,而是他认为这一趟雨季之后,应该要重新整理一下库房,该晒的晒。结果,开了库房一盘点,顿时心神震荡,却是不知何时,好料子被人偷换成了劣等布料。
还有原本跟附近村落定了新鲜食材的酒楼饭庄,意外得知连日的暴雨导致田地被冲毁,不得不花高价去别处购买食材。
而距离殡葬铺很近的糕点铺子,那家的掌柜则是实实在在的倒霉。因为雨天路滑摔了一跤,好消息是没把腿摔断,坏消息是他把腰给扭了。
隔壁店铺的掌柜来找安卉买纸钱:“最近的倒霉事儿有些多,我要给祖宗多烧些纸钱去去霉。”
安卉给他打了个八折,又随口问道:“前阵子有个奇奇怪怪的人来我们家铺子里求发财,最近有见过吗?”
尽管铺子二楼仆从住着,但安卉不在的时候,铺子是不开门营业的,增加守夜的人纯粹是为了防止再发生之前盗窃的事件。
咳咳,真要是失窃了倒也问题不大,就怕真把人家贼偷儿吓出个好歹来。这入室盗窃着实可恶,但也罪不至死。
不过安卉也就这么随口一问,没曾想隔壁掌柜还真就点了点头:“是有一个。不过安大小姐不用管他,那人我认识,是个老赌棍了。”
一听这话,安卉顿时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了那天自己心里闪过的异样是什么。
其实,自从安氏殡葬铺开业以来,尤其是钱大富的事迹传遍了府城各处后,过来求庇佑想发财的人真不在少数。很简单嘛,会希望祖宗庇佑的本来就分成两类,一种是家中出了意外,求平安康健求家人团聚的,就像儿子被拐走的姜姑姑家,这类人多半都有个辛酸的过往,安父也不会收太多的钱,甚至有时候还会免费帮着求庇佑。但还有一种就是想要奢求什么的,比如学业也比如事业。
但有个问题,其实甭管求的是什么,多半人心中都有数的,知道即便求了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这里的代价还不光是求庇佑的代价,而是求到了庇佑后,自身也是需要付出的。
就好比钱大富,他是求了发财,也得到了回应。但他本人并没有因此就选择躺平,要是他真的躺平了,等着钱主动朝他飞来,那么极有可能他既不会发财还要付出代价来。事实上,哪怕是求到了庇佑他也一直在忙碌着,多数时候还是拿命在拼搏。
看,有家底有天赋有亲爹在地下庇佑着人,都还那么努力!
还有余耀宗,尽管安卉没少哔哔他靠着祖宗保佑也仅仅是吊了个车尾,但事实上余耀宗是真的头悬梁锥刺股。他那个情况,属于要是没有祖宗庇佑,哪怕豁出命也考不上举人的。但有了庇佑,假如不拼尽全力,依旧没用的。没见他这般努力,考上了举人后还能出各种幺蛾子呢!
说白了,那些会特地过来求庇佑的人,其实身上有半都是有股子不服输的冲劲。
但那天的那人没有,他的神情里除了焦急就是惶恐。说难听点儿,就感觉有鬼在背后追他,整个人惶惶不安,真就像是不发财就要无了。
原本安卉是真没想通,但如今听隔壁掌柜说那人是赌棍,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呢!我看他整个人着急忙慌的,求发财这么慌张做什么?我上次看到这么慌张的,还是家里有得了急病的孩子,哭求着来救命的。”
“那救了吗?”隔壁掌柜也是个爱吃瓜的。
“当然!其实我爹接到的庇佑里,十有八.九都是求平安康健的,保佑自家孩子病愈也属于这类的。一般这种求到庇佑的可能性非常高,而且要付出的代价也比较轻,大概是因为祖宗们都还是希望儿孙过得好的。还有那种求长寿的,求姻缘的,求子嗣的,甚至还有求儿孙孝顺的。”安卉补充道,“是跟他那死去的爹求他自己的儿孙孝顺,但那人本身是个不孝子,你说这事儿闹的。”
隔壁掌柜哈哈大笑,拿上厚厚的一沓纸钱就离开了。
安卉以为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毕竟这赌棍……话说回来,赌棍要是求发财,怎么发财?赌场里头发财吗?反正不可能是努力奋斗劳动致富的。
这个问题并未困扰安卉太久,不是她终于想通了看开了,而是那个赌棍又来了。
就在天气放晴这天的快傍晚时分,那人再度光临安氏殡葬铺。让安卉略有些惊讶的是,那人看起来竟像是刚起床不久的模样,边打哈欠边往铺子里走。不过,比起上一回,他看起来状态要好很多,眉宇间没了忧愁和急切,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比较惬意悠闲的。只见他大摇大摆的进到了铺子里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子,啪叽一下放在了柜台上:“定钱!”
安卉沉默了,她想说求的庇佑不能跟违法乱纪扯上关系。但没等开口,她就意识到了,这个年代吧,赌场貌似是合法的。
迟疑了片刻后,她决定委婉一些拒绝。
“最近单子排满了,暂时不接新单了。”婉拒了哈。
原本志得意满的那人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柜台上的银锭子,又抬眼瞅了瞅安卉,不敢置信的问道:“不接?真不接?”见安卉点了头,他无奈极了,“行吧,不接就不接。”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没有丝毫不满,顺手操起银锭子转身就走。只是边走边用安卉听得到的声音嘀咕着:“有银子都不赚,傻的哟!算了,反正最近手气好,五两银子回头就能变成五十两!”
安卉露出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话说回来,以她不多的见识来看,赌狗这东西……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第135章
安父也没想到,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出个小短差,结果就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给耽搁了, 再度回到府城时竟然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了。
因为出发的时间比较早, 加上一路上都相当顺利,哪怕回家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也才下午的后半晌。瞅了瞅天色, 安父决定去接傻闺女下班。
本以为是感人肺腑的父女重逢,结果安父却看到……
咦?
有个男子在安氏殡葬铺门口哭天抢地。
“救救我啊!救命啊!安大师什么时候回来啊?救救我啊!我要死了,救救我啊!”
摸着良心说,在没听到那男子嘴里的说辞前,安父真以为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里, 他家闺女能耐大发了, 都有人找上门哭求了。不过等听到了那人在说什么以后,安父又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依稀仿佛他记得自己是个风水先生……
咱就是说, 甭管这一行有多能人辈出,但肯定跟悬壶济世的大夫是没啥关系的。况且, 以安父看来,那名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尽管身形有些消瘦,但绝对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沉默片刻后,安父选择了勇敢的走上前。
这个决定让他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都万分后悔, 实打实的午夜梦回想起这事儿都十分扼腕。你说他出差大半个月,这眼瞅着就快傍晚了,不说好好搁家里待着, 如此勤快的跑来铺子里做什么?找罪受?
可惜,现在的他一无所知。
但有时候, 无知真不一定是幸福的。
就这样,他永远的冲了出去。
“这什么情况?我家开的是殡葬铺,不是医馆吧?”
此时,那名男子更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只差没有跪地恳求了,这也是因为他被安卉让人轰出了店门,倘若是在铺子里,搞不好真的会下跪讨命的。
乍一看到安父上前,他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是旁边的围观群众先认出了安父,惊呼之下,那人猛地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张涕泪横流的脸。
安父:……
打扰了,我这就走。
想走也得提前呢,这会儿肯定是走不脱的。好在那人也没离谱到那份上,只是当场跪下并且冲着安父磕了一个响当当的头。
“安大师!求您大慈大悲救救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救救我吧!”
大概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安卉从店铺门口探出了脑袋:“哟,这不是我爹么?爹您回来了!”
安父嘴角微微抽搐:“小卉,这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往外赶客人呢?算了,进去说吧。散了散了。”尽管他也不是很在意被人围观,但为了自家生意着想,也没必要直接把客人拦在外头,犯不上啊!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正常来说,哪怕被安卉直接或者稍微委婉一些的拒绝了,多半客人都会自觉的离开。一方面是因为多数人都是要面子的,都被嫌弃了,怎么可能还舔着脸上门?再就是忌惮安父的能耐,觉得就算暂时得不到好处,也不能直接把人往死里得罪。
当然,偶尔也会有反复上门的,或者找中间人说和,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或者插个队什么的。反正开店的时间长了,什么样的客人都会碰到的。
但眼前这个男子真的很特殊啊!
待进了铺子,那人二话不说,继续跪下磕头,砰砰砰的几个响头下去,直接就把额头上磕出了肿包来,看得出来是真卖力磕啊!
饶是自诩见过了大世面的安父都不由的后退一小步,看来也是被唬得不轻。
不过他也没让起,而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连续磕了好几个头后,才满脸疑惑的问道:“你到底想要求什么?有话咱们不能好好说嘛?”
这时,安卉插嘴道:“他想求发财。”
听到这话,安父更狐疑了:“这又不是什么离谱的庇佑,怎么就闹成了这副架势?你哥也是求发财,我也没见你咋样啊?”
“大概是因为我哥求的不是在赌桌上赢钱吧。”安卉抬眼望向头顶的横梁,语气沧桑的回答道,“他也不是头一次来了,前几次还算存有点儿理智,这回大概是输惨了,保不准还欠债了。”
不想,听到这话后,那男子猛地一个抬头,不敢置信的看向安卉:“您也是大师啊?您怎么知道我欠债了?”
安卉心说赌狗欠债又什么好奇怪的?
赌狗和欠债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锁死!
“你别管她。”安父只觉得头疼,“等下,赌桌?赢钱?不是你打算向你家祖宗求一个逢赌必赢的庇佑啊?”
他不说这话也罢,一说这话,那赌狗立马就两眼放光,恨不得再给安父多磕几个头:“对对对,逢赌必赢!大师您说的太好了,真是太好太好了!”
“好、好个屁!你走!”安父也不装了,拿手指着门口让仆从把人丢出去。
安卉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叫你装好人,我都已经让人把他轰出门了,你偏又让他进来了。”
“……唉,算了。”安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尤其那赌狗出了门后还不忘哭天抢地,虽说殡葬铺门口哭成那样也完全可以理解,可安父还是烦,吵死了。
考虑到最近生意挺一般的,再说其实这会儿时间也不算早了,安卉索性提前打了烊,然后在仆从的掩护下,从后门偷偷的溜走了。
走了走了,不奉陪了。
离开了富贵大街后,安父才开始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安卉答道:“就像爹你看到的那样,一个赌狗三天两头的往咱们铺子里跑,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说的只要有钱就能求到发财的庇佑。一开始还好一些,说是只要求到了庇佑,给五倍十倍的钱也无所谓。后来大概是赢到了一些钱,又拿现钱来请你。再后来估计是输惨了,哭着喊着求救命……反正就那样吧。”
面对这样的答案,安父很是无言以对。
不等他再开口,安卉就抢先问道:“你呢你呢?铁脑壳的县太爷是不是真的要搞你?”
“没,就是他一个同僚,家中的发妻已经病了很久了,想着先跟我定下来,等那边人一没,就帮他求个仕途顺畅的庇佑。”安父抬眼一看,就看到自家闺女死鱼眼的看着自己,顿时一乐,“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家病了真挺久的,估摸着有十来年了。今年这情况看着是很差,连大夫都说不定啥时候就没了。再说了,人家发妻也有亲生儿女,当爹的仕途好,对儿女也有利啊!放心吧,真不是害人。”
那也不能是害了人之后,再求被害者在地下保佑上头的人吧?
逻辑是这样的,要是不相信因果报应的人,直接就不会来找安父求庇佑。反之,都已经信了这个,哪里还敢干这种缺德事儿?真不怕庇佑变成诅咒啊?